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曉光
(接3上槍1)
狂風。
暴雨。
電閃雷鳴。
槍聲,馬蹄聲,聲聲入耳。
一匹快馬疾馳而過后,一桿大旗就直直地插入土里,濺起一地泥濘,大旗上赫然寫著兩個字:馬幫。
火把圍滿了祠堂,祠堂里也圍滿了人,盡管祠堂里已有了那么多的竹子。鄉親們不是被鐘聲叫來的,因為祠堂門口那口老鐘已經不見了。老鐘去了哪兒不知道,只知道那口老鐘以前從來沒有人敢動過。
鄉親們聽到最多的就是槍聲,所以他們不得不進入祠堂,因為誰的命都是寶貴的,何況人家手里還有那么多桿槍。
祠堂里靜得很,大家相互可以聽到呼吸聲。馬在外面嘶叫,因為是在暴雨中。閃電從空中掠過,咔咔地響,那桿大旗甩過陣陣雨浪,“馬幫”兩個字在雨中迎風招展著。
祠堂的角落里有屏風,屏風后面有什么不知道,大家的目光就找尋著老村長,老村長也不見了。
老村長在恐怕也無濟于事,人家有五十多匹馬,還有五十多桿槍,還有一個響當當的名字:馬幫。
祠堂的中間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坐著一個年輕的男子,他背對著鄉親們,身后插一桿長槍,所有人進去的時候他就像釘在那里一樣,一動也不動。
“我叫唐三,馬幫里排行老三,聽說唐門以前殺人用毒,我用槍?!蹦莻€年輕人說完就轉過身來,大家這才看清,他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從眉心一直通到嘴角,他的右手里拿著一根長長的馬鞭,足有四五米長,說完話的時候他把馬鞭揚起,用力抽到那把椅子上,“噗”的一聲,椅子裂開,飛出一堆碎片。
人群里一些膽小的就三爺三爺地叫著,很滑稽,滑稽得就像是放了個屁。
“轟”的一聲,祠堂的門被撞開了,進來一匹馬,馬上馱著一位舉止更怪異的人,他戴著斗笠,身上的披風還在淌著雨。
所有人就看著他那匹馬,馬看夠了就看他的臉,他的臉太臟了,臟得發黑,黑得發亮,就像是二十年來從來沒有洗過。他手里拿著長槍,不時用槍桿頂一頂斗笠,就像是斗笠隨時會掉下來一樣。
“北風卷地,暴雨傾盆,能在這里和大家相聚,實在是緣分,大家要記住,我這個人不喜歡別人叫我二當家的。以前有一個人老喜歡叫我二當家的,那個人很崇拜康熙,就在那個雨夜,我賞了他一顆子彈,讓他下去陪康熙喝茶了。記住,命想活得久,就得叫我二爺。”他的嗓子很粗,他婆婆媽媽地說了那么一大堆話,沒幾個人愿聽,也沒幾個人懂,“砰”的一聲,那人扣動了扳機,一顆子彈釘入墻里,槍口冒著硝煙,人群中馬上就安靜了。
“爺,草料已備好,都看仔細了?!甭牭綐屄暤臅r候,門外就進來一位蒙面人,不知為什么他要蒙面,只露一雙眼睛,總之那人很規矩。
“去吧?!倍敯疡R的韁繩遞給他,他就牽了馬往外走。
祠堂外,雨還在下,瘋狂地下,風還在刮,不停地刮。
“人都到齊了嗎?”這聲話語說完,從祠堂外走進來一位滿臉胡子的大漢。他沒有打傘,也沒有戴斗笠,他應該是在暴雨中站了很久的,因為他的衣服全濕透了,就像個落湯雞。他進來的時候身上還淌著雨,褲腿上流著水。他身后的皮帶里也插著一桿長槍,槍管朝下,他只有一只右手,因為左邊衣管里是空的。
他嘴里叼著一根煙,那根煙很粗,粗得就像是一個爛木頭。他抽一口煙吐出來的時候,煙就包圍了他的臉。他的右手里還拿著一把槍,那把槍太破了,破得就像是一塊廢鐵,世上絕對不會有第二把這么奇葩的破槍了,破得就像是小孩子遺棄的破玩具。
人群里有了跛子,也有了瞎子,還有巴大夫。當跛子看到那把槍的時候心幾乎跳出了嗓子眼。
那是他的槍,他親手做的槍打了老村長,如今槍卻跑到了那個人的手里,他不得不驚呼,驚呼不要緊,關鍵是不能呼出來,他知道,驚呼只能用眼睛,萬一用了嘴巴,他就死定了。
“大哥,人都已經到齊了?!倍敽腿隣攦蓚€人異口同聲地說。說話的時候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傲氣。
大哥肯定就是老大了,那我們就叫他老大吧。
屏風外有一把椅子,老大走到屏風前,用槍猛地挑起那個屏風,然后就坐到椅子上。
人群里發出驚呼,所有人瞪大了眼睛。你一定不會相信,屏風后會是什么東西,至少你會很意外。
屏風后面是一口大鐘,就是祠堂外的那口鐘,它倒扣著,放在那個角落里,大鐘的一角壓著一塊圓圓的木頭,留下了一點空,看不到里面的東西。鐘的旁邊有幾件破破爛爛的衣服,上面沾著血。
“大家不必驚慌,我們是來找人的,找得到,我們就走,找不到,我們就在這里一直到找到為止。”老大對著那些六神無主的鄉親們說。
“你要找誰呀?”鄉親們小聲地問。
“聽說以前這個地方是祠堂,后來來了一個人這里就變成了教堂,既然是教堂當然就應該有神父,我們來當然是找神父的?!崩洗笳f。
“神父已經死了,就葬在了小樹林里?!贝竽懙娜嘶貞?/p>
“我不信,除非我能親眼看得到?!崩洗笳f。
“我們可以帶你去找?!比巳豪镉腥苏f。
“好,把尸體帶回來?!崩洗笳f完就有幾個人騎上馬飛馳在暴雨中。不一會,馬幫里的人就飛馳回來了,他們果然背回來一具尸體。
尸體就放在祠堂的中央,看樣子已經死了幾百年,因為那是一具干尸,樣子很丑陋。
“這個人是神父?難道他死了幾百年?”老大冷笑著問。
人群中更靜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這當然不是神父,神父會去了哪?天知道!他就是一個神父,他可以在任何地方禱告,如果他沒死,實在是太可怕了。
“當……當……當”老大抬起腳踢到那口大鐘上,大鐘在祠堂里回響著,聲音震耳欲聾。響聲過后鐘里面就傳來一陣陣怪叫聲,那個聲音對于鄉親們來說是再也熟悉不過了。
“把鐘給我翻過來?!倍斢脴尨亮舜炼敷遥陀袔讉€人把大鐘抬起來。
鐘底下扣著一個人,他蜷縮著,光著身子,光著屁股,明確地說他什么也沒穿,身上一道道血痕像是用鞭子抽打的,如果是鞭子,一定是三爺那樣長長的鞭子抽打的。
那個人是老村長,往日的威風不見了,他蜷縮著,光著身子,就像個正在下蛋的母雞。他一定是嚇破了膽,因為他渾身顫抖著。一個人好日子過慣了,一定會怕死。
“爺,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崩洗彘L突然跪下來,抱著老大的腿。對他來說,生命和廉恥之間,廉恥已經算不得什么了。況且他本身就是個“演員”,盡管他從來沒有演得好,他的夢想就是進一個戲班子,這是他向神父說的,他當然不會忘。
老大抬起右手,把手中的那桿破槍呼呼呼地轉了好幾個圈,用槍管托起老村長的下巴說:“聽說我來了,你想用這把槍要了我的命?這也能算槍嗎?這都什么年代了,還敢玩這種槍?玩散彈嗎?”
