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特特
畢業簽約塵埃落定
四年,結束在夏季這個最美麗的季節,就像童話里最美麗的結局,帶給人的總是最可愛的希望。夏花燦爛地綻放,依稀如你我昨日的歡顏,就像開在午夜廣袤星空的燦爛煙火,倒映的是你我在短暫旅途中,遇到的最美麗的風景。綠影婆娑,如夢幻浮光白駒過隙,一個不經意的轉身,已是昨日。
10年前的這個時候,正是我的畢業季。
一家國企約我面試,過五關斬六將,歷經好幾輪,最后,我接到通知,“不要女生”。我覺得被玩弄,沮喪、失望、迷茫……還未消解,又接到該單位看中的某個男同學的電話,說他有更好的選擇,勸我再去一搏。
4月的一個清晨,我站在北京和平門外一棟瓦灰色的樓前。我告訴傳達室老伯,我要找某某,具體什么事,見了面才能說。某某是該單位最大的領導。我面色從容,態度堅定,老伯竟然放行,我把這話又原樣復述給某某的秘書。事情比想象的、甚至設計的還順利,我敲開某某的門,繞過人力資源部,自薦成功。“你的勇氣,我喜歡。”某某上上下下看了我一會兒,噴出一口煙。
接著是簽約,我毫不猶豫,就怕“賣”不出去。
先簽的是正式合同,然后是補充協議,協議黏在合同的最后一頁。人力資源部經理提醒我:“你看仔細了。”我忙不迭點頭,還是毫不猶豫刷刷幾筆簽上大名。
回學校的路,春風十里。
我經過一家畫廊,標著“大4”,日后再路過那里仔細看,才發現是“大千”。風吹亂頭發,吹得我手中的合同呼啦啦地響(我舍不得放它在包里)。我翻來覆去地看,真好,是正經工作,最重要的是解決戶口,雖然簽約5年,早走一年要賠單位20萬元。
“但我就沒想過換工作啊。”當晚,我在請室友們吃飯時表示,“我爸媽就在國企一輩子,一個單位一輩子。”
話不能說滿。
工作半年后,我就想走了。
這個單位的缺點,在我眼中暴露無遺。某某一言九鼎,態度粗暴,他說對的,下面要執行;明顯錯的,也無人敢違抗。以此類推,每一級領導,每一個小團隊的下屬莫不如是;企業文化不好,幾乎每個人都在背后說別人的壞話;分配給我的崗位,不賴,但按傳統行業的制度、師傅帶徒弟的規矩,30年左右才能成才……
看不到出頭之日。
這時,我想起了沉睡在抽屜里的合同和補充協議。
簽下它300多個日夜后,我才認真看它。
“現在走,我得賠90萬元。”我按著計算器,“不對,自簽約之日起計算時間,已經過去一年了,是賠80萬元。”
“你每月2500元,我們倆每月不足萬元,這種收入,90萬元和80萬元有區別嗎?都是天文數字。”男朋友平靜地潑給我一瓢冷水。
偃旗息鼓。
一旦動了走的心思,就覺得單位是牢籠了。一日,某某在大會上發火,逐一將與會人員罵個遍,輪到我,他“哼”了一聲:“你對得起我們給你解決的戶口嗎?你值嗎?”我感到莫大侮辱,回到辦公室,對著窗子良久。
剩下的3年多,我幾乎是熬過來的。一段時間內,我天天哭;一段時間內,我提心吊膽,由于我向人力資源部咨詢了補充協議執行的力度,被某某得知我的去意,他大會小會上影射我:“有些同志,單位給解決了戶口,不知道報恩……實在做不了現在的工作,不如……去看大門吧!”眾人哄堂大笑,我又想哭了,我知道,他真干得出。
2005年的一紙協議成了此后5年的“枷鎖”。
是我在那個春日對合同、協議太過疏忽嗎?也未必,頂多是沒有做好風險評估,關鍵問題在于當時的我,沒有想法,只跟隨世俗的想法,認為戶口、穩定太過重要,卻在日后,用更重要的青春、心理健康做代價。
我至今記得,每當我看到同事辭職,就流露出羨慕的目光。這本來是他們最初對我的羨慕。他們曾不止一次表達過,“你學歷高啊,我們就沒有享受北京戶口的福”。
再過一段時間,我認了命,與其苦熬,不如另辟蹊徑,白天在單位是一個人,晚上在燈下變成另一個人——有時候,剛被指著鼻子罵完,回到辦公室,我拆開信封,看到最新的樣報上有我的名字,那一刻,我告訴自己,我還有優點,未來還有希望。
2010年3月,我翻箱倒柜,找到當年的一紙合約,抱著它,坐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發誓,從此以后,做任何事,都要戒貪、戒人云亦云、戒3年以上的約定。
我甚至想起當年拒絕的一份工作,沒有戶口,在一家雜志做編輯,未必比現在過得好,但起碼過去的5年不至于每天都不開心。
4月的一個上午,我開始辦理離職手續。還是那位人力資源部經理,她說,你看仔細了……我毫不猶豫簽上名,心里只有電影《勇敢的心》中的那個聲音:“freed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