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月萍 李龍



[內容摘要]基于第三期全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數據,本研究發現,城鎮老年人沒有住房財產會削弱子女代際支持的意愿、增加老年人遭受虐待的風險。本文的研究結論具有重要的政策含義。一方面,大約33%的城鎮老年人沒有住房財產,他們更易暴露于遭受虐待的風險之下。政府應當重視面向無房老年人發展社會工作體系,構建社會支持網絡,避免其陷入更為弱勢的境地。另一方面,城鎮老年人財富來源中,住房幾乎居于核心地位,這讓目前廣受關注的“以房養老”政策面臨著現實的隱憂與倫理的困境?!耙苑筐B老”作為一種貸款政策具有一定的負面影響,需要得到多元化社會養老政策和項目的輔助和支持。
[關鍵詞]住房財產;老年虐待;代際支持
[中圖分類號]F840.6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306(2015)01-0129-12
一、引言
近些年,隨著城鎮化的快速發展,房價高企,擁有產權屬于自己的住房對家庭的福利水平和個人的生活質量都更為重要。家庭養老模式在中國社會根深蒂固,住房已深刻地嵌入在家庭的代際關系之中。城鎮老年人的住房財產雖然大都是在過去計劃經濟時代獲得,其價值卻受到當前市場經濟環境的影響,這必然作用于他們和子女之間的代際關系,兩者如過去一般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并呈現出新的特征。
在中國,代際關系雖然受到儒家孝道觀念的制約,但在很大程度上表現為一種資源交換關系。這種交換關系在本質上有別于契約關系,曾經的撫幼未必能夠換來今日的反哺,老年父母不會因為曾經在養育子女方面的付出而必然在晚年得到子女給予的經濟支持和生活照料。養老依然需要穩定的資源支持,這就意味著老年父母要在服務資源以及物質資源等方面繼續付出、持續投入。一旦這種交換關系賴以存在的資源基礎縮減甚至喪失,代際互動的意愿往往就會隨之弱化,代際支持的動機也會相應淡化。在這其中,住房財產不僅是家庭養老模式的基礎載體,而且也是代際資源交換的主要部分。城鎮老年人是否掌握住房財產,影響著代際關系,甚至關系到子女一代能否積極養老;而沒有住房財產,不但會減少老年人生活的經濟基礎,甚至可能引發子女忽視、虐待老年人這種極端的行為。
在現階段討論老年住房問題更具有實際意義。2013年下半年,俗稱“以房養老”的老年人住房反向抵押養老保險試點工作啟動,試圖通過盤活房產資源來實現老年人自有住房財產變現,為探索多元化的中國養老保障體系提供了有益嘗試,但是由其引發的質疑之聲也未曾間斷。一個關鍵問題在于,這種源于西方國家的倒按揭形式的金融產品能否與中國社會的文化環境相適應,能否與中國現實的代際關系相協調?“以房養老”政策在將老年人極具升值潛力的財產貼現為有生之年固定“收入”的同時,也讓絕大多數老年人失去了獲取代際支持的最大“籌碼”。本文關于住房財產和城鎮老年虐待關系的探討將為評估“以房養老”政策的潛在風險提供實證基礎。
在聯合國的定義中,老年人遭受虐待是指“致使老年人受到身心傷害或者陷入困難處境的一次或多次行為,包括沒有采取適當的行動方式而致使老年人受到身心傷害或者陷入困難處境的行為(UN,2002)”,這與老年人資源掌控能力和代際交換能力的降低緊密相關。