“不不不,您來我迎接您都來不及,如果早知道,我一定吩咐人多炒幾個菜,再給您備點酒。至于那把槍,我只是想拿出來欣賞一下而已。”老村長說。
“你把神父藏哪了?如果你敢說不知道,我就用這把槍試試你的腦袋和槍柄哪個會更硬?!崩洗笳f。
“神父死了,真的死了,我親眼看到的?!崩洗彘L說。
“你怎么知道神父死了?”老大問。
“因為子彈在神父太陽穴里,他的太陽穴上冒著血?!崩洗彘L說。
老大突然笑了,笑得很詭異。
“冒著血不一定就是死了,我說他沒死?!崩洗笳f完從祠堂里找到沙彈,熟練地裝上它,用棍子捅了捅。他只有一只手,干起活來比兩只手還要快。
“砰”的一聲,槍響了,祠堂里傳來殺豬般的嚎叫,老村長跪趴在地上,屁股上冒著血,就像是用篩子篩出來的一樣。
“這樣的槍,也就只能打個屁股,”老大冷笑著說,“你說,你的屁股流血了嗎?”
“流血了,而且還很痛。”老村長流著眼淚說。
“你死了嗎?”
“沒有?!?/p>
“我只是想告訴你,冒著血不一定是死了,冒血和死是兩回事,神父根本沒有死。”老大說。
“對,神父他娘的騙了我,他活著,他根本沒有死?!崩洗彘L說。
“你可以找人扒子彈了?!崩洗笳f完,就把那支破槍扔在了地上。
“巴大夫,巴大夫,巴大夫你他娘的快出來?!崩洗彘L呼喊著巴大夫的名字。
巴大夫從人群中走出來,他就使勁噴著酒,用尖刀使勁扒著老村長屁股上的子彈。一粒一粒的,多得快盛滿了盤子。
世上的事總是那么巧妙,沒想到歷史在今天會重演!
同樣的破槍打了老村長同樣的屁股,同樣的巴大夫在扒著同樣的子彈。
“我依然會在你的屁股上留下四顆沙彈。”這是巴大夫留給老村長的話。
“以前這里是祠堂,后來變成了教堂,我們來了,當然就應該變成山寨。山寨就應該有山寨的樣子。去,把祠堂的竹子統統給我插到屋頂上?!倍攺谋澈蟪槌鰳屩钢l親們說。
“二爺,雨太大了,能不能等雨停了再干。”有人小聲問。
“我們馬幫向來是不懼風雨。越是風雨,越能看出你們的能力,馬幫是不喜歡留廢物的。”二爺說。
“你們簡直是一群馬賊。”人群里有人突然大聲喊。所有人都嚇壞了,都驚恐地看著那個人。
說話的人瘦瘦高高的,和之前牽馬的那個人差不多,對于鄉親們來說,石堅這個人并不陌生,呆呆板板,堅若磐石。
“你叫什么名字,有種你再說一遍?!倍斖蝗挥脴屩钢f話的那個人。
“我叫石堅,石頭的石,堅硬的堅?!蹦侨苏f道。
“我們是馬幫,不是馬賊,你再重新說一遍?!倍數臉屓匀恢钢?。
“你們是馬賊,一群燒殺搶掠的馬賊?!笔瘓哉f。
“啪”的一聲,唐三的鞭子猛地抽到石堅身上,石堅身上的衣服頓時裂開,肉已經翻出來,有血已滲出。接著又是第二鞭,石堅已經皮開肉綻。
“說我們是馬幫?!倍斉e起槍,猛地走到石堅跟前,把槍管插入他的喉嚨里,慣性使他一直往后退,退到角落里。
角落里有一根粗粗的大柱子,二爺戴著斗笠晃動著,石堅就背靠著石柱,二爺把槍頂在他的喉嚨里:“再說一遍,我們是馬幫?!?/p>
“馬賊?!笔瘓杂终f。
“砰”的一聲槍響,槍在石堅的喉嚨里炸響了,地上突然就有一大灘血,石堅倒在血泊里。
“我不喜歡殺人,但也不喜歡別人逼我?!倍斦f完,抓起石堅的一條腿拖了起來,石堅的臉上已經血肉模糊了。地上留下了條長長的血印,令人心驚肉跳。
血已經迷茫了鄉親們的雙眼,再也沒有人敢反抗了。
“做了錯事和說錯了話下場你們是知道的?!倍攲χl親們說完,拖著石堅的腿出了祠堂,石堅身上的一些血就融在了大雨中。
鄉親們很驚恐,他們看著二爺的背影出了祠堂,把石堅扔進很遠的那個坑里,用鐵鍬埋起來,還在上面狠狠地踩了幾腳。
死,簡直是太簡單了,跟這幫人講道理,沒有用的。
大旗還在迎風招展,雨下得更猛了。
二爺回來的時候,老村長的屁股上已經纏滿了紗布,他還在哼哼,只不過聲音已經小得很。
“把那口大鐘給我吊起來,里面灌滿水,下面放上柴,把水燒開。”老大說完,十幾個人就用鐵絲把大鐘吊了起來,加滿了水,柴已劈好,火很旺。
燒了好一會兒,水就翻滾著,水已經全開了,真沒想到大鐘還有這個功能。
“你知道壇子雞這種食物嗎?”老大對著老村長說。
“我知道,水燒開后就是把雞放到壇子里使勁煮,放上鹽巴,放上佐料再滾上一兩個小時,骨頭酥了的時候是最美味的,如果你想吃,我可以派人現在就去做?!崩洗彘L說。
“你還是不太懂,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不說出該說出的東西,我就把你做成壇子雞,水已經燒開了,你會親眼看著你的肉離開你的骨而去,煮到骨頭酥了的時候,那一定是個很快活的事?!崩洗罄湫χf。
“爺,我說,我說。在我的床底下有一個箱子,里面有很多的銀子,還有很多的玉,還有一些名畫和戒指,都是你們喜歡的?!?/p>
老大看著唐三,向他擺擺手,唐三馬上起身去了,他走到門口的時候轉過身對老村長說:“如果你漏說了一樣,回來我就把你給油炸了,炸成雞排,那可是我最喜歡的東西?!?/p>
