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镕基總理視察懷化

歐陽斌

我是2001年3月下旬接到省里的預備通知，說朱镕基總理可能到懷化視察。當時省里要求非常嚴格，按照要求，我只與時任懷化市委副書記、市長陳志強，市委常委秘書長王小華通氣，做了些準備。后來才接到正式通知。

初抵懷化

4月8日晚7時50分，朱镕基總理乘火車抵達懷化。隨行的有中央國家機關的有關領導同志和部分工作人員。時任中共湖南省委書記楊正午，省委副書記、省長儲波，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謝康生同志陪同視察。下火車后，正午同志將我和志強、小華同志一一向總理做了介紹。我們迎上前去問候：“總理，您好！”

上了汽車，出站口兩邊等候了很多群眾。總理這次來湖南主要視察湘西自治州、張家界市、懷化市，在婁底市新化縣做短暫停留，再回長沙，時間比較長，差不多一個星期。看著兩邊不少的人，我歉疚地說，因為時間比較長，外面不少群眾都曉得這個信息了，所以很多群眾自發出來歡迎，表達對總理的敬意。正午書記說：“不要緊！在湘西基本公開了，所到之處，人山人海。”他還說在吉首大學，看到師生那種澎湃場景，總理很激動，眼眶都濕了，當即在吉首大學即席講話，吉首大學師生高呼：“朱總理，您是中國的驕傲，您是湖南的自豪。”

在汽車上，總理問的第一句話是：“懷化比吉首大一些？有這么大的廣場。”正午書記馬上回答，懷化比吉首大，懷化城區30萬人，35平方公里，吉首城區15萬人。車到迎豐路，路燈全開，夜景迷人。朱總理問起湖南城市排位，正午、儲波同志就長沙、衡陽、株洲……一路數下來。總理問：“懷化怎么樣？”正午書記和我回答，懷化GDP在全省排第九位。這個城市很年輕，還只20多歲，原來叫榆樹灣，一個小鎮，全鎮不到3000人。總理說，新興城市規劃應該做得比較好。我匯報說，懷化市先有鐵路，后有城鎮，規劃也不是很到位，現在正逐步完善。總理說：“要重視規劃，不重視規劃要花許多冤枉錢。”

說話間進了市委機關大院，迎賓館就在后院。我一直把總理送到下榻房間，他打量了地板，拉開窗簾，看了看說：“謝謝你！”

總理此行非常辛苦。白天考察，晚上辦公，每天工作到晚上兩三點，只睡三四個小時，有時凌晨兩點鐘北京還來電話。

4月9日早晨，聽總理隨行人員說，總理昨晚睡得比較好，我深感欣慰。9點10分左右，車隊從市委機關出發。在車上，總理說“這路好大”。我說才進行了改造，擴寬了一點。總理夫人又問：“這個路是懷化最大的吧？”我答：“是的，相當于長沙的五一路。”總理辦公室主任李偉接著說：“相當于北京的長安街。”大家都笑了。總理對懷化中心城市這一塊，印象不錯。在車上，我匯報說懷化山多，生態比較好，森林覆蓋率63.3%。

火車是9點22分開車的。利用去溆浦縣途中這段時間，我從車頭到車尾，拜訪了總理的一些隨行人員和省里的同志，因為前面沒來得及看望，就采取這么個辦法補救。

溆浦防洪大堤上的小高潮

10點50分，火車抵達溆浦。下火車，上汽車，直接開往縣城防洪大堤。路上，總理不斷把窗簾打開向窗外群眾致意。

總理一向是以嚴格著稱的。我1998年陪過他一次，1999年也陪過他一次，所到之處，不少批評。到防洪大堤，他發現溆浦防洪大堤基腳處有一大片裸露的沙土。下了堤，走到草坪，就站在那里不動了。過了一會兒，總理嚴肅地說：我剛才過來的那個堤上面還是要把它整治一下，這里就整治得很好，這個護坡做得很好。那個地方護坡不一定筑，至少像這個地方把它搞好一點。

了解到正在建設一個投資1.2億元、長9.6公里的水泥護坡，整個工程已于1996年12月開工之后，總理表示贊同，并饒有興致地說：綠化以后，這就成為溆浦很好的休閑處。看到防洪堤上為紀念屈原而建的懷屈樓，總理更是風趣地笑道：“這個亭叫‘懷屈樓，沒有樓，應該叫‘懷屈亭，當然，你們不必改名了。”

溆浦縣委書記陳健向總理介紹道：這是城南，那是城北。溆水上游還有一渡河、二渡河、四渡河。1991年6月15日特大洪災使縣城淹沒了40個小時，圍困了10多萬群眾，災后，縣委縣政府就做出修建防洪堤的規劃，這個防洪堤分三大段，分年實施，一期工程有1680米長，投資1217萬元，自籌了1137萬元。那一邊叫城北，城北二期工程總長度是637米，投資1344萬元。