本文重點關注在城鎮老年父母與其子女代際資源交換的過程中,住房財產對其遭受虐待的影響。本文其余的內容安排為:第二部分是從老年人財產控制和代際交換的角度出發,對住房財產與老年虐待關系的相關文獻加以簡要述評;第三部分重點介紹本文中所采用數據的來源和模型的設定;第四部分是對城鎮老年虐待影響因素模型的估計結果加以分析探討;第五部分是對全文結論加以總結闡釋。
二、文獻述評
老年人在中國的傳統家庭里居于核心地位,男性老年人更具有幾乎不容置疑的權威。老年人這種地位的獲取和權威的維持很大程度上源于其對家庭財產的掌控能力和對代際資源的分配權力;而多數家庭生產功能和消費功能合二為一、并行不悖的狀況則為此創造了物質基礎。與之相應,倡導服從和奉養老年父母的儒家孝道觀念得到了歷代統治階層的大力支持和社區宗族鄉紳的極力宣揚,“長老統治”的合法性似乎從未受到過價值挑戰。然而,中國近現代的歷史變革已經在城鎮地區極大地壓縮了家庭的生產功能,開始瓦解老年人掌控家庭財產和分配代際資源的物質基礎,這就需要重新審視絕大部分老年人的代際資源交換機制。
Lee等人(1994)發現,除了為子女提供照看小孩、打理家務等服務資源以換取子女的贍養回報之外,老年人有形財產的繼承和經濟資源的轉移同樣也是他們尋求子女養老支持的重要策略。Lee等人基于代際團結理論的這一研究顯示,當控制經濟資源存量時,老年父母對子女養老責任的期望并非和其從子女那里獲取的支持多少相關,而是和其向子女那里提供的支持多少相關,這些支持既包括家務、勞動等服務資源,也包括金錢、實物等經濟資源。老年人將自身所掌握的資源給予子女,以此來交換子女能提供的支持,這就使得代際資源流動構成了老年父母與其子女關系中不容忽視的一環。Cox(1987)通過實證分析甚至指出,在家庭內部的代際資源流動中,交換驅動的性質更為顯著,而利他驅動的性質卻并不突出。在中國,相關研究也已表明,老年父母與其子女之間存在著廣泛的資源交換。不過,絕大部分的城鎮老年人實際上并沒有很多的有形財產可以作為與子女討價還價的經濟資源?!傲铡睌祿@示,老年人的財產性收入在其收入來源中僅占0.4%,而且這一比例從2005年以來沒有顯著變動。在這種情況下,住房財產作為城鎮老年人最主要的財富持有形式,幾乎成為他們唯一能夠用來和子女交換的經濟資源。
Hsu(2003)通過構建聯立方程模型來估計子女的經濟支持和探望頻率。這一研究表明,在臺灣地區,老年父母對住房財產代際傳遞的相關安排能夠顯著地影響其同子女之間的互動模式、交往頻率以及物質資源反饋,獲得父母住房財產的子女給予父母的經濟支持更多,探望父母的頻率也更高,而這些行為將會更為契合他們父母的預期。利用中國城鄉老年人口狀況追蹤調查數據,尹銀等人(2010)揭示出,住房提高了子女對老年父母的代際支持水平。當城鎮老年人擁有住房時,住房的面積越大、質量越好、價值越高,子女對老年人的經濟支持就會越高,老年人對子女的孝順評價也會越高。這些研究已經發現了住房財產在代際經濟資源交換中的突出作用,老年父母有住房財產,將影響子女是否“孝順”。但反過來,老年父母如果沒有住房財產,子女是否會虐待老人?這更值得研究,因為:一方面,沒有住房的老年人是經濟弱勢群體,更需要社會政策的關注和保護;另一方面,相較于對老年人對子女“孝順”的主觀評價,“虐待”更能客觀反映老年人被忽略甚至被傷害的現狀,更能深度呈現當今代際關系中老年人經濟安全對其人身安全的保障作用。