“三爺,在天花板的隔層里,還有兩只玉觀音。”老村長大聲喊,生怕有寶貝唐三找不到。
唐三跨上馬,領了幾個人頭也不回地向老村長家奔去。
“你們不用想著跑或者反抗,因為那些都是徒勞的,我們有槍,也封住了所有的路,數目已經點好了,如果你們當中跑了一個人,我們就開始殺人,殺到那個人回來為止??纯茨銈冏笥业奈鍌€人,你們相互監督,如果哪個人跑了,鄰近的五個人先死?!倍攲χ腥苏f。
鄉親們開始忙活了,巨大的帆布扯到了祠堂的上空,鄉親們和了泥巴把所有的竹子插到了祠堂的房頂上,遠遠看去,還真有山寨的味道。
祠堂里建了三個房間,老大、二爺和三爺的房間很寬敞,房間和房間之間隔了一段距離,這樣就不會太吵,祠堂外開始建起了小棚子,那是給馬幫弟兄睡覺的地方。馬棚也建好了,老大的馬最好看,最外面的那匹馬,那個鮮亮的馬鞍最特別,吃的都是上好的料,總有人小心照看著。
祠堂外也建了院墻,很大氣,很漂亮,如果騎馬在院子里跑起來一定是個很美麗的事情。老大有一個習慣,他愛喝茶,喝完茶他就會騎馬在外面走上一圈,盡管外面下著雨。人多力量就是大,這么一會的功夫,祠堂來了個大變樣,越來越像山寨了。
閃電從空中劈下來的時候,映著鄉親們忙忙碌碌的臉,在暴雨中他們忙忙碌碌的,這也許是他們一生中最難以忘卻的事情。
對于馬幫來說,祠堂已變成了山寨,對于鄉親們來說,祠堂已變成了監獄,只不過監獄外面是鐵絲網,而這里是圍墻。他們的夢想就是從“監獄”里飛出去。他們沒有能力走出去,也不敢走開,因為親人都在這里,還有那些孩子。
這里太可怕了,比老村長可怕一百倍。
吃飯的時間到了。
馬幫為大伙準備了硬硬的餅,那些餅太硬了,馬也許都吃不下??柿舜箸娎镉袩崴?,餓了就吃那些餅。那些餅太硬了,如果用熱水泡一下,吃起來還可以,就像是吃豆腐渣。不過大家吃得很帶勁,連老村長也吃了那么一大碗。
唐三回來了,帶回來了那些寶貝,也帶回來十幾車糧食,老村長家的糧食太多了,再有幾馬車也拉不完的。糧食當然是留給馬幫的,馬幫里的人都是吃得最好的。
“砰”的一聲槍響,聽到槍聲所有人就從院子跑到祠堂里。
“能不能給我一件衣服,這么多人看著,我老是光著也不太好吧。”老村長戰戰兢兢地問老大。
“可以,只要你回答我的一些問題,不光衣服會給你,我還會放了你?!崩洗笳f。
這的確是個很不錯的交易,只要回答幾個問題就自由了,那不是老村長夢寐以求的事情嗎?老村長的眼睛里就有了光,對世界又有了美好的憧憬。
“我說,我說,只要我知道的,我全說?!崩洗彘L頭點得像個撥浪鼓,“壇子雞”這個字眼對他來說太可怕了。
“神父去了哪?他手里的壇子是否有金子?這個地方是否有地道?誰給馬幫送過信?”老大盯著老村長說。
老村長嚇壞了,這些問題他根本聽不懂,云里霧里的也不知道該怎樣回答。
“我也不知道神父去了哪,也不知道誰給馬幫送過信,更沒聽說過有什么地道和金子,但我知道神父的壇子里是骨灰?!崩洗彘L渾身發抖,戰戰兢兢地說。
“哈哈,骨灰?是你的骨灰還是我的?看來我得先把你做成壇子雞,再把你的骨灰塞進壇子里?!?/p>
“別,別,別,我說的都是真的,不信你們問大伙?!崩洗彘L喊。
所有人搖搖頭,生怕和這件事扯上一丁點關系。
“來人,把老村長吊起來?!崩洗笳f完,馬幫里就走出兩個人把老村長吊到祠堂的刑架上。
那個刑架打了無數人,吊了無數人,以前都是老村長發號施令,如今他自己卻被吊在了那里,很可笑。他做夢也不會想到這一天來得這么快。對他來說,這簡直是天大的諷刺。吊著也不要緊,關鍵是他沒穿衣服,一絲不掛地吊在那里總不會是太好看。
“用他的血祭旗。”馬幫的弟兄拿著槍哄堂大笑。老村長身子抖得像篩糠,就挨個爺長爺短地叫著。往日的威風再也找尋不到,甚至是沒有了一點影子。鄉親們失望地看著奇葩的老村長,老村長也笑著看著無奈的鄉親們,不錯,老村長的確就是一個奇葩,因為他適合生長在任何陰暗潮濕的角落里。
“你們都被刑架上這個人打過,如今我給你們個機會,想報仇的就過來盡情地抽吧。”老大說。
沒有人說話,祠堂里靜得很,老村長就抬頭看著鄉親們,那是恐嚇還是祈求的眼神誰也說不清。
“我來?!逼蹋粋€聲音響起,從人群中走出一個人,大家就看著他,是老李頭。
鞭子就在刑架上,老李頭脫下衣服,拿起鞭子,甩開膀子,用盡全身的力量使勁地抽。很多天下不了炕的滋味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他要讓老村長親自嘗一嘗鞭子抽到肉里的那種“醉生夢死”的快活。
老李頭一下一下地抽著,打得很用力,每一鞭子下去老村長就啊啊地唱起了難聽的歌。
祠堂里的人散去了。
祠堂里只留下了鞭子聲和慘叫聲,只不過這次慘叫聲是老村長的。
槍已不再響,夜已不再靜,黑夜還是那樣黑,何時會天亮呢?
