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一抱媽媽

六六

寫了很多家庭故事，卻很少寫媽媽。

主要是不好寫。爸爸天生隨和，無論我拿他開什么玩笑，他都可以笑納。媽媽不行，她是個蠻嚴肅的人。她對我管教也很嚴，只要有媽媽在的地方，我就很拘束。

青春期的時候，我和她碰撞得厲害，那時我們兩人像斗架的公雞一樣紅眼相對。媽媽性格剛烈，樣樣要順她的意愿，而我脾氣也暴，總喜歡和她戧架，常為一言不和，兩人就久久不說話。

我一直認為，自己的早戀完全是她的壓迫造成的。老覺得她不愛我，幻想著有個男人對我溫柔愛護。媽媽不能原諒我的早戀，她認為不僅耽誤學習，而且讓家庭蒙羞，大罵了我一通。面對她的責罵，我倔強地選擇了離家出走。年初一的早上，口袋里揣著幾塊大洋和一張身份證，我逃離了家門。街面上沒一個店開門，來往的人群都穿著鮮亮喜氣洋洋，而我卻孤立無援。

幾天后，饑餓交困中，我還是厚著臉皮回去了。對我來說，生存的渴望已經遠遠超過了自尊。進門之前，我做好了迎接她暴風驟雨般轟炸的心理準備。出乎意料，我一進門，她就抱著我使勁地哭，說你怎么這么傻？你知不知道媽媽急死了？以后可不能這樣。

那一刻我忍不住又哭了。媽媽忙著端熱飯給我吃；安排我睡覺，等我睡醒了，她就躺在床上摟著我說：“媽媽脾氣不好，你要原諒媽媽。你怎么這么傻呢？一個女孩子，能去哪里？要是碰到壞人怎么辦？你不是要媽媽的命嗎？”

我很少和媽媽親昵，也很少撒嬌，從小就跟父母保持一定距離。特別是有了弟弟以后，我主動搬到床的另一頭去，讓弟弟跟媽媽睡。從小看著弟弟撒嬌，跟媽媽親來親去，我都很羨慕，內心很希望她也來抱抱我。但我最終很自律，即便愛她，也不敢表現出來，而媽媽也很少抱我親我。那次出走，媽媽久違地抱了我，讓我知道她是如此地愛我，害怕失去我。只是我們倆都將愛掩藏著不表露而將怨恨公布無遺。

長大以后，才體會到她對我的重要。知道這個世界上誰都可能拋棄你，而媽媽始終會張開雙臂接納你，等你回家。

大二的時候，相戀多年的男友提出分手。我一直以為幸福在手，但此時才發現，幸福是遙不可及的事情。我內心里很痛苦，分手后也沒告訴媽媽我孤單了。

是她看出來的，她向來敏感。她問，最近怎么不見他來家了？我假裝輕松地說，他忙。媽媽拿出偵訊的手段步步緊逼，不讓我的謊言出口，我招了。

媽媽只是拉著我的手，一句都不說。那段日子里，她用愛和寬容寬慰我失戀的痛苦。給我做好吃的；陪我聊天；給我買好看的衣服。那是我成年后跟媽媽過得最親密的一段日子。

后來，那個男生要求復合。我知道依照媽媽愛憎分明的個性，她是永遠不能再接受這個男孩兒了，因為他曾經傷害過我，她是不會原諒的。果然，媽媽強烈反對?？蔀榱宋?，最終還是違心地同意讓他回來，并且在他又一次誠惶誠恐地登門的時候，給了他一個溫暖的微笑。再以后，媽媽又完全接納了我的愛人，疼他如親子，只因這個男人是女兒喜歡的，也希望自己對他好些，他能善待女兒。可憐天下父母心！

慢慢地我發現，媽媽其實是個很溫柔的女人，只是境遇的不平毀了她的好心情，可憐了她一身武藝，總沒用武之地。她依舊嘮叨，語言卻變得春風化雨，打電話去，總聽她耐心囑咐東囑咐西，替我準備好一切，并為我奔東走西，只要是我需要的，她都一一準備在前頭。

很多問題，都要過了青春期，跳出那個狹隘的圈子才會懂。也許我做了母親，會更愛我的媽媽。而我，只能在夢里見到自己抱著媽媽親呀親呀，雖然心里很想很想。我有個愿望，等媽媽再老一點兒，就摟著她，像摟個孩子一樣，親口告訴她，我很愛她，讓她也滿足一下。

（田龍華摘自《仙蒂瑞拉的主婦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