老年人遭受虐待往往預示著代際之間關系惡化和矛盾激化,已被證實與老年人中抑郁比例的增加和死亡率的上升顯著相關。在全球人口老齡化蔓延的背景下,老年人遭受虐待受到各國越來越多的關注。對于引發老年人遭受虐待的危險因素,一些實證研究顯示,性別、是否患有軀體功能障礙、是否患有老年癡呆以及居住安排等個人和家庭的特征變量具有顯著作用,而種族、宗教、教育程度等變量并無突出影響。伍小蘭等人(2013)則發現,主要收入來源和照料情況是老年人遭受虐待的重要危險因素,教育水平、健康自評以及與子女同住意愿等因素并不相關。這些研究雖然已經開始把代際資源交換的視角納入進來,但是始終沒有系統地詮釋老年人的經濟資源,特別是住房財產對其遭受虐待的影響。使用來自美國縣級成人保護服務點的相關數據,Choi等人(2000)針對不同類型老年人遭受虐待的危險因素進行的量化分析對此有所涉及。這一研究表明,擁有住房的老年人更有可能僅僅遭受經濟剝削而非同時遭受身心虐待和經濟剝削。
綜上所述,住房財產是代際資源交換的重要組成部分,而老年人遭受虐待則是代際關系嚴重失衡的突出表現,盡管兩者都已開始受到學界關注,但將兩者結合起來進行經濟學上的探討極為少見,而對于其中存在的內生性幾乎無人問津。這不僅不利于在老年人遭受虐待的基礎上更為全面地剖析代際資源交換對代際關系影響的復雜性,而且也不利于從住房財產的角度中更為深入地理解代際資源交換對代際關系影響的特殊性。住房財產很有可能成為城鎮老年父母與其子女代際資源交換的核心,老年父母從這一核心中交換得到子女的養老支持,而子女則從這一核心中交換得到財產繼承。一旦失去這一核心,代際支持就幾乎全憑道德約束,可能增加老年人遭受虐待的風險。這些問題在既有研究中均未受到足夠重視,本文將嘗試做出解答。
三、數據與模型
(一)數據來源
本文采用的數據來源于2010年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的老年人口調查數據。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由全國婦聯和國家統計局聯合開展,面向全國除港、澳、臺以外的31個?。ㄗ灾螀^、直轄市)的1955個基層社區(村(居)委會)組織實施。本次調查的老年專卷主要針對居住在家庭戶內的、65歲及以上的男女兩性中國公民,老年人口數據庫正是基于這一專項調查構建起的截面數據庫,其中涵蓋10575名老年人的相關信息。在剔除缺失值之后,本文的有效樣本包含了分布在除西藏自治區以外的30個?。ㄗ灾螀^、直轄市)的4922名城鎮老年人。
(二)模型設定
本文主要通過在城鎮老年人的個人層面上建立Probit回歸模型來探討城鎮老年人遭受虐待的影響因素,模型的具體形式如下:
P(elderabusei=1)=φ(β0+β1hasseti+γXi+εi)
其中,上式左邊表示城鎮老年人遭受虐待的概率,被解釋變量elderabusei是以是否遭受虐待為二分類的變量,“遭受虐待”取值為1,而“未遭受虐待”則取值為0。老年人遭受虐待的表現形式多種多樣,聯合國曾將其分為身體虐待、精神虐待、經濟剝削及疏于照料四種類型。本次調查的老年專卷涉及以上四種老年人遭受虐待類型的七種具體行為表現,包括侮辱、謾罵、恐嚇甚至毆打,讓老人吃得很差甚至不讓吃飽,不提供固定住所,不提供基本生活費用甚至私自挪用老人錢款,在需要時不進行照料,長期不探望問候或者不說話聊天,不讓老人出門等。在本文中,“遭受虐待”的定義是最近一年中城鎮老年人的家人對其有過以上七種具體行為表現中的至少一種。根據這一定義,遭受虐待的城鎮老年人約占5.0%。在解釋變量中,本文重點考察住房財產對城鎮老年虐待的影響。這一核心解釋變量hasseti是在老年專卷問題“您有產權屬于自己的房子嗎?”的基礎上構造的0-1變量,“有”取值為1,“無”則取值為0。