雨停了,天已經放晴了,唐三走進祠堂的時候老村長已經半死不活的了。
唐三手里拿著長鞭,背后插著長槍很是威武。他手里的鞭子太長了,足有四五米長,他甩起那個長鞭用力抽到地板上。地板上發出“啪啪”的聲音,每一鞭子下去的時候地板上都留下一條深深的長坑。每一個角落都抽得到,房間里的地板也沒幸免,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很快,地板抽完了,他就抽墻壁,每一處墻壁都抽得到,當抽到刑架對面的時候,“轟”的一聲墻壁下面的一角就開了一個四四方方的小洞,用手一推,那個小洞的墻壁就轉過去了。
“找到了。”唐三的一聲喊,老村長就像還了魂,眼睛立馬就放亮了,當了這么多年的老村長,他竟然不知道祠堂里有機關。
老大和二爺聞聲走了進去。天已經不下雨了,他還戴個斗笠,感覺怪怪的。二爺的臉太臟了,也不知道洗一洗,不過從來沒有人敢問,馬幫里的人也不問,因為他們都想活得久一點。
墻壁很快被推到了,因為不推倒就得從那個四四方方的洞里爬進去。
唐三用腳咚咚咚踏著里面的地板,地板是空的。唐三猛地掀起那個地板,地板下面有一個洞,洞口不大不小,一個人可以下得去??偟糜袀€人下去看看吧,這樣冒險的活當然不會是馬幫里的人。
“把那個瞎子給我帶過來?!碧迫蜷T外招呼。
瞎子就走了過來,她用手摸索著往前走。
“知道為什么會找你嗎?”唐三問。
瞎子搖搖頭。
“因為你什么活也干不了,馬幫里最討厭廢物?!碧迫f。
“底下是一個坑,你下去的時候小心一點,給我們報告下面的情況。”二爺拍了拍瞎子的肩膀對她說。
“好,我去?!毕棺訑蒯斀罔F地回答,她不能不去,不去就得死,她明白。
“等一等,讓我去吧?!遍T外傳來一聲喊,跛子走進了祠堂。
“為什么你要去?”唐三問。
“因為我看得見,里面是個什么情況也能很好地告訴你,況且,我很聰明,聰明得不會被機關射死。”跛子說。
“你去了,她也得死,馬幫里討厭廢物。”唐三又說。
“她不是廢物,她會吹笛子,吹得很好聽,大家累了一天了也沒休息,圍墻還沒有建好,讓她在外面吹笛子吧,這樣我們干得更得勁。”跛子說。
唐三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
“去吧?!倍攲ο棺诱f完,瞎子就出了祠堂。她坐在外面吹笛子,聲音很好聽,就像潺潺的流水聲。
“阿牛哥,小心一點。”瞎子用笛聲告訴了跛子,跛子勉強笑了笑,他轉頭深情地看了瞎子一眼,眼睛里就有了淚滴,只可惜,瞎子永遠看不到。
那一刻,跛子真想沖出去抱住瞎子,告訴她他有多愛她,他有多想她,他想捧起瞎子的臉蛋親吻她的眼睛,因為他無時不刻地在想她。多少個夜里他曾趴在瞎子的窗邊靜靜地聽她的呼吸聲,他想告訴瞎子為了她自己心甘情愿的去送死,說了這些話他就死而無憾了。
也許不會再有機會了,他明白。他轉身朝著那個深洞走去。
繩子的一頭系在了柱子上,跛子拿著火把從繩子上滑下去。洞底很寬敞,這太出人意料了。
跛子走了一會兒,就看到了一扇石門,他用火把照了照四周,什么也沒有。石門的中間有一個碗口大的洞,他把眼睛湊上去黑黑的什么也看不到。他用力推那石門,怎么也推不動。
“底下的人死了沒有,沒死就給老子出個聲?!倍纯谏厦婧埃犅曇羰抢洗蟮穆曇?。
“沒死沒死,活著呢?!滨俗泳屯纯谀桥?。
“底下有什么?”老大問。
“有一扇石門,其它什么也沒有,石門上有碗口大一個洞,我一個人推不動?!滨俗诱f。
唐三拿著鞭子走到院子里去招呼人了,院子里有的是人手,不一會兒洞里就下來五六十人,他們都拿著火把,底下亮堂堂的。
他們用盡全力地推那扇石門,石門一動也不動,看來人再多也是沒有用的。
“爺,石門太堅固了,根本推不動。”一些人就往上面喊。
“噗通”一聲,從洞口處扔下一個大大的包袱,緊接著傳來唐三的聲音:“炸了它?!?/p>
包袱里是火藥?;鹚幦M了石門上那個圓洞里,他們插上引線點上火。“轟”的一聲傳來巨大的聲響,上面的地面也晃了晃?;鹚幈?,從石門那個洞里飛出一大堆黑煙,那些人就不斷地咳嗽著。
黑煙散去的時候再去看那個洞,還是老樣子,除了熏黑了,什么變化也沒有。石門太堅固了。
“爺,炸藥放到了石門圓洞里不管用?!庇袔讉€人爭先恐后地往上面喊。
“噗通”一聲,從洞口處又扔下一個更大的包袱,緊接著又傳來唐三的聲音:“從洞口處炸不了就從底下炸,一直到炸到它倒了為止?!?/p>
炸藥塞到了石門旁,那些人又裝上引線點上火,他們在墻角拐彎處隱蔽著,“轟”的一聲又傳來巨響,黑煙頓時彌漫了整個洞底,那些人咳嗽得更重了。
再去看那扇石門,還是老樣子,除了地上被炸出一個淺坑外什么變化也沒有。
“噗通”一聲,從洞口處又扔下了一個大大的包袱,那些人爭先恐后地跑過去,打開包袱一看,里面沒有了炸藥。包袱里一大堆粗粗的繩子,繩子的一頭系著很粗很粗的鉤子,這是馬幫的武器,聽說馬幫可以用兩匹馬兩把鉤子把一樁房子瞬間拉倒,夷為平地。
“把鉤子鉤到石門的那個洞里。”唐三對著下面喊。
十幾把鉤子就鉤到了石門的洞里面,繩子的另一頭系在馬的脖子上,十幾匹馬在嘶叫,在奔跑,在鞭子的擊打下馬用盡全力地拉著。
“嘣,嘣,嘣……”傳來一聲聲繩子崩斷的聲音,由于慣性那些馬停止不了,一匹匹摔在了地上再也起不來。
繩子崩斷了,鐵鉤子也拉直了,石門還是在那里,一動也不動。
片刻,沉默的洞口再次忙碌起來。噼里啪啦的洞口像下起了雨,不斷有東西扔到了洞里面。一堆堆鉆子和鐵錘被扔到了洞底。
“炸不了就給我鑿開,鑿開一個洞能夠爬進去就可以了?!碧迫啊?/p>
唐三是個有原則的人,達不到目的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洞里面傳出叮咚叮咚的聲音,底下的人賣力地干著,他們也想看看石門后面到底是什么東西。如果是金子,誰都想裝上那么一塊,即使裝不了,摸摸也能很滿足。
叮叮咚咚的聲音似乎很好聽,像個優美的曲子。
唐三在屋里來回踱著步子,顯得很焦慮,看樣子他要殺人了。
兩炷香的時間到了,又下去五六十人把原來的那些人換上來,跛子也被換上來透透氣,上面的陽光太好了。跛子沒有死,就像是死而復生了,他很高興,又能見到瞎子了。
人已經換了五六批了,天馬上就黑了,石門太厚了,到現在還沒有洞穿。
叮叮咚咚的聲音在響著,唐三就躺在房間里靜靜地聽那個叮咚聲,那個聲音只要稍微慢了一點,他就拿起那桿長槍往洞里砰砰地放上幾槍,并且喊:“如果哪個人閑命太長了,那你就盡管偷懶吧。”說完之后里面的叮咚聲就快了很多,看來,潛力的確是可以挖掘的。
