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普者黑

劉亞榮

普者黑——是彩云之南的世外桃源。當我乘車看到它沿途獨特的風景時，一下子就被它迷住了。

彎彎的山路兩側，古樹參天，藤蘿環繞。鄰座是一位十七八歲的男孩子，高高的，瘦瘦的，看上去很文靜，還有些靦腆。但當他得知我是特意從北方來普者黑參觀花臉節時，霎時眼里滿是笑意。我向他打聽當地的農家旅店，他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話告訴我，去普者黑可以住在他家，他請我吃粑粑和酸湯泥鰍，還可以帶我上山采蘑菇。他的名字叫“阿華”。

一路上，我被沿途的景色深深地吸引住，只見艷麗的三葉梅，以及許許多多不知名的花開滿了山坡。除去漂亮的花朵，山上還長有芭蕉、榕樹和翠綠的竹林，構成美妙絕倫的亞熱帶景觀。阿華告訴我，他在昆明打工，這次特意回村參加花臉節。還要和心儀的姑娘阿蓮在花臉節訂婚。我不解地問：“這么小就要訂婚??？”阿華一下子羞紅了臉，不好意思地小聲說：“我們撒尼人17歲就算成年了?！蔽覍Ω鞯氐娘L土人情歷來就感興趣，怎肯放過這絕好的機會。于是，我問阿華：“都說撒尼人會說話就會唱歌，會走路就會跳舞，是真的？”“是的，我以前每天放學回家，都是一路唱著歌跳著舞回來呢。”阿華一臉得意地回答。

我又問到了花臉節的來歷。阿華說，老人們都說，很多年前，我們普者黑有一個像荷花一樣美麗的姑娘阿乃，愛上了能歌善舞的小伙子阿黑，兩個人一起上山打柴采茶，一起下湖捕魚采蓮，山歌唱得小鳥都害羞，小魚都不會游泳了?？墒怯幸惶欤粋€龍王路過這里，看上了美麗的阿乃，說六月初八過來娶親，如果不答應就毀壞這里的一切。阿黑阿乃一下子嚇呆了，鄉親們也束手無策……六月初八早上，眼看龍王就要來搶親了，阿黑急中生智，抓起青柑荔炭抹黑了阿乃的臉。龍王來了，看著滿臉黑黝黝的阿乃，氣急敗壞，灰溜溜地走了。從此以后，我們撒尼人每年都要舉行花臉節，祈求風調雨順，祈求快樂幸?！叮衼須v的花臉節。我充滿了對花臉節的向往。

車到普者黑，我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層層疊疊的梯田，翻滾的稻浪，飄香的荷花，繁盛的葡萄架，古老的水車，遠處的小船，窄窄的鄉間小路，豎著稀疏的籬笆，偶爾會有撒尼老鄉牽著水牛緩緩而過，不同于北方的的田園風光。

“吆……吆……吆……”和著清脆的拍手的聲音，穿透茂密的樹林傳到我們耳邊，阿華更興奮了，唱起山歌回應著?？床坏竭叺闹窳纸K于走到盡頭，一伙年輕人一下子圍了上來，小伙子都顧不上摘下身上挎的鼓，一個姑娘高聲喊著“果然是阿華，阿蓮說得對，呵呵！”一個俊俏的姑娘低下頭，羞紅了臉。我猜，那一定是阿華的意中人阿蓮。年輕人簇擁著阿華聚到阿蓮身邊，嘻嘻地笑著，鬧著。我借機打量眼前這個被高低錯落的熱帶植物包圍的小村子，我居然辨不出村子的大小，村頭有個大大的石虎像。小伙子都是黑布包頭、黑坎肩、黑褲子、黑鞋，衣褲上飾有花邊。姑娘們紅頭巾、黑褲子、青藍色上衣、黑地繡花鞋。真是一個崇黑的民族。年輕人正在為將要到來的花臉節做準備。

小伙子們紛紛拿起樂器又唱又跳起來，姑娘們又舞起來，阿華背起我的包，說“阿姨，我們回家，不然天晚了，吃不成泥鰍了?！蔽覇柶鸫迩暗氖?，阿華說那是他們村的守護神守寨虎。家家戶戶房脊上也有呢，他們叫做看家虎。每逢節日，村里的畢摩會祭祀守寨虎。

阿華的父母還沒回家，家里只有60多歲的奶奶。老人熱情地燒水沖茶，一股新茶濃濃的香氣彌漫了整個堂屋，掩蓋了掛在房梁的半扇臘豬肉味。嘿，不經過茶馬古道，不經過長途跋涉的新茶是如此清香醉人。阿華拎起小木桶，飛快地跑出屋子。我和阿華奶奶還沒摘完青菜，阿華已經提了半桶泥鰍回來。我感到驚奇，阿華說：“阿姨，你別忘了，我們普者黑，漢語就是魚蝦多的地方嘛，這泥鰍怕熱，水田里牛踩過的小坑里水冷些，泥鰍圖涼快都到坑里來，每坑都有三四條呢！”說完，沖我們做了一個鬼臉。

