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炸面人

王輝

告借

民國初年，魯山一帶有伙土匪，為首的瓢把子叫馬善仁，曾是前清武舉人，后來領著一桿子人干了這個行當。為了站穩腳跟，馬匪不準部下在當地搶掠，所以手下嘍啰都叫他“馬善人”。

方圓百里，馬善人一直與眾鄉親相安無事。可他不找麻煩，這麻煩事自己找上門來了。這天午后，馬善人的手下小五和小六，從山下帶來了一個挑擔的老頭兒，嚷嚷著要向馬善人“借”東西。馬善人一聽，嗨，這倒奇了怪了，竟然有向土匪借東西的？他讓老頭兒落了座，又奉上熱茶，問道：“來，你慢慢說，你到底要借啥東西？為什么非要找我借？”

原來，老頭兒姓劉，山下老鴰窩村人，是個挑擔子賣油的。村里有個無賴，姓張，老賒他的油，白吃白拿。劉老頭兒上門討債，先是給罵出來，后來又拳腳相加往外打。前幾天，竟在大街上把劉老頭兒的油挑子踹翻了，劉老頭兒一氣之下，就要來個“油炸面人”。

“油炸面人”是本地一個古老風俗，比如這劉老頭兒和張無賴有仇，劉老頭兒可以向一百戶人家“借”油和面，用借來的面捏成“面人”，也就是張無賴的替身，在夜深人靜時悄悄放到借來的油里炸，冥冥之中張無賴就會渾身起泡，難受而死。

說來也怪，這老鴰窩村有三百多戶，劉老頭兒借了九十九戶人家后，走遍全村，就再也沒人借給他了。也就是說，他湊不滿一百戶，就不能“油炸面人”向張無賴復仇，于是他不得不向土匪“告借”，以湊滿一百戶人頭。

馬善人聽到這里，站了起來，和顏悅色地說：“我老馬很感念你這份情義，把我這土匪也當成了一戶自己的鄉親。油和面我可以借給你，不過，剛才我琢磨出點事來，你可有耐心聽我把話說完？”

馬善人點了一袋煙，又給劉老頭兒續上茶水，不緊不慢地說道：“你好生想想，這‘油炸面人自古就有，你可聽說有誰把這事辦成的嗎？沒有吧。這借油借面，其實借的是人心，前九十九戶人家痛痛快快地給你，是同情你，你借的是一份善心，可到了第一百戶，你再借，那就是你真想‘炸人了，這時，心里可就有‘惡的味道了，為什么你再也借不到油和面，是因為沒人敢把‘惡借給你！甭說你借遍全村，就是你借遍十里八鄉，怕是也沒人敢借給你的！老哥，你掂量掂量，這‘下油鍋可是地獄里才有的刑罰啊……”

馬善人一番話，把劉老頭兒說得如夢初醒一般，半晌無言。

修廟

馬善人揮揮手，命小五和小六去拿一撮面、半兩油來。不大一會兒，兩人拿來了，放在了桌上。馬善人說：“你聽了我這么些話，要是還想借，就把這油面拿去。我也認為那無賴該死，我敢把這第一百份油面給你，還因為我是個土匪！”

半兩油，一撮面，就擺在馬善人和劉老頭兒之間的桌面上，劉老頭兒一直沒有伸手，兩人就這么僵住了。

劉老頭兒喝掉了一壺水，馬善人抽了兩袋煙，突然，馬善人笑了，說道：“看來，這事咱倆是決斷不下來了，咱來請請神明如何？”馬善人吩咐小五、小六把油和面供在了關公的神案上，說：“劉老哥，我來給關老爺上炷香，你留神關老爺一直瞇著的雙眼，我上完香，你如果看到關老爺的眼睜開了，這油和面你就拿走;如果不睜，你就別拿，這就叫‘關公不睜眼，睜眼必殺人，你看這樣行不？”