石門后面到底有什么?會有寶藏嗎?一定會有的,即使沒有寶藏也會有更神奇的東西。所有人都期待著。
二爺睡不著,老大睡不著,唐三也睡不著,他們都在房間里踱著步子。
“石門鑿開了?!彪S著一聲喊,唐三騰地從房間里竄出來。
“看看里面有什么?”唐三喊。
洞口很是小,勉強可以爬進一個人,一個瘦瘦的人就爬了進去。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著。里面一定是金條,一屋子的金子吧。不少人都是這樣想的。
“三爺,里面除了一個箱子什么也沒有。”進去的那個人喊,火把映著他的臉,聲音就傳到了洞口上。
“把那個箱子撬開,看看里邊有什么?!碧迫劬锓胖?,興奮使他的聲音也顫抖著。
那個瘦瘦的人就用鉆子和錘子不斷地撬著那個箱子。“砰”地一聲,箱子打開了,里面映出滿滿的一箱銀票。銀票是古董,那可是值錢的寶貝。
“三爺,箱子里是銀票,滿滿當當的?!蹦莻€瘦子喊。
“把那個箱子給我拉上來。”唐三喊著,老大和二爺就走出房間去看看。
箱子綁上了繩子,已經綁好了,但是洞口鑿得太小了,箱子根本拉不出去,唐三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銀票是好東西,箱子也是,不論里面有什么,都不會太便宜。
叮叮咚咚的聲音加快了,他們要把那個洞加大,只有足夠大,箱子才能拉出去。鑿了好一會兒,洞口剛剛好,幾個人就拉著繩子往上拽,那個箱子就拽了上來,所有人就迫不及待地往箱子上看。
那個箱子很結實,不知是哪個朝代的,上面雕著圖騰,總之很好看。
唐三的血好像燃燒了起來,額上的那條長疤不斷地跳動著。
“砰”的一下,唐三打開了那個箱子,箱子里面飛出一堆不知是塵土還是霧的東西,塵土和霧飛走了,箱子里面就剩下了灰。唐三用手去抓那些灰,手就像伸到了稀泥里。他不斷地從箱子里翻找著,沒有銀票,全是灰,灰里面伴著稀泥。
“把進石門里面的那個人給我拖上來?!碧迫蠛?,就像是一頭發了瘋的獅子,他一腳踹飛了那個箱子。
那個瘦子被拖上了洞口,唐三猛地從身后抽出那桿長槍,頂住瘦子的喉嚨,說:“你在箱子里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銀票,滿滿當當的一箱子銀票?!笔葑诱f。
“媽的,敢耍我?!薄芭椤钡囊幌?,唐三扣動手里的扳機,子彈洞穿了瘦子的咽喉,血飛散開去,祠堂里就像起了紅色的霧。
瘦子直挺挺地倒下去,就像倒下了一座豐碑,倒下去之前喉嚨里擠出兩個字:“你媽……”他沒有說完,已不必說了,誰都懂。
唐三揮動手里的長鞭往人群里抽去,他要發泄,不發泄他就會瘋。當希望變成失望的時候,很多人都會瘋的,唐三只不過瘋得更狠一點罷了。鞭子落下去的時候伴著陣陣哀嚎,抽到哪里哪里就血肉翻滾,那把鞭子太厲害了,就像是蛇的芯子舔著血。
一位鄉親反抗了,他試圖去抓唐三的鞭子,唐三的鞭子從他胯下往上抽上去,他的衣服就裂開,血流出來,肉翻出來,緊接著腸子就流出來,他就倒下去,倒下去也說了一句話:“唐三,不得好死……”
老大騰地從椅子上站起,從背后抽出那桿長槍指著唐三的后背,他的手在顫抖,只要他扣下扳機,唐三就會倒在血泊里。
唐三太狂了,似乎沒有把他這個老大放在眼里。
老大把槍舉起指向唐三的時候,唐三手下的弟兄就握緊了槍指著老大,他們眼中也露出殺機。
老大把槍又熟練地插入后背。他沒有開槍,因為他沒有十足的把握,他知道,他的槍一響,馬幫肯定會來一個大火拼。他還沒有合適的理由殺唐三,如果要殺,也要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唐三還在發瘋,鞭梢在空中呼呼地響。
“住手。”隨著一聲喊,巴大夫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唐三的手在空中怔了半晌,他盯著巴大夫,他不信這句話是從巴大夫口中說出的,他更不信誰有這么大的膽量對他喊出那么一句話。
“你是大夫?”唐三冷笑。
“是?!卑痛蠓蛘f。
“你得了很嚴重的病?!碧迫f。
“我沒病,我只是個大夫?!卑痛蠓蛴终f。
“你的病就是你吃了雄心豹子膽,所以你很快就要死了。”
“在死之前我只是想告訴你箱子里面的確盛的是銀票,那是幾百年的東西,密封很好,又加上防腐劑,當遇到大量空氣的時候就化成了灰?!卑痛蠓蛘f。
唐三又從背后把槍拿起,頂住巴大夫的喉嚨,他的臉色很難看,不知道他下一刻會不會扣動扳機。他的眉宇間已有了殺氣,臉部的肌肉不斷地在抽動。
巴大夫的確很大膽,他怎么可以挑動唐三心里的那根弦。唐三隨時都會殺人的。
跛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心一橫,硬著頭皮跛著腳朝唐三走去。
“三爺,里面還有一扇門?!倍吹紫虏恢l喊了一聲,唐三馬上收起槍走到洞口,從洞口縱身跳了下去。
跛子怔在那里,巴大夫也怔在那里,他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望著唐三跳下去的身影不知所措,因為巴大夫剛剛與死神擦肩而過,他們卻似在夢中,還沒有睡醒。
巴大夫的額頭上已經有汗滴下來,跛子的手心里也有,他們相互望了一眼,哭笑了一下,似乎在說:等待死亡,絕不是一個好差事。
唐三跳下去的時候,洞底下所有人都規規矩矩地在那里守著,什么聲音也沒有。唐三走到洞門口蹲下來借著火光往里看了看,說了三個字:“繼續鑿?!?/p>
唐三應該沒有看得太清楚,因為想看得太清楚就得像狗一樣從那個門洞里爬進去。
夜已經很深了,唐三從洞口出來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間里。老大,二爺他們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
馬幫里的弟兄睡在祠堂外的小棚里,十幾個人看守著。老村長睡在刑架上,身上血肉模糊。鄉親們就睡在院子里,天做被子地當床的滋味沒幾個人真正體會過,這個機會實在很難得。
洞底下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實在是一部完美的樂曲。所有人都太累了,他們很快睡著了,睡夢中偶爾還會說出幾個笑死人的夢話:金條,到處都是金條!
