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漸”

李振聲

近讀豐子愷的文章，一篇名曰《漸》的散文吸引了我。作者在文中說，世界萬事萬物無不處于漸變之中，萌芽的春“漸漸”變成綠蔭的夏，凋零的秋“漸漸”變成枯寂的冬，天真爛漫的孩子“漸漸”變成野心勃勃的青年，慷慨豪俠的青年“漸漸”變成冷酷無情的成人，巨富的紈绔子弟“漸漸”變成貧者，游手好閑的無賴“漸漸”變成偷兒……但遺憾的是，由于這種變化是“一年一年地、一月一月地、一日一日地、一時一時地、一秒一秒地漸進”，人們就像從極長極緩的坡上走下來，卻渾然不覺遞降的痕跡。為此，他告誡人們不要為“漸”所迷，不要被造物所欺，“收縮無限的時間并空間于方寸的心中”，“手掌里盛住無限，一剎那便是永劫”。

讀罷此文，感想頗多。首先想到的竟是那些曾經風光而最終墮落的貪官。記得聽過某個落馬高官的懺悔演講，說他收到第一份賄賂的時候好忐忑、好心煩，盡管只是兩瓶茅臺酒和兩條中華煙，卻緊張得手足無措，額頭冒汗。當此人第二次又送來幾千元現金的時候，他的心境就平靜多了，只是稍加推辭便欣然笑納。再以后，三萬、五萬、三十萬、五十萬，來者不拒，接受起來沒有絲毫不安，好像這錢原本就是他的，收下天經地義，不收才叫混蛋。這位貪官用自己的親身經歷對豐老先生的“漸”字進行了生動詮釋，讓我們見識了“漸”就像一把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雖不鋒利，卻能致命。

其實，不要把貪官看作是青面獠牙的怪獸，他們也是普普通通的人，長著普通人的面孔，有著普通人的情思，而且我相信，從他們走上工作崗位那天起，沒有哪個人的理想是做一名貪官。他們也曾留下過扎實的腳印，也曾經歷過艱苦的創業，也曾取得過不菲的業績，也曾有過風險意識，甚至一段時期內也曾比較地謹慎和清廉。與普通人的區別僅僅在于，他們面臨更多的誘惑，最終守不住本分，被“漸”這把軟刀子刺中，一點點地失去了理智與人性，成為被溫水舒舒服服煮死的“青蛙”。

“漸”的作用不可小視，學會防微杜漸，真是一門自我保護的大學問。

曾聽一位高人說過，心里有點東西叫心思，多了東西叫心機，填滿了東西叫心病，空無一物才叫心靈。沒有干凈純潔的心底，就不會有清爽明澈的心靈。其實細想一下，人生百年，彈指一揮間，錢多少算多，官多大算大？當一縷清風悄然吹臨，一切都不過是過眼云煙。心靈的奢侈，帶來的只能是沉重與負擔。

目前有種現象，一些領導干部對送上門的禮金或貴重物品比較警惕能夠拒收，而對于煙酒、土產、購物券之類的“小禮品”則不以為怪，慨然笑納，這是一種危險的苗頭。俗話說，“舟必漏而后入水，土必濕而后生苔”，“禍患常積于忽微”。決不可放松對細微末節的約束。人的墮落，大都經過從小到大由量到質的遞進蛻變，積少為多終為大患。《鶴林玉露》中記述有這么一件事，說崇陽縣令發現一名庫吏出庫時鬢發中藏著一枚銅錢，便上前責問。庫吏說不就一文錢嗎，值得大驚小怪？縣令道：“一日一錢，千日一千，繩鋸木斷，水滴石穿。”一時怒起，拔劍殺之。庫吏該不該殺暫且不論，縣令說的道理卻發人深醒。

決不邁出第一步，堅決把住第一關，這是安身立命的法寶。倘“一”字不保，就會接二連三，這是另一種形式的漸變。不少貪官淪落都經歷過這樣的“三部曲”：“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既然濕了鞋，那就洗洗腳——既然洗了腳，何妨洗洗澡。”細想一下，“三部曲”的蛻變有其內在必然性，當一個人在貪腐道路上邁出第一步的時候，他就突破了心中的底線，而底線一旦失守，心態就會發生變化，“破罐子效應”使他產生“反正已不是清白身，收多收少無所謂”的心理反應，隨之出現的便是欲望決口、貪念膨脹，到了這個時候，即使他想剎車也是身不由己了，只能在渾水中越陷越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走向毀滅。

在《漸》這篇文章中，豐子愷老先生還把人生比作一趟列車，提醒人們只有淡泊寧靜，才能一路平安。這個比喻很妙。但人生的列車畢竟與現實中的列車不同，無論旅途長短，它只是一條單行道，一旦啟動上路，永遠別指望能再回到原點！防“微”杜“漸”，不被“漸”這把軟刀子刺穿，才能一路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