劉老頭兒說：“好”，馬善人上前恭恭敬敬地拜了幾拜，開始給關老爺上香。三支香剛舉到香爐邊上，卻從中間“叭”地斷了！

幾個人神色變了，馬善人嘆了口氣，說：“看來，關老爺也不想管咱這閑雜事……”馬善人讓劉老頭兒先在他這住下，好好合計合計，啥時候想明白了再走。

就這樣，劉老頭兒好吃好喝，一直在山頭上住了三天。到第四天，劉老頭兒說想明白了，啥也不借了，這就要走，馬善人又把劉老頭兒攔下了，說：“老哥呀，你的事完了，可我的事又來啦！”那天給關老爺上香，香無意中斷了，馬善人心里就琢磨開了：我這平生不修善果，整天殺人放火，關老爺是不是在提醒我什么？土匪拜的是關帝爺，上個月，馬善人帶著幾個人從老鴰窩經過，看到村里有個關帝廟，已是年久失修。現在香斷了，他就尋思：關老爺是不是要他給修修這廟啊？

馬善人把這事和劉老頭兒說了，然后拿出許多大洋，對劉老頭兒說：“你拿了這些錢，我再讓小五和小六下山幫你，你找些匠人，把那關帝廟好好修修。作惡不如行善，就請你幫我把這事辦好吧！”

劉老頭兒滿口答應，下了山，就請了工匠，熱火朝天地干了起來。老鴰窩村的百姓們也紛紛趕來湊份子，有錢的出錢，有力的出力。還沒等廟修好呢，一些善男信女、老頭兒老太也來瞎摻和，忙不迭在廟外燒香燒紙、下跪磕頭，一時間這關帝廟前和趕大集一樣熱鬧……

炸人

個把月后，關帝廟修好了，小五、小六回來復命，還帶回來好多東西，都是老百姓們湊份子修廟時剩下的，有米有面，有菜有肉，有的是半瓶子香油，有的是半袋子豆子，滿滿當當地在大堂里擺滿了。

吃過晚飯，馬善人撥拉著半袋子面和半罐子豆油，對小五、小六說道：“你倆說，這面和油算不算一百戶人家湊的？”兩人回答：“算！”馬善人又問：“你們說這‘油炸面人靈驗嗎？要不咱來試試？”小五、小六先是面面相覷，隨即眼神開始發亮，兩人跑去找來一口鐵鍋，就在大堂里燒火熱起了油。馬善人捏好了一個面人，說道：“咱先說好，咱這可不是炸誰，咱這是替關老爺炸的，當年誰禍害過關老爺，就算炸誰吧，反正那些人也早死了！”

馬善人捏著小面人的腿，把它丟到了油鍋里……

說來也巧，當天夜里發生了一件事：老鴰窩村的張無賴知道了劉老頭兒借油借面的事，心里也惴惴不安，可后來得知劉老頭兒沒有把油面借齊，倒領人修起了關帝廟，不覺又氣又惱。廟修好后的這天晚上，張無賴在家里喝悶酒，老婆勸他：“咱還是把錢還了劉老頭兒吧，再也不能做虧心事了。”張無賴哪里肯聽，摁著老婆打了一頓，借著一股子邪勁氣沖沖地出去了。不是有九十九家幫劉老頭兒湊了油和面嗎？不是都幫著劉老頭兒修廟嗎？他張無賴就是要去做一件驚世駭俗的大事，把大家伙的氣焰全打下去！

張無賴來到關帝廟里，爬到了關公神像上，他要在關公的頭頂上拉一泡屎！當他踩著關公的雙肩，褪下褲子時，腳下一滑，整個人一屁股跌了下去，頓時，一聲慘叫……

張無賴死得很難看，劉老頭兒和鄉親們趕到廟里，看了眼前的情景，馬上就明白了怎么回事。消息傳到了馬善人那兒，他十分驚駭，自己炸人，竟把張無賴炸了？他和小五、小六“撲通”一下就跪倒在關老爺神像前，磕頭如搗蒜。

其實，“油炸面人”哪有這么神奇，馬善人的“炸人”和張無賴的死，無非是湊巧罷了。不過，從這以后，當地倒是流傳開了一句話：“誰要敢爬到關老爺頭上去拉屎，那他真就是找死了！”

選自《故事會》2014.6上

（趙雷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