天已經放亮了,叮叮咚咚的聲音突然就沒有了。
大家從洞口往下看的時候一個人也不見了,他們會去了哪?五六十人怎么可能一個也看不到呢?實在怪異得很。
“有人嗎?”洞口有幾個鄉親們往下喊。沒有人回答,底下要不就是沒有人,要不就是聽不見。
唐三沒有說話,示意再下去一個人,選中的那個人就被馬幫的人扔下洞里。好一會兒也不見那個人回來,唐三就朝洞里開了一槍。
“砰”的一聲響,緊接著那個人就跑了回來,對唐三說:“爺,第二個石門鑿開了,他們全部都擠到了洞里?!?/p>
“洞里有什么?”唐三問。
“里面什么也沒有,只不過墻的四周上都雕刻著美女,各種各樣的美女,那些美女都是彩色的,很漂亮。”
“不就是女人嗎,沒見過嗎?“唐三又說。
“關鍵是那些女人都沒有穿衣服,是裸體的。”那人說完,上面的人就哄堂大笑。
“他們還說這些女人可能都是妃子,妃子就是皇帝的女人,所以他們就都跑在那里看妃子,看得不想出來了。”那人又接著說。
“除了這些還有沒有別的?”唐三問。
“有,除了這些美女墻上還有一扇石門,石門上還有一個圓圓的洞?!蹦侨苏f完,唐三就松了一口氣。
“既然是妃子,三爺難道不想看看裸體的妃子是個什么樣?”二爺戴著斗笠,臉油光發亮,怪笑著看著唐三。
唐三沒有說話,轉過身就又從洞口跳了下去。
唐三爬過第一扇門后,又爬過第二扇門,他就看到了里面的那五六十號人,他們如醉如癡地看著墻上那些美女,看到唐三來了,那些人馬上就像清醒了,嚇得半天回不過魂來,清醒了就三爺三爺地叫著。
唐三往四周看了一會兒,墻上的妃子太多了,個個精雕細琢,活靈活現,的確令人看得如癡如迷。一個高高的美女坐在了墻壁的最頂端,她的肚子隆起,由于太高了,誰也沒有摸到她,她的乳房凸起著,唐三就踩到一個人的背上跳起拍到了墻壁上那個女人右邊的乳房上。
“嗤”的一聲,在女人肚子的位置出來一個小石盒子,里面露出一個大大的珠子。珠子很亮,就像個夜明珠,珠子也很大,大得就像一個拳或像一個碗。
唐三把那顆珠子揣在懷中對那些人說:“把第三道門鑿開,如果你們還在這里摸來摸去的,我就把你們的手砍下來?!?/p>
唐三從洞口上來的時候,里面叮叮咚咚的聲音又響起了,似乎比以前更快更響亮。
第三道門后面會有什么東西?不知道,應該有更值錢的寶貝吧。誰都是那樣想的。
“里面有什么?”老大問唐三。
“有一顆珠子。”唐三把那顆珠子掏出來,那顆珠子散著光很刺眼。
老大伸手去接珠子的時候,唐三又把那顆珠子放回了懷里。老大曾經用槍指過唐三的后背,唐三從弟兄們的眼神里早就知道了。
老大就笑,笑得很陰險,笑得很怪異,唐三也笑,笑得也很陰險,笑得也很怪異。
二爺看了他們倆,就說了一句話:“神經病?!彼斎徊粫?,笑里面經常是藏著刀的。
他們三個人對望了一眼,就都笑了,哄堂大笑,盡管每個人笑的內容不一樣。
老大開始喝茶,茶喝完了他就騎著馬在院子里跑,這是他的習慣,雖然他只有一只手,但是騎上馬后依然很威風。
唐三進了屋子再也沒出來,他在欣賞珠子,不知是不是夜明珠,總之那是一顆珠子。
二爺不斷用槍頂著斗笠,天早就不下雨了,他還戴著斗笠,戴著那個東西一定不舒服,不明白他為什么從不摘下來。二爺的臉好像從來沒洗過,灰太多了,多得令人惡心。
院子里的圍墻已經壘得很高了,對于馬幫來說,這里真的是一個好地方。所有人都忙忙碌碌的,最舒服的就是老村長,他在那里吊著什么活也不用干,渴了有水喝,餓了有人喂,不過沒有人羨慕他。馬幫里有人會畫畫,就照著老村長畫,畫的裸體畫,畫得很逼真,畫得很生動,因為老村長就像一個裸模,永遠擺的都是一個姿勢,他很“敬業”,因為他始終在那里吊著。那幅畫貼在了祠堂外面的墻上,每當鄉親們看到那幅畫干得更起勁。
天已經黑了,洞里面叮叮咚咚的聲音一直沒有停。
夜已深,風又冷,很多人都已經睡著了。老李頭在給老村長喂水。沒有老李頭,老村長現在已經死了。老村長那二十升米算是沒有白給,不是念在老村長曾經多給二十升米的份上,老李頭早就去睡覺了。他應該感謝老李頭,盡管老李頭把他打得皮開肉綻。
老李頭經過老大的房間時老大叫住了他,他就走進老大的房間里。老大突然用槍指著老李頭的太陽穴,老李頭的腿就哆哆嗦嗦的,額頭上就有汗流下來。
“我是不是你的恩人?”老大問老李頭。
“是,沒有你,我怎么敢打老村長。”老李頭說。
“你現在把這杯茶送到二爺的房間里?!崩洗笳f。
“你為什么不找馬幫的人送,我就是個種地的,你就那么相信我?”老李頭問。
“馬幫里的人表面上都是我的人,但暗地里有可能是三爺的人,也有可能是二爺的人。在這里,我就相信你?”老大說。
老李頭有點受寵若驚,渾身顫抖起來。
“記住,只要你不做錯事或說錯話,二爺絕對不會殺你?!崩洗笈闹侠铑^的肩膀說。
老李頭端著茶盤走出老大的房間,這時他才看清,茶杯是透明的,茶杯底下有一張折起的紙。他戰戰兢兢走到二爺的房間門口,手就不聽使喚了,一個勁的抖起來,茶杯晃動著,水就淌了出來,打濕了那張紙。
“做了錯事和說錯了話,下場你們是明白的?!边@是二爺說過的話,石堅的死令每個人都心有余悸。老李頭知道,現在進去就是一個死,他突然轉身離開了,他找到祠堂的角落,他在整理那張紙。一會兒,老李頭又返回二爺的房間敲了門。
“進?!倍斦f。
老李頭進了二爺的房間,二爺坐在椅子上,頭上還是戴著斗笠。
“老大讓我把茶送給你?!崩侠铑^說完就把茶放到桌子上。
二爺把那張紙展開,臉色突然變得猙獰起來,猙獰得可怕。紙上畫的兩雙筷子,其中第二雙是折斷的。紙下有四個字:計劃不變。
“這杯茶你是不是送錯了,應該送到三爺的房間?”二爺突然這樣問,老李頭不明白他為什么這樣問。
“我就是一個種地的,老大怎樣吩咐我就怎樣做。”老李頭說。
二爺擺擺手,老李頭就走出了房間,看得出二爺突然心事重重的。
老李頭經過唐三的房間時唐三叫住了他。
“請喝水。”唐三的桌子上也用的透明的杯子,里面還有半杯熱水。
“我不渴……”老李頭的話沒說完唐三的槍就頂在了他的喉嚨上。