總理關切地問：“是國債投資還是什么？”陳健答道：“這個是我們縣里自籌資金修的，1217萬元上面只給了80萬元。這一段是1344萬元，城北防洪堤第三期工程，我們準備今冬動工，明年5月份結束，就從這里到那里，是501米，要1649萬元。現在這個資金沒有著落，請總理幫助我們解決一下。”

總理說：“找水利部。”又問道：“城市防洪是水利部管？還是建設部？”隨行的國家發展計劃委員會副主任王春正答道：“城市防洪是建設部管。”

問及城區建設，總理連連稱贊：“我看你這里（新城）的規劃做得比較好，至少道路還是直的。” 又說：“隨著大堤的修建，城市面貌也改變了。有這么一條河圍著，這個城市應該是很美的。”并提議：“種草嘛，搞一點休閑地。”大家都笑著點頭稱好。

總理這時興致頗高，竟主動問道：“誰愿意來照相？正好我一邊是夫人，一邊是警衛，還有一個財政部長、一個扶貧辦扶貧領導小組組長。”

總理話一落，馬上出現了一個小高潮。先是縣里的同志照。他們把我和陳市長也拉去了，變成市縣的同志一起照。市縣的同志照完以后，省里的正午同志、儲波同志等都與總理照了相，然后是北京隨行來的同志。之后，志強和我又跑過去，想單獨和總理照一張，結果邊上又跑來兩三個人。總理說：“好吧，就一起照吧。”我們又照了一張。整個一共照了8次。我陪他幾次，還沒有一次像這樣照相。

兩個小插曲

從“懷屈樓”出來，路旁已是人山人海。堤上群眾高聲歡呼著“總理好”。車子慢慢往前開，總理一路招手過去。這時出現了個小插曲：一個群眾手中拿著紅紙包往前擠，屬于告狀性質的。工作人員一見趕緊上前攔，總理看見了，表情嚴肅地指示把信接下來。總理夫人說：“總理來了，群眾有話跟總理講，快把信接下來。”我趕快給小華打電話，讓人把信收下來。群眾心情可以理解。我們要了解情況，研究解決，而且要有結果。剛把電話一掛，總理又一再囑咐：“你們千萬不要為難他。”我又趕緊把電話重撥過去，要把這句話傳出去，可是電話打不通，于是打電話跟陳健講：“要對送信的老百姓非常好。”這件事情很自然地過去了，總理沒講什么重話，他也曉得，一個地方不可能沒有告狀的，當時矛盾確實也多。

繼續往前走，過完溆水大橋，有一段路群眾越擠越緊。擠到兩邊的人拼命要跟總理握手，總理在窗口揮手，一些群眾抓總理的手。還有個老百姓抓住總理的衣服表達他激動的心情。老百姓很純樸，是好心。但這一來，就有點“亂套”。我趕快到窗口，用手去攔，群眾把我的手也抓疼了兩下。我有些擔心，但總理身邊的工作人員“見多不怪”，因為總理每到一個地方，都盡量打開窗子，與更多的群眾會面。

由于發生了兩個小插曲，一個遞信的，一個抓總理衣服的，大家有些緊張。為了調節氣氛，我就說了句笑話，講站隊的問題。我說：“站在左邊能看到，站在右邊看不到，這就取決于站在哪一邊，有些本來在左邊站對了的，結果跑到右邊去，站錯了隊，錯失見面機遇！”總理聽了這話，開懷大笑。總理夫人勞安也說笑應和，氣氛輕松了起來。

最關心民生

總理非常關注人民的生活、農業結構調整和生態環境。在駛往低莊鎮的車上，總理久久地看著窗外的農田與村落。看到路邊農民的樓房，他說：“這個地方房子還不錯。”又關切地問：“他們的錢是從哪里來的？”正午書記回答：“發展經濟林，十萬畝棗子、幾萬畝藥材，還有其他的。”總理點頭道：“群眾收入高一點，那么，財政應該好一點？”我實事求是地說道：“不是這樣的，這里群眾的收入相對是高一點，但是這個地方工業很弱，財政還是很困難的。”正午書記接著講：“財政負擔的人也很多，供養了2萬6千多人。這個地方人均財力在全省是倒數第一位。”總理很清楚，說道：“肯定還有很多稅比如說特產稅沒有收上來。”正午書記回答稱是。

接下來，總理開始問農業生產。“怎么還沒看到插田呢？”儲波省長說：“我們這里5月1日左右插完早稻，然后再插中稻和晚稻。”

