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磊
第一日,電視風暴
鄉紳云游歸來,談及電子時代的祖國
在屏幕固有的盲區,閃耀著
黃昏構圖的缺陷,像看一出啞劇
他說現在的生活是在表演地道戰
身處狹隘而豐盈的通道
依然準點誦讀庸俗的愛國論
“晚餐向夕陽傾倒潲水,
我們舉起酒杯,慶祝他國的苦難。”
由黑白顛倒過度至液晶成像
他刪掉一部分記憶,但漏光的
液晶體,如一則艷談
將他陳舊的私處獻給新聞
誰是尖刀下的主播?誰是真相的官方發言人?
他手握的遙控器,似一截腐骨
第二日,冰箱之旅
鄉紳對昨日所見心有疑慮
在菜市場的另一側,促銷信息持續更新
年輕的衛兵擦拭機關大院的招牌
他此刻有想要供述自己生活的年代里
專屬羞恥的沖動:青年的荷爾蒙搭配
鄰居大媽的老豆腐,熬成了還魂湯
“他對每日的剩菜,有完美的設置,
舊時婢女的密碼,鎖住了奴才心。”
如果冷藏室不能正常工作,一部分芽尖
將變節。誰又能證明你所言不虛?
衛兵撩開他的購物袋,“呵呵,老骨頭
不宜冷凍,猛火燒制才是硬道理。”
他對這臺新奇的機器感到絕望
冰冷是一種罪,而每一天都會生產新鮮的罪
第三日,空調革命
黔地的秋日,空調成為一種耀眼的擺設
電視適宜消遣,鄉紳將新農村建設
描述為革命。他緩慢地起身,啟動開關
翻閱南方的地圖,說道:“深居內陸
想看海,赤裸地吹大風,讓語言有味。”
而冷與熱,在年齡的病痛里,是兩股勢力
“如魚飲水的辯證,使扇葉左右搖擺,
我打開腹部的氟利昂,冷若秋霜。”
再沒有好天氣供我們演習了
此刻應該果斷會診,揭開氣候的
秘密。蔬菜似的野心,過期就只剩下空殼
鄉紳悠然地給壁畫澆水,給金魚點燈
給亡妻立傳,給矢車菊畫眉,他即將垂老
如一面投降的旗幟,插在偶像的溫床
第四日,微波爐語
鄉紳無聊時發少年狂,在廚房
對魚腥草念詩:“城中燈火將青春埋葬
只有你,是活在異鄉的,僅存的反對者。”
有時路遇廉價的陶瓷,與井底的訪客寒暄
便面露鄙色。廣告牌掛滿燕雀的尸體
有時,他覺得自己是一個孤獨的病人
“我喪失了對謠言的判斷,每日所食,
皆與新聞相悖,它是噪聲的傀儡……”
在一次關于烹飪常識的爭論中
鄉紳引經據典:“半熟的食物易生細菌,半熟的人
易生糾紛。”幻聽是一種病,不均衡的熱能
導致虛擬的村醫館炸裂,我們將之拆開
掏出無數的碎語,和腌制的耳朵
在少數時刻,它曾為生活制造了狂歡
第五日,高壓研究
這一日,在庭院納涼下棋,鄉紳面帶悔意
說出村里的舊公約:反對惡棍娶嬌妻得善終
反對馬踏斜日不回頭!如果世道不變
此局,便是甕中捉鱉了。但詞語的變遷
已將圖騰換新顏,屋頂的天線,如溫度探頭
提醒他世事如棋,天干物燥,妄談時事
“魚肉僅需要20/40千帕即可熟透服用,但百姓
懼怕這盛宴。蜜語是婚房里的猛獸,禁用瀉藥。”
鄉紳向晚輩展示傷疤,重壓讓一切彎曲
體內的刺,剛露出鋒芒就被剪掉。如果重構族譜
他是第一個品嘗酷刑的人,現在的一身沉疴
既是舊敵也是新歡,晚年過剩的營養
加速死亡。困頓在禁地,整日與回憶對抗
無非是謬論的美食,開啟閥門,觀察另一種異響
第六日,凈水哲學
我與鄉紳散步至暗涌連綿的河岸
讓其辨認日常溺愛的生活,他含糊其詞——
是幻覺折射的波浪,使故友一葦渡不過河
難道要拋棄智慧,克隆新的故鄉?
難道要接受床頭柜里的告密者?
難道要相信新聞里的空城計——
“革命練習曲的譜子被打撈出來,
浴缸的腥味,來自是厭食癥幽暗的花園。”
每個下午都適宜詞語進入墓地
不需要排練的死亡,邀請上游的浮游物
嘔吐出舊居堅挺的形狀,所謂
流水不腐,也是一種軟暴力
當我沉默在倒影里,學習他暮年的經驗
關于生存的修辭,逝如斯夫……
第七日,智能事件
對說明書的再次翻譯,仿佛探險
句子的結構,比產品本身還要美妙
鄉紳似乎也掌握了這樣的奧秘——
只要找到礁石的缺口,植入分娩程序
在高壓實驗室,將顯像部件重組
便可回放被俘虜的同伴,是否在紙上談兵
“嬰兒握住乳房,如握住世界的煙霧彈,
他松開排比句般的彈片,走進新時代的旋渦。”
然而我們并未獲得寵幸,改造神龕后
祖傳的典籍仍控制在沼澤的陰影
他翻開幼時的練習冊,所有的隱喻
仿佛被一種力量操縱與喪失。鄉紳不覺悲從中來
又要遠行一次去指鹿為馬,去掩耳盜鈴,去雪地里
重拾戒律,尋找一截反光的臏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