“我讓你喝?!碧迫χf,他笑的時候似乎更可怕。
老李頭渾身顫抖著,他現在還記得唐三殺人的樣子,血霧在祠堂里飛舞的情景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他端起水杯,一飲而盡。
“你現在把所有的杯子都集中起來,送到我的房間,記住,是所有的。”唐三說完就把槍收起,老李頭就退出了房間。三爺的話他得聽,因為三爺殺死他就像捏死一只螞蟻。
片刻,老李頭拿回來了杯子,唐三就在桌子上擺,不一會兒,擺了一個大大的“武”字。
“好看嗎?”唐三問老李頭。
“好看。”老李頭說。
“記住,明天如果有人想喝水,你可以來取杯子,但是你如果把這個“武”字弄倒了,你就死定了?!碧迫⑿χf,樣子很恐怖。
夜。
深夜。
風。
狂風。
燭火。
跳躍的燭火。
二爺的房間里,亮堂堂的。
大大的房間里空洞洞的,似乎留下的只有冷。
二爺坐在桌子前,他呆呆地看著那張紙,有點茫然。一顆扣子掉在地上,他剛想去撿,門吱呀一聲開了,閃進一個人,那個人蒙著臉。
二爺戴著斗笠,斗笠在燭火的跳躍下似乎有了更多的神秘。他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因為他的后背對著門,因為來的那個人手里拿著槍,正對準他的后背。如果那個人扣動扳機,他隨時都會死。
“這么晚了你還不睡?”二爺說。
“你還不一樣?”蒙面人說。
二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你知道嗎,茶是有靈性的,你是什么樣的人,茶就是什么樣的味。”二爺又說。
那個人沒有說話,他的槍還是指著二爺的后背。他蒙著臉,不知道他為什么要蒙臉。他白天一直都在院子里,他不應該出現在這個地方,更不應該出現在這個房間里。
“你的心是繃緊的,茶也是繃緊的,你喝的味道就是苦,你的心是愉快的,茶也是愉快的,你喝的味道就是香。”二爺說。
那個人拿槍的手就開始抖,但是還是對著二爺。
“茶現在是豎起的,因為你有殺氣?!倍斦f。
“你不該到這個地方來?!泵擅嫒苏f。
“我也不想來,就像你不想到別的地方去。有些事我們都是身不由己的?!?/p>
“但是,你可以選擇離開?!?/p>
“我沒得選,”二爺繼續說,“你是不是想殺我?”
“對,你的秘密太多了,我隨時都會拆穿你,最重要的是你不該到這個地方來,這個游戲我已經玩夠了?!蹦侨苏f。
“你殺不了我,你看到了嗎,地上有一顆紐扣,只要我的腳輕輕踩上一下,梁上的鈴鐺就會響,就會有十幾把槍沖進來,我們都會死。”
“我不信?!蹦侨苏f。
“不信你可以開槍,但我知道你不會?!?/p>
“你就那么信任我?”那個蒙面人問。
“當然,不是那么,是絕對信任。”二爺說。
“信任是什么?”
“信任就是你在我背后開了槍,但我仍然相信是槍走了火?!倍斖蝗恍χf,他一直沒轉身。
“我要走了,”那個蒙面人收起槍,轉身走了兩步,繼續說,“有時候活著也是一種無奈,也是一種痛苦?!?/p>
二爺笑了笑,對他說:“我可以答應你一個條件,你盡管提?!?/p>
“如果是那樣,我的條件就是你應該把臉洗一洗?!闭f完那個人就閃出了屋。他走了,就像他沒有來過一樣,一切還是那樣的平靜。
他到底是誰?他為什么要蒙住臉?二爺到底有什么秘密?
二爺撿起地上的那顆紐扣,找了針和線把那顆紐扣重新釘好。
燭火在跳躍,二爺找了一塊石頭,那塊石頭就像是一只粉筆。他蹲下身子在地上飛快地畫起來,他畫呀畫,畫了一位慈祥的老母親,那位老母親滿臉的皺紋,微笑著,張開雙臂,就像要把孩子抱入懷中。
二爺蜷縮著躺下去,沒有脫衣服,沒有摘斗笠,他躺在了那個老母親的懷抱里。
他渾身顫抖著,淚水已經滑過了他的臉,孤獨是可怕的。
也許他是個孤兒,沒有享受過母愛,所以他幻想著躺入母親的懷抱,聆聽母親的呼吸聲。
躺在母親的懷抱里就不用擔心那么多人想要了他的命。
他睡得很香,盡管有淚滑過他的臉,但他嘴角掛著微笑,天快亮了。
“第三道門鑿開了。”一聲清脆的叫喊,唐三鬼魅般的就守在了那個洞口。
“去,看看里面有什么?”唐三喊。
那個人去了好一會兒,唐三就朝洞里放了一槍,一會那個人就跑回來說:“爺,里面有一口棺材,除了那口棺材,里面什么也沒有?!?/p>
“里面是不是還有一扇門?”唐三問。
“是有一扇石門,和前面的一模一樣。”那人說。
“繼續鑿,我就不信他媽的能有第五道門。”唐三說。
“是?!蹦侨藨溃屯锩媾?,叮叮咚咚的聲音又開始了。
“等一下,回來?!碧迫f完就走開了,好一會兒,有馬的嘶叫聲,洞口處飛來幾條長長的繩子。三匹馬侯在祠堂里。
“爺,有什么吩咐?”那人往上面喊。
“把繩子統統系在棺材上,我要把棺材拉上來?!碧迫f。
“是?!蹦侨藨馈:靡粫核芑貋碚f:“爺,綁好了。”
長長的繩子綁在了棺材上,三匹馬嘶叫著跑起來,那口棺材就穿過第三道門,又穿過第二道門,穿過第一道門,最后被提到了洞口上。
棺材擺在祠堂里,祠堂多了幾分恐怖。老大二爺也在,所有人就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口棺材。
棺材是釘死的,只不過釘子有一些蹊蹺,那不像是古代的釘子,倒像現代的釘子。
老大二爺坐在椅子上,唐三在祠堂里來回踱著步子,他沒有勇氣打開那口棺材,因為他怕棺材里的東西變成灰,又變成了泥。
“去外面找幾個人,把棺材給撬開。”老大對老李頭說。
一會兒來了五六個人,他們七手八腳地把棺材蓋打開了。
你一定不會相信里面是什么東西,因為你絕對想不到。所有人看到里面的東西都始料不及,甚至是不可思議。
棺材里面躺著一個人。那五六個人看到那個人就像發了瘋似的失聲尖叫。
“砰”的一聲槍響,唐三開了槍,所有人就聚到了祠堂里。馬幫招呼所有人從來都是用槍,因為用槍比用嘴要好使。
“這個人是誰?”唐三問。
