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國民黨少將副師長”平反

趙如剛

1975年，根據黨中央毛主席指示和公安部文件，全國各監獄勞改隊清理釋放在押的國民黨縣團以上黨政軍特憲人員，當時湖南各監獄勞改隊專門召開釋放大會，尤其是在押“政治犯”最多的湖南省一監獄，省公安局（“文革”前稱公安廳，“文革”中的1973年，成立湖南省革委會公安局。1980年，恢復湖南省人民政府公安廳——編注）局長高文禮親自到場，為釋放人員頒發釋放證明書，中央新聞電影制片廠還在現場拍攝了紀錄片。這一舉措當時在國內外引起強烈反響。

然而，就在筆者所工作的勞改單位新生煤礦，一名“國民黨少將副師長”文俊鵬拒絕釋放，始終堅持自己被認定為“國民黨少將副師長”判刑完全是一起錯案，繼續申訴。同年12月，湖南省委政法領導小組研究了文俊鵬案件，隨即派出兩位干部，指示他們對該案進行復查。

文俊鵬時年52歲，湖南桃江縣桃谷山公社人。1938年參加國民黨軍隊，歷任班長、報務員、上尉通訊排長。1949年年初，文俊鵬從設在臺灣的補充兵訓練總隊來湖南益陽招兵。此時，解放戰爭三大戰役已經結束。在解放大軍即將渡過長江解放全中國的形勢下，文俊鵬萌生了投向光明的念頭。到益陽后，他通過關系與中共地下黨負責人官建平聯系，1949年3月起義。解放后文俊鵬任益陽縣公安隊隊長，益陽軍分區警衛一連、三連副連長。

1950年，益陽行署公安處審查中共外圍組織“益陽青年文化社”問題，發現文俊鵬和幾名隨從系該社成員，他們又是從臺灣來的，懷疑是特務，將文俊鵬拘留審查。

1953年6月13日，益陽市人民法院判決認定：文俊鵬欺騙青年數十人送往臺灣，擴充反動勢力；派遣特務黃祖修去香港與特務頭子劉樹勛聯系兩次；1949年8月，指示部下殺死農民文立新；1949年9月被匪首尹立言委任為少將副師長，企圖繼續進行反革命活動。綜上所述，判處有期徒刑10年，1962年刑滿釋放留在西湖農場就業，后調新生煤礦勞動。文俊鵬投入勞動改造和就業后一直不服，反復申訴。

1966年，西湖農場領導對文俊鵬的長期申訴高度關注，經請示省公安廳勞改局同意決定，派管教干部莫志定、湯光保、付炳煌、龐長邦對文俊鵬案進行復查。經過幾位干部的內查外調，文俊鵬被認定為反革命的罪狀被一一否定。

所謂文俊鵬招兵買馬去臺灣，隨同文俊鵬從臺灣回到益陽的幾名招聘人員說，1949年2月，他們在文俊鵬帶領下到達益陽，離臺前他們就商量準備起義。他們招的20個兵，到長沙后謊稱領了補給再去臺灣，返回益陽后奪了國民黨馬跡塘鄉政府的槍，投向中共地下黨，成立了游擊隊，并未向臺灣輸送一兵一卒。

所謂文俊鵬與香港特務聯系本系子虛烏有。特務黃祖修承認，他與文俊鵬以前根本不認識，僅僅是解放后登記自首時將一支手槍上繳給文俊鵬，有過一面之交。兩次去香港是接到劉樹勛的指令。

據80年代湖南省政協負責人、原中共地下黨湘中游擊縱隊司令姜亞勛和3名游擊隊員證實，文俊鵬起義后，成立湘中游擊縱隊四支隊，文任參謀長，由黨員文星朗介紹與姜亞勛部會合的。后一大隊、三大隊在叛徒策動下準備叛變，文俊鵬深入虎穴，用計謀殺死叛徒。在侯家山，游擊隊被保安團包圍，保安團寫信勸文俊鵬投降，文俊鵬把信撕得粉碎，指示迫擊炮開火，撕開一個缺口，帶領部隊沖出重圍。

所謂指示部下殺害文立新，據文立新妻子證實，是別人誣告文立新是國民黨保安團密探而被游擊隊誤殺的，當時文俊鵬不在益陽而在寧鄉，與文俊鵬無關。

文俊鵬被匪首任命為少將副師長問題比較復雜，后來查清情況是解放后文俊鵬坐船去桃江，在船上認識了國民黨少將參議劉瞬龍，文俊鵬勸其棄暗投明自首沒有結果。后劉瞬龍拉攏文俊鵬，給他送來匪首尹立言任命其為國民黨軍三十二師少將副師長的委任狀。文俊鵬不為所動，立即將“委任狀”上繳益陽軍分區政治部主任朱耀堂。朱調走后，文俊鵬又向偵查科長張禎祥匯報。張禎祥命令文俊鵬將劉瞬龍逮捕后交給益陽行署公安處。西湖農場復查組專門去山西軍區找朱耀堂證實，朱既不否認也不肯定。后又在湖南找到文俊鵬上繳“委任狀”時的另一見證人張洪流，張說確有其事，但由于年代已久，記不清是不是文俊鵬上繳的了。

可惜的是，西湖農場正準備向上級機關呈報為文俊鵬錯案平反的舉措時，由于“文革”“砸爛公檢法”的狂潮使政法機關各項工作幾乎停止，文俊鵬又在勞改隊待了12年。

1978年，經過兩年復查，湖南省委政法領導小組認定西湖農場1966年對文俊鵬一案的結論是正確的，向省委呈報了《為文俊鵬平反的報告》。6月8日，省委第二書記萬達批示為文俊鵬平反。8月26日，省委政法領導小組、省高院、省公安局復查組，會同益陽地區中級法院、桃江縣法院和當地公社，在文俊鵬原籍桃江縣桃谷山公社文家渡大隊召開平反大會，當眾宣布為文俊鵬平反并恢復干籍，按行政20級發工資，由勞改局酌情補助3000元（按可比價相當于現在30萬元）。安排文俊鵬任益陽建設銀行行政科副科長。從被判刑之日起作為轉業日期，按部隊政策辦理轉業手續。

9月14日，省委政法領導小組向省委呈報了《關于文俊鵬案件平反的善后工作情況報告》。報告中對文俊鵬平反后一些后續問題請求批示予以解決。

1966年至1976年，正是“文革”風起云涌之際，省公安廳勞改局、西湖農場竟然為文俊鵬案派出得力干部內查外調，這在當時是不可想象的。復查平反冤假錯案，從來都是當事人原偵查起訴審判機關的職責，監獄勞改隊只有向原偵查起訴審判機關轉交當事人申訴的權力，省勞改局、西湖農場這么做在監獄史上是開了先河的。同時，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前，全國還沒有大規模平反冤假錯案，湖南省委政法領導小組堅持正義、勇于擔當，認定西湖農場1966年對文俊鵬一案復查結論是正確的，并迅速向省委寫出報告要求為文俊鵬平反也是承擔了一定政治風險的。文俊鵬案件的平反，為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在湖南乃至全國大規模平反冤假錯案起到的示范作用和積極意義都是非同一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