除了住房財產這一核心解釋變量,上式右邊的解釋變量Xi還囊括了其他一些可能將對城鎮老年虐待產生影響的個人特征變量和家庭特征變量,包括性別、年齡、配偶狀況、主要收入來源、居住安排以及子女數量等。這些解釋變量大都在前文提及的研究中進行過檢驗,它們的具體定義如表1所示。此外,本文還將?。ㄗ灾螀^、直轄市)的虛擬變量也納入回歸模型之中,以便對省級層面固定效應加以控制。
在以上的Probit回歸模型中,住房財產對城鎮老年人遭受虐待影響程度通過待估系數β1來加以度量,本文最為關注的就是β1的符號正負和統計水平是否顯著。從理論上說,作為城鎮老年人重要的經濟資本,住房財產在城鎮老年人和其子女的代際關系中充當著潛在的交換基礎。沒有住房財產將會極大地強化城鎮老年人對子女的依賴程度而削弱他們對子女的支持能力,這類老年人更有可能遭受各種形式的虐待。因此,本文假設有住房財產將會降低城鎮老年人遭受虐待的風險。如果本文的假設得到驗證,那么,島將會顯著小于0。
探討住房財產對城鎮老年人遭受虐待的影響不能忽視住房財產的內生性問題。這一問題的產生主要是因為存在遺漏變量問題而可能使模型的估計出現偏誤。城鎮老年人是否有住房財產與其自身的能力緊密相關,有住房財產的老年人和沒有住房財產的老年人在獲取經濟資源的能力方面存在顯著差異,那些能力較強的老年人更有可能擁有住房財產,而他們在代際資源交換的掌控能力也會更強、社會支持水平則會更高,這將有助于他們規避遭受子女虐待的風險。然而,受到調查的限制,這些代表老年人經濟掌控能力的變量或者無法觀測,或者未被觀測,不可避免地會被遺漏掉。當有住房財產和沒有住房財產的兩類老年人群體能力差異較大時,簡單估計得到的結果很有可能將是誤導性的。
為了控制內生性問題帶來的估計偏誤,本文以退休之前所在單位是否為公有部門作為住房財產的工具變量納入模型進行估計。之所以選取這一工具變量,首先是考慮到城鎮老年人退休之前的單位性質不會直接影響他們是否遭受虐待,為數不少的文獻將老年人子女所從事的工作列為老年虐待的潛在危險因素,而幾乎沒有文獻將老年人個人所從事工作納入老年人遭受虐待的影響因素模型,在對老年人工作類型與其是否遭受虐待進行的相關分析中,曾有文獻證實它們并不顯著相關。因此,選擇老年人退休前的就業部門類型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滿足外生性的要求。另外,考慮到在計劃經濟時期,福利分房的政策曾在中國城鎮地區長期存在,老年人的住房財產主要都是通過單位來分配,而公有部門和私有部門單位在住房分配上差異較大,在諸如黨政機關、事業單位、國有企業等公有性質單位工作過的老年人更有可能分得住房,可以認為城鎮老年人退休之前的單位性質能夠顯著影響他們的住房財產,工具變量可以滿足相關性的要求。當納入工具變量對回歸模型進行估計時,本文采用Newey兩階段估計方法。為進一步檢驗該工具變量估計的穩健性,本文從估計方法和樣本控制兩方面加以論證:一方面,本文使用傾向值加權(PSW)的方法來對內生性加以控制;另一方面,考慮到80歲及以上的高齡老人生活自理能力更差、更不具備為子女提供各種形式支持的能力,住房對其免遭虐待的保護作用更具有特殊性。本文排除掉高齡老人樣本,僅對中低齡老人進行估計,以進一步驗證模型的穩健性。
(三)描述分析
表2為未遭受虐待與遭受虐待的城鎮老年人在個人特征變量和家庭特征變量上的描述統計結果。從表2中可以發現,本文的4922個有效樣本中,共有246名城鎮老年人曾遭受過虐待,而他們有住房財產的比例在統計水平上顯著低于未遭受虐待的城鎮老年人。除此之外,遭受虐待的城鎮老年人年齡相對偏大,有配偶的比例更高,收入主要來源于養老金、退休金等養老保障的比例更低。與此同時,未遭受虐待和遭受虐待的城鎮老年人在區域之間也存在較為顯著的差異,但兩者在性別、居住安排以及子女數量等方面似乎并未呈現出特別突出的不同。但是,以上描述分析僅僅反映的是未遭受虐待和遭受虐待的城鎮老年人在各個解釋變量上平均意義的差別,在考察住房財產對城鎮老年人遭受虐待的特定影響時,并未將其他相關變量對城鎮老年人遭受虐待的影響加以控制,因而無法從中得到影響效果的確切結論。有鑒于此,本文將在城鎮老年人的個人層面上建立回歸模型進行估計,以期得到更為準確的影響效果。