連猜帶琢磨我才明白，阿華奶奶說阿華的爸爸媽媽都在村里的游船上工作，近花臉節了，游客更多了，每天的收入很可觀。晚飯因為我的到來很豐盛，有當地特產辣椒炒臘肉、鹵蝦、筍尖拌田螺、涼拌野薄荷、怪味道的魚腥草、松茸燉肉，還有我從來沒有吃過卻非常喜歡的泥鰍煮酸菜。品嘗了阿華爺爺自己泡制的馬蜂酒，我還是喜歡喝撒尼人家的米酒，一碗又一碗，直到微微有些醉意。飯后，一家人商量，為了給孩子帶來好運，以最古老的方式過花臉節。做青柑荔炭，以備花臉節抹花臉用，明早由爺爺帶阿華上山采青柑荔并做炭。

阿華家房子邊有一所簡易的小房子，是阿華的。他說，17歲的男孩子都有，叫花房。女孩子的叫情人房，是少男少女約會的地方。我借故說累了想休息，把阿華攆到他自己的小房子。一會兒，我看到花房的燈亮了。阿華媽媽說，阿蓮來了。奶奶說當年她和阿華爺爺也是從花臉節抹完花臉，就一起回家過日子，以前并不認識，只是感覺歌唱得好，人本分能過日子就行，現在的年輕人多好，早認識了，只在花臉節定終身。晚上阿華媽媽和爸爸打了粑粑，這是過節必備的。

第二天一早，雞剛剛叫過兩遍，阿華和爺爺帶我爬上了屋后不遠處的小山，整座山仿佛一個綠色的寶塔，樹牽著樹，藤連著藤，蝴蝶飛舞著，鳥兒鳴叫著。漫山遍野的野花更令我著迷，我不時地掐朵花捧在手里，阿華一路跑著跳著，也幫我采了一大束。真美！真香！真愜意啊。

青柑荔炭，用柑荔樹枝燒制而成。到山里，阿華爺爺很快找到了柑荔樹，用斧頭幾下子就砍下一根粗大的樹枝，順手砍掉多余的小側枝，柑荔樹枝就備好了。

滿山的樹木我大都不識得，阿華一一告訴我，并很快找到了一片栗樹林。我們此行的另一個目的地到了。這次出行除了必須的柑荔樹枝外，還特意要給我弄些馬蜂蛹吃。這倒很新奇，一下子吊起了我的胃口。吃在其次，我想知道他們是怎么弄到馬蜂蛹的。我們家鄉有句話叫做“捅了馬蜂窩”，意為惹了大麻煩，所以對馬蜂我一向敬而遠之，唯恐不小心被蜇到。阿華爺爺用小紗網捉了幾只蜻蜓做誘餌，一下子就捉住一只“嗡嗡”的大馬蜂，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白色的小羽毛，輕輕地綁在馬蜂身上，雪白的羽毛在綠樹碧草間飛舞著，飛呀，飛呀，鉆到一棵小栗樹叢中，阿華爺爺走上前小心地扒開樹枝，露出了吊在樹枝上的馬蜂窩。阿華爺爺迅速地把蜂巢外的幾只散兵游勇捉到，用煙熏了一會蜂巢。然后，打開蜂巢，取出里面白花花的未成型的蜂蛹。阿華樂了，“阿姨，今天中午有油炸蜂蛹吃嘍！”

林間的草叢中有很多蘑菇，像天空的小星星。一會兒就采滿了一籃子。阿華告訴我，撒尼人有尋找蜂巢，養野蜂的習俗。撒尼男人有四大特長：“上山砍柴，下河捕魚，唱山歌談戀愛，第四就是采馬蜂窩了。”野蜂可以泡酒喝，能抵擋普者黑的暑濕氣，蜂房可以做藥材。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每家每戶的木房檐上掛著大馬蜂巢呢，原來是特意家養的。有趣，真是神奇的普者黑啊，有這么多令人意想不到的風俗。

節日的普者黑街頭熙熙攘攘，有好多人從遠處趕來看撒尼人的花臉節，街頭變成了集市，擺放著很多具有民族風情的紀念品，以及當地的特產干菌、蜂巢、魚干、火腿、臘肉等。村口廣場，阿蓮和她的伙伴們正在表演《荷花山水美》，有傳統節目《滾刀》《走刀》。有表現對糧食的珍愛的，祈求來年豐收的《打粑粑》舞，《花臉祭》則是原始生態的來自生命本身的盡情宣泄。晚上，篝火燃起來了，歌舞飄起來。抹花臉把整個花臉節推到了高潮。阿華把代表“我愛你”的三道黑抹到阿蓮臉上，阿蓮贈給阿華她從七八歲開始繡制的花圍腰，并把阿華抹成了一個大黑臉，兩個人在我們臉上抹完祝福的黑臉，手拉著手走出人群，消失在夜色里。

我默默地祝福他們，祝福他們幸福快樂，祝福普者黑更加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