說話間，到了溆浦棗子基地。遠遠看到有些山上比較光，總理感嘆道：“這個地方也砍得差不多了！”到達棗果基地，等候在那里的溆浦縣黨群副書記梁曉明有點緊張，臉上直冒汗。他和低莊鎮黨委書記唐逢顯介紹起了當地的情況：我們全縣的棗子園是接近10萬畝，年產3萬噸。基地所在的低莊鎮有46000人，耕地29000畝，人均不到1畝，山有8萬多畝，人均2畝。棗子都種在山包上。農業方面主要是棗子，一個鎮產量有1萬多噸。其次是柑橘。

說著，總理又問起了棗的價格。我回答：“雞蛋棗6毛到8毛。”談及銷路，總理指示道：“要搞活運輸，搞活流通。”

總理心系民生，了解到人均收入有2400多元，他欣慰地說：“算高的。”還風趣地補了一句：“你是貧困地區里的小康鎮啰！”

接著，總理又問起糧食。唐逢顯匯報道：糧食自給，自給還有余，人均產糧500公斤。去年早稻退出了保護價，實行敞開收購。今年早稻面積大大減少了，種一季晚稻，先種西瓜，再種一季晚稻。去年早稻市價后來賣到40元。晚稻市價52塊。總理說：“還是不錯嘛。”又問：“溆浦縣窮得沒飯吃的人有沒有？”我答道：“還有少數貧困戶、救濟戶。”

上車前，總理又提到退耕還林：“山上多種點樹不好嗎？”唐逢顯如實說道：“我們去年退耕了幾千畝。”總理笑了一下。我接過話頭：“現在退耕還林，要多給我們增加些指標！”儲波省長說：“這個總理已經考慮了。”說完就上車，繼續前往低莊鎮，看低莊信用社。

“要給農民做些實事”

低莊有數千群眾在那里等候。這個地方工作做得很好，群眾素質也不錯。雖然圍了很多人，但很整齊，很守秩序。

進了信用社，總理向信用社劉豐永主任詢問起了情況，劉主任和縣人行行長介紹道，全縣有存款4.3個億，貸款3個億。總理最關心的是對農戶的貸款問題。了解到對農戶的貸款手續簡便，憑一個貸款證就可以隨時發放，貸款放到村里的比例已經占到40%，總理欣慰地說：“我們現在最大的問題是沒有人去給農戶貸款，我的希望是寄托在信用社。一定要深入到農村，方便老百姓貸款，解決農民貸款難問題。”

隨后，總理親切地和信用社職員聊起天來，從生活聊到工作。最后又回到之前談過的農民貸款話題，并一再強調：“要提高你們的貸款比例，不要只為鎮上的個體戶、工商戶服務。主要的是，要為農民服務。現在你們為農民服務的比例還很小，今后要提高比例，好不好？但這個非常難，你們一家一戶地去貸款，風險很大，成本很高，但如果不給農民貸款，農民就發展不起來，農民的收入沒有辦法增加。”

走出信用社，周圍群眾非常激動，歡呼：“總理好！”

總理繞場一周，向群眾招手致意，并親切問候說：“湖南老鄉好。57年了，現在來看望老鄉，祝你們身體健康。”

群眾齊聲高喊：“總理好。”群情激昂。

總理也向大家致意：恭喜發財！

群眾非常高興，又是一片歡呼聲。

總理轉身上了車。在車上，大家還在議這事。這時總理轉過身來叫了一聲“書記”（總理和夫人坐在第一排，正午和儲波同志坐在第二排，我和總理辦公室工作人員坐在第三排），正午書記應答。總理說：“我不是叫你，你是大書記呢！”我意識到是叫我。果然，總理對我說：“我交給你一個任務，你幫我把溆浦、低莊農村信用社情況調查一下。”并囑咐道：“你要把這事搞好，一定要實事求是。”我保證說：“我們省里正在搞轉變干部作風，搞民情調查，把最真實的情況反映上去。我不敢保證調查報告寫得怎么樣，但我可以保證一定對總理講真話。”總理滿意地點點頭，再一次強調：“這個事情呢，我的本意就是說，要給農民做些實事。”總理把任務布置后，大家一路情緒很好，開了幾個玩笑，進了低莊火車站。

下車后，總理跟我們一一握手道別，邊握邊說：“祝你們成功！祝你們發展！”隨后，當總理走到列車踏板時，突然轉過身來，深情地駐足說道：“我是57年前求學到過溆浦的，這里的變化很大啊！這里是貧困地方的小康。過去的老街還有沒有一點？”志強答道：“還有一點，在城北。”總理又問道：“那個小麻石路還有一點吧？”我應道：“還有一點。”

4月9日中午12時40分，列車開動了。我們萬萬沒有想到，當列車開過我們身旁時，總理和夫人還站在車窗口，用手撩開窗簾，頻頻向大家招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