四、實證結果
(一)住房財產對城鎮老年人遭受虐待影響的回歸估計結果
表3第一列報告的是采用Probit回歸模型對城鎮老年人遭受虐待影響因素進行估計的結果,其為邊際效應。由此可以看到,β1顯著小于0。也就是說,當其他條件保持一致時,有住房財產將會顯著降低老年人遭受虐待的概率,降低幅度大約為1.2個百分點。這主要是由于老年人和子女之間的代際交換需要以一定的經濟資源為基礎,而住房財產在當今中國社會已經成為城鎮老年人最為重要的經濟資源,它可以讓子女對代際交換的心理預期更為積極、經濟回報更為可觀,因此子女就更有可能給予老年人相對更強的經濟支持、生活照料和精神慰藉。沒有住房財產的城鎮老年人在這種代際交換中可供子女獲取的經濟回報明顯更少。這種情況下,子女對老年人贍養的不作為甚至消極對待,按照聯合國的界定就已經構成了一些虐待行為。作為比較,表3第二列所示是采用OLS回歸模型對城鎮老年人遭受虐待影響因素估計的結果。同樣可以看到,當其他條件保持一致時,有住房財產仍將顯著降低老年人遭受虐待的概率,其邊際效應的數值大小、符號方向以及統計顯著性與Probit回歸模型估計的結果基本是相同的。
以上關于城鎮老年人遭受虐待影響因素的簡單回歸結果并未將住房財產的內生性問題納人考量之中,估計結果的可靠性因此受到挑戰。本文將老年人退休之前所在單位是否為公有部門作為住房財產的工具變量,采用Newey兩階段估計方法重新估計城鎮老年人遭受虐待的影響因素模型,表3第三列呈現其結果(回歸系數)。從表3中可以發現,Wald檢驗的P值為0.039,顯示IvProbit回歸模型和Probit回歸模型的估計結果存在顯著差異,住房財產確為內生解釋變量。不過,在IvProbit回歸模型的估計結果中,β1仍舊顯著小于0,住房財產對于減小老年人遭受虐待風險的作用同樣得到了證實。需要說明的是,在第一階段將內生變量住房財產對工具變量退休之前所在單位性質以及其他解釋變量進行OLS回歸時,本文對工具變量的有效性進行了檢驗。控制其他解釋變量不變,工具變量退休之前所在單位性質對是否擁有住房財產的影響顯著為正,可以認為,回歸中的弱工具變量問題并不明顯。這也表明,退休之前所在單位性質的確會對住房財產產生影響。得益于福利分房政策,退休之前在公有性質單位工作的城鎮老年人更有可能享有住房財產。
當采用OLS回歸模型對城鎮老年人遭受虐待影響因素加以探究時,如果引入工具變量退休之前所在單位性質,運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2SLS)重新進行估計,可以得到表3第四列所示的結果。Durbin-Wu-Hausman檢驗的P值僅略大于0.05,仍可拒絕解釋變量外生、沒有內生偏誤的原假設,從而進一步驗證了住房財產的內生性。此時,住房財產的影響明顯有所增大,其可降低老年人遭受虐待的概率大約為36.7個百分點。值得一提的是,工具變量退休之前所在單位性質的有效性也在這一過程中得到了檢驗。2SLS第一階段F統計量對應的P值為0.008,這就說明退休之前所在單位性質和住房財產的相關性較強。
(二)住房財產對城鎮老年人遭受虐待影響的穩健性檢驗
