對于電子影像時代中繪畫的思考

張 冀 （河南中醫學院人文學院 450000)

蘇珊桑塔格在《論攝影》中寫道：“人類無可救贖地留在柏拉圖的洞穴里，老習慣未改，依然在并非真實本身而僅是真實的影像中陶醉。” 但我們陶醉的方式漸漸地改變了。電子影像時代的世界是一個包含攝影、繪畫、電視、電影、電子游戲、虛擬現實和網絡的復雜體，它依靠電力，環環相扣，發展迅速，繪畫身在其中顯得有些力不從心。評論界對當代繪畫褒貶不一，畫家們對前途憂心忡忡。數字圖像技術的出現加速了圖像世界的變革，我們需要看清這次變革的實質和對繪畫的影響，以便對繪畫的現狀有更好的理解。

一

15世紀的意大利畫家保羅·烏切羅（Paolo Uccello）利用透視法描繪的 《圣羅馬諾之戰》，各個物體的大小比例都嚴格按照數學方法計算出來，因此整個場面看起來異常真實可信。我們不妨拿更早的喬托的作品來做對比。無可否認喬托的偉大之處，但是也許當15世紀的人們看到他的《哀悼基督》（圖1）時，并不一定會產生和觀看《圣羅馬諾之戰》時同樣的那種真切的臨場感。雖然喬托著意通過人物的前后排列和背景的布置——諸如前排背對觀者的人物，左邊密集的人群，人們身后的那個小山坡由左至右上角延伸過去——使得畫面看起來具有景深感，可是整個場面看起來更像是一幕舞臺劇而非真實的室外場景。烏切羅雖不能如喬托那般被稱為西方繪畫之父，但是他制圖的技巧卻更能符合15世紀以后大眾觀看的需要。

圖1

我們再看一張電子游戲截圖（圖2），這幅圖顯示出早期電子圖像的特點，像素低導致細節缺失；顏色數量少，畫面層次并不十分豐富。不過如果和喬托的《哀悼基督》（圖1）進行比較的話，在構圖和美學技法上竟然極為相似：同樣是右邊有一堵墻來分隔前景和背景，人物靠強烈的顏色對比來進行區分，主配角非常明確，不過仔細觀察會發現人物比例以及背景城市建筑的比例和透視都存在問題。這些問題在喬托的繪畫中也存在。也就是說數字圖像因為受制于技術的限制，在初期也是遵循著傳統的制圖法則亦步亦趨的在前進。3D制作軟件例如3DMAX和MAYA等的制作過程首先要建模——素描，然后賦予模型相應的材質——油畫，最后布光——制造氛圍，這些步驟和繪畫如此的相似。不過，由于新的工具借助繪畫和攝影兩方面的發展成果，同時兼具數字技術的精確性，它的發展速度超出我們的預料。2007年的數字游戲《孤島危機》（圖3）的畫面效果已讓人大為驚嘆，從圖2發展到圖3，只用了短短十四年時間。而繪畫從喬托進步到文藝復興則經歷了近兩個世紀。

圖2

圖3

“大量計算機制圖技術的飛速發展，導致了對于思維圖像本質認識的改變，這種改變可能比導致中世紀的影響區別于文藝復興時期的透視法的那場改變更為復雜。”120世紀90年代在電影領域，數字圖像技術已經可以創造出以假亂真的場景，觀眾們在電影院中發出陣陣驚嘆。這種虛擬的無限創作可能性給我們帶來的是不斷的新鮮感和刺激，滿足著我們的視覺欲望，而這也許恰恰符合了處于娛樂時代的我們的需求。像《指環王》中的那種兩軍對壘的大場面,使得我們再次看到《圣羅馬諾之戰》時，已經沒有了什么刺激感。

二

早在攝影出現時，畫家們就已經有過擔憂，認為架上繪畫已經窮途末路，不過這種擔憂在圖像世界之后的發展過程中煙消云散。攝影與繪畫就達成了協議，它成為了繪畫的解放者。然而好景不長，雖然數字圖像技術在初始階段并未顯示出它的侵略性，甚至隱約的能夠看到人們對于新工具的陌生和不熟練所造成的尷尬局面，但在短短的十幾年之后，它就站在了圖像世界的主流位置，而且使得現代藝術更是措手不及。那些走在時代前面的藝術大師的種種先見在今天都一一失去了原有的新鮮感。因為數字圖像技術已經可以快速方便的制作出在形式上與現代藝術幾乎完全相似的圖像來，并且其展示出的可能性顯然更勝一籌。新的軟件允許任何人都能通過簡單的步驟制作出現代藝術的仿品出來。現代藝術品的那種神秘感在這種簡單的操作下讓公眾看來“也就是那么回事兒”。例如Painter和Photoshop這樣的電腦制圖軟件，里面包含了諸如“調色板”“油畫筆”“水彩”等等架上繪畫所用到的幾乎所有工具和材料。在這些軟件中，從埃及到現代，幾乎所有的繪畫流派和風格都可以被模仿。傳統繪畫的技術被簡單化，自動化，同時又衍生出一種新的繪畫過程——電腦繪畫技法——有時它完全不同于架上繪畫的慣用技巧，以另外一種繪制過程能夠達到相同的效果。軟件允許我們分層繪畫，任意剪裁，合并或拆分畫面，隨時取消或刪除畫錯的地方，“油彩”、“水彩”甚至可以融合使用，畫筆的特性由我們自己任意調整，這促成了一個新的繪畫媒介的誕生。數字圖像技術模糊了傳統專業領域的界限，尤其是模糊了攝影與印刷、圖形設計、繪畫，以及靜止和運動影響之間的界限，這使得各種各樣的圖像充滿了我們的視線，這造成了藝術這個概念愈加的寬泛起來，傳統繪畫只是作為其中的一種而已，它的發展空間被擠壓的更為狹小，它身在其中則顯得有些陳舊感。如今再奢望架上繪畫——像塞尚或畢加索般——在通過眼睛直接觀察世界的方式上還能有什么新的突破就顯得有些渺茫了。

三

電子影像時代的圖像鋪天蓋地般涌入我們的視線——泛濫——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我們的疲勞，因此那些歷史上的美術佳作時至今日又漸漸以新的姿態出現在我們的視線中，電子影像時代偶爾還將它們蒙上一層迷霧——電影《達芬奇密碼》便是最好的例證——我們也正在以一種新的態度審視這些繪畫：我們開始懷舊了。傳統繪畫已經不再以單個的圖像片段拋頭露面，它包含了藝術家本人和周邊敘事，兼帶著一點商業和作秀的成分，系統的以一個歷史物件的形式被展示出來。一部分當代繪畫也開始顯示出懷舊的一面：作品的外表被舊化，或采用較為原始的材料和手法，內容上以表現死亡、怪異、離奇、消逝的主題居多。我們開始利用最新潮的技術，制作、傳播更多的看起來舊舊的影像來博取我們的歡心。

注釋：

1.引自：喬納森·克雷.《觀察者的技術：論19世紀的視象與現代性》.劍橋，MIT出版社，1993年第一版第1頁.

[1]蘇珊·桑塔格.《論攝影》[M].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2]瓦爾特·本雅明.《技術復制時代的藝術作品》[M].浙江文藝出版社，2005.

[3]尼爾·波茲曼.《娛樂至死》[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4]貢布里希.《藝術發展史》[M].天津人民美術出版社，2001.

[5]吳瓊，杜予.《上帝的眼睛》[C].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

[6]約翰·伯格.《觀看知道》[M].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