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下的狗子和城里的狗狗

朱國平

叔叔家的院子外面，有一個草堆，挨著草堆有一口反扣著的破缸，缸的一面從中間到地面，豁掉了一塊，像一個留著的門洞——這便是叔叔家的狗窩。在狗窩的外面，有一個扎進地下的鐵樁，用一根長長的鏈子，把狗拴在上面。白天，狗大多待在缸的外面，在鏈子的長度內，享受主人給定的自由，晚上或者天氣不好的時候，便蜷伏到缸的里面。

在狗窩外面，有一個大粗瓷碗充作狗食盆。每天，叔叔都在傍晚的時候， 把它裝得滿滿的，飯或者粥，還有一些湯菜，反正是吃剩什么裝什么。自然，做飯做菜的時候，叔叔總是有意多做一些。那狗吃的時候，比人吃的速度要快得多，嗒嗒嗒地一會兒工夫，狗食盆里便被吃得干干凈凈。吃完之后鉆進缸里，后腿坐著，前腿撐著，悠閑地用舌頭舔舐粘在嘴上的食物。

當初，我只要來，這只狗都會發出很不友好的吼叫。它的窩在叔叔家院子的西北角，而我是從叔叔家東面的路上過來的，離叔叔家還有50米開外，它就汪汪地吠叫起來，不知它的聽覺（抑或是嗅覺）怎那么靈敏。但來過叔叔家幾次之后，它就不叫了。那次，我好奇地到它的窩前看它，它嘴里發出嗚嗚的很柔順的聲音，尾巴還不停地搖動著。叔叔說：“它和你熟悉了。”我靠近它，它用頭擦擦我的腿子，然后用舌頭舔我的鞋子。呵呵，陌生人來了及時報警，熟悉的親戚朋友來了，它像主人一樣熱情相迎。

夏天，它用一身的毛抵擋蚊蟲的叮咬，大冷的冬天，它光碌碌地睡在缸下面的地上。下雪的天，雪從洞口飄進窩里，它一半雪里一半雪外地睡著。叔叔朝它的狗食盆里倒吃的，它站起來，全身抖抖，甩掉毛上的雪，精氣神十足地用餐。

這只狗是鄰居家給的。叔叔說，那年村東的老楊頭家的一只母狗，一窩下了四只小狗崽，老楊頭在小狗滿月后就抱一只送過來了。叔叔要拿些錢給他，老楊頭說啥都不肯要，說鄰里鄉親的，要個狗崽還要錢，這不是朝錢眼里鉆么？

這是鄉下的狗子。但城里的狗子就不是這樣了。

城里的狗子不叫狗子，叫狗狗。狗狗住的多是高樓大廈。在陽臺，或者在房間，用一個塑鋼做成的籠子當狗窩。夏天，墊著草席，冬天則鋪著棉毯或褥子。它們和主人一樣享受暖氣或者空調。每天遛上一到兩次，類似于人的健身。當然，如果是冬天，外出時一律會著上御寒的狗衣，五顏六色，招搖過市。

城里的狗狗吃飯很有講究。吃肉必須剔除骨頭，以防狗嗓子被卡住，年紀大的狗牙齒不好，一般做成肉圓燴爛了給它吃。伙食安排必須注意營養均衡，葷素搭配，同時，還需注意冷熱有度，吃冷的會拉肚子，吃熱的會燙了狗嘴。在主食之外，還有主人為它們精心準備的零食，什么火腿腸、餅干之類的。

城里的狗狗很講衛生，清爽，干凈。它們每周要洗澡一到兩次，有在家里洗的，用香波，洗好了還要用電吹風吹干身上的毛，以防感冒。也有到狗休閑中心洗的，一次浴資四五十元或一二百元不等，當然是價格越高，狗所接受的服務越上檔次。

但城里的狗狗經常要到狗醫院看狗醫生。到狗醫院看狗病通常需要像人到醫院就診一樣，需排隊或預約。當然，狗沒有醫療保險和公費治療，需要狗主人自掏腰包。狗的醫療費用隨狗醫生看人論價，一般而言，狗醫生能夠根據狗主人的穿著行頭，判斷其錢袋的大小，然后開出適合他們（不是適合狗狗）的價格。

城里的狗狗不叫。它們和主人的作息基本同步，有時睡得比主人還香，發出的香甜的鼾聲，能讓睡眠不好的主人心生嫉妒。

城里的狗狗需要花錢買，名貴的得花費萬元、數萬元（甚至幾十上百萬元）不等的巨資，中不溜秋的也得千兒八百，極普通的也得花上個幾百元。城里的狗狗死了之后要選擇風水好的地方下葬。錢多的主人會為其買一塊墓地，讓狗狗在主墳的一側占有一席之地。還有的狗主人附庸風雅，狗狗死了，將其送到火葬場火化，然后把骨灰拋灑到一些具有紀念意義的地方。

城市作為人類文明發展的成果，想必也是人類文明的高地。雖然城里人最初也是鄉下人，但當日益增多的鄉下人成了城里人之后，城里人和鄉下人的分野便逐漸明晰。做狗的差距，也因此而派生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