本文從方法和樣本兩個方面對住房財產與城鎮老年人遭受虐待回歸模型的工具變量估計結果進行穩健性檢驗。一方面,本文引入傾向值加權回歸模型的方法來控制住房財產的內生性,從而對這一核心解釋變量的作用加以重新估計,以驗證工具變量估計結果的穩健性;另一方面,考慮到80歲及以上的高齡老年人由于生活自理能力更低、日常照料需求更強,往往給子女的養老照料會帶來更大的負擔,在代際資源交換中處于更為不利的地位,住房財產對其遭受虐待的影響會相對更為突出一些,而且高齡老年人中沒有住房產權的比例更高(約為41.3%,遠遠高于中低齡老年人中的相應比例31.6%)。因此,本文選取80歲以下的中低齡城鎮老年人樣本進行回歸,進一步考察住房財產對中低齡城鎮老年人遭受虐待的影響是否有所不同。
不同于80歲及以上的高齡老年人,80歲以下的中低齡老年人依托自我或者配偶提供的養老支持可以相對弱化其對子女養老支持的依賴程度,因此更有可能通過向子女傳遞服務資源以及其他物質資源來規避遭受虐待的風險。在這種情況下,住房財產對城鎮老年人遭受虐待的影響是否就會減弱甚至消解呢?針對中低齡城鎮老年人樣本進行回歸,本文得到如表5所示的估計結果。其中,Probit回歸模型和OLS回歸模型得到的邊際效應略低于全體樣本的估計結果,表明住房財產對城鎮中低齡老年人遭受虐待的影響確實可能更弱一些,但是這一影響并不顯著。在使用工具變量解決內生性問題之后,IvProbit回歸模型和2SLS回歸模型的估計結果則顯示,有住房財產可以顯著降低城鎮中低齡老年人遭受虐待的概率,其回歸系數要稍小于全體樣本。
五、結論與討論
盡管老年人遭受虐待的問題日益受到關注,而住房也是研究熱點,但是住房財產對防范老年虐待的影響甚少得到關注。在當今老齡化快速發展的人口結構和住房日益緊缺的社會背景下,城鎮老年人的經濟保障與其人身安全更加緊密地結合;而探討住房財產對老年人遭受虐待的影響機制,是在城鎮化的進程中理解代際關系演化的一個重要視角。本文證實了住房財產對城鎮老年人遭受虐待的顯著影響,發展了有關老年人遭受虐待的危險因素研究。本文主要發現,住房財產在城鎮老年人與其子女的代際資源交換中處于關鍵地位,老年人沒有住房財產會削弱子女代際支持的意愿和行為、顯著增加老年人遭受虐待的風險。此外,住房財產對城鎮老年虐待的影響顯現出不容忽略的內生性,本文通過使用工具變量控制內生性,做出了更精確的估計,并借助傾向值加權回歸模型和樣本控制對此進行了穩健性的檢驗。
本文的研究結論具有重要的政策含義。一方面,大約33%的城鎮老年人沒有住房財產,他們可供子女交換的經濟資源更為有限,需要子女更無條件地提供養老支持,而老年人對子女依賴程度的提升將會顯著增加代際關系的緊張和沖突,他們因此更易暴露于遭受虐待的風險之中。隨著城鎮地區住房價格上升,老年人沒有住房帶來的實際利益損失將會越來越大,這部分老年人如果缺少行之有效的社會保護,老年人遭受虐待的問題可能就會日漸突出。因此,政府應當重視面向無房老年人發展社會工作體系,構建社會支持網絡,避免其陷入更為弱勢的境地。另一方面,在城鎮老年人財富來源中,住房幾乎居于核心地位,這讓目前廣受關注的“以房養老”政策面臨著現實的隱憂與倫理的困境。在社會養老尚未普及、子女養老為主的狀況下,老年人的財產資源與其養老安全息息相關,有子女的老年人盡管可以通過住房反抵押貸款增加收入、減少貧困、改善消費,但是這些收益極有可能與代際關系的惡化相伴。從這個角度來看,“以房養老”作為一種貸款政策可能會帶來一定的負面影響,在當今中國或許并不具備普遍的適用性,需要得到能確保老年人安度晚年的多元化社會養老政策和項目的輔助與支持。
責任編輯:陳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