“這個人是神父?!编l親們驚慌地說,有的人早已在地上磕起了頭。
神父躺在棺材里,就像睡著了,棺材里香得很,也不知是幾百年的草藥做的防腐劑。
“他媽的,這真是一個邪門的地方,他是怎么進去的?”唐三自言自語。
神父真的是死了,因為棺材里的是尸體,盡管看起來他像睡著了。奇怪的是他的尸體沒腐爛,保存得這么好。最奇怪的是他是怎么進去的?而且還是在第三道門里面。這里的確很恐怖,恐怖里帶著哀嚎,叮叮咚咚的聲音還在下面響,就像是魔鬼在唱歌,不知道第四道門里面有什么更恐怖的東西。
那個大壇子就在神父的腳下邊,唐三抱起那個大壇子打開了它。他把手伸了進去,他的臉色就顯得很難看,那是痛苦的臉色,他的眼角和嘴角就抽個不停。
里面什么東西也沒有,只有一些灰,唐三的手在翻來覆去地找,還是只有一些灰。他的臉色變得很怪異,他最怕里面的東西變成灰,結果卻成了灰,這實在很滑稽。他很氣憤,把那個大壇子摔出去很遠,“砰”的一聲,壇子碎裂,祠堂里頓時起了霧,灰蒙蒙的。
可憐的馬克,兩次被人挫骨“揚灰”。如果神父知道,不知道他會怎樣想。
“三爺,壇子里是馬克的骨灰,馬克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你讓我把他給葬了吧?!毕棺幼叱鋈巳赫f。
唐三什么話也沒說,抓起神父的尸體,咚地摔在地上。神父的尸體下面還有一些書,他在書里翻找著什么。
“你去吧,”二爺手里拿著槍對瞎子說,“記住,一炷香的時間你不回來我就開始殺人,殺到你回來為止。”
瞎子開始換衣服,她穿上神父的衣服,寬大的衣服在山風中隨風起舞。老李頭把地上的灰掃起來,找了個壇子裝進去,又把神父的尸體放到瞎子的肩膀上。
“我的妻子在家里,她不能動,她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滨俗訉χ棺诱f,他的眼里泛著淚光。
“你放心,我能夠把她照顧好。”瞎子說完就走了,眼里有淚滴。她穿著神父的衣服為神父和馬克送行,神父如果在天堂,知道了不知他會如何想。上次葬神父瞎子沒有去,這次要去補,看來老天從不會落下任何一個人。
她雖然是個瞎子,但她一定能夠找到原來安葬神父的地方,因為她會有她的辦法。
二爺走到跛子面前,他的斗笠頂到了跛子的臉,他拍了拍跛子的肩膀,說了一句話:“我最喜歡尊重女人的男人?!闭f完,他把槍遞過來,他的槍桿上插著一個饅頭,跛子把饅頭取下來吃起來,他吃得很猛,因為這些天來他一直吃的硬硬的餅,他太餓了。
“找到了,”唐三突然說話,眼睛就掃著屋里的人,“那天晚上霧很大,有一個小孩子拿了祠堂的槍開了槍,我很納悶,一個什么樣的小孩子能夠開得了那把槍?”
唐三的目光落在了那群小孩子身上,從那群小孩子里就走出一個人。
那個人很小,小得就像小孩子,只不過他的臉上有褶子。
“如果你敢說你是小孩子,我一定讓你死得很難看?!碧迫脴屩钢莻€小孩子的喉嚨。
“我已經四十五歲了,怎么會是小孩子?!蹦莻€人說。他嬌嫩的手,嬌嫩的身軀,嬌嫩的聲音,任何地方都比小孩子還要小。
“看到你我就想殺了你?!碧迫龑λf。
“你不能殺我,你還得保護我,因為我給馬幫送過信。”那個小孩子說。
“真沒想到和馬幫打交道的會是你這么個東西,我很納悶,你的身高怎么能夠把信藏到馬幫的樹洞里?!碧迫f。
“我會有我的方法。你曾經答應過我,找到地道你會給我一筆財富,還會讓我當上萬人敬仰的老村長?!蹦莻€“小孩子”說完從布兜里掏出一張紙,那的確是唐三的字跡。
“地道是你發現的?”唐三問。
“不錯,那天晚上我偷了祠堂里的槍,無意中發現了那個地道。”“小孩子”說。
“你為什么要給馬幫寫信?”唐三又問。
“因為愛情,”“小孩子”說完所有人就哄堂大笑,他又繼續說,“我喜歡雪兒,我想娶雪兒,村里人沒有人看得起我,只要你給我一點權力,他們就得尊重我。”
唐三大笑,“小孩子”也笑,所有人都笑了。他雖然小,但是說的很有道理。
桌上有壺,壺里有茶,冒著熱氣,老大突然說:“唐三,你倒杯茶給我。”
“去,把杯子拿過來?!碧迫龑侠铑^說。
老李頭跑到唐三的房間里,那些杯子還在,那些杯子壘成一個大大的“武”字,他不敢從下面抽,因為杯子倒了他就死定了。老李頭就從第二層拿了一只杯子回到祠堂。
唐三倒上茶,老大看著唐三笑了笑,一飲而盡。唐三也看著老大笑了笑。他們笑都一樣,但是內容不相同。
唐三突然走過去把那個“小孩子”拎到桌子上。
“大家聽好了,從現在開始,這個人就是這個村的新村長,以后全村的人都得聽他的,馬幫以后的糧食他來取,他說的話就是我們馬幫說的話?!碧迫f完,大家就看著那個小孩子,很滑稽,很可笑。
那個小孩子就在桌上踱著步子,背著手,眼睛掃著鄉親們,以前他都是仰視著別人,現在可不一樣了。
“大家聽好了,我叫小張子,你們以前打過我,罵過我,取笑過我,我都一一給你們記著帳,現在是時候收拾你們了,我長這么大,還沒有娶過一位太太,我的理想是娶九個太太,你們誰家的女兒沒有嫁我就得娶,我還要睡雪兒——巴大夫的妻子,以前的老村長能睡,現在的老村長也應該睡,我今天晚上就要睡……”那個“小孩子”滔滔不絕地講著,所有人就認真地聽著。
“茶里有毒,唐三害我……”老大突然吐出一口血,從椅子上摔倒在地上。馬幫的人突然都舉起槍,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二爺和唐三幾乎同時從后背抽出那桿長槍,“砰”的一聲兩個人同時開槍向對方射去。
沒有老大,他們之間就有一個人得死,這是遲早的事,他們都明白。
子彈呼嘯著飛過,唐三翻了個身躲過二爺的子彈,噗的一聲子彈釘入墻壁上。二爺也翻了個身,他的動作也很快,他躲過子彈,子彈呼嘯著穿過后就沒有了蹤跡……
“我要八抬大轎,明媒正娶,雪兒是我暗戀的人,睡完雪兒我還要娶……”那個“小孩子”在桌上講話的時候太投入,突然的變化令他渾然不覺,他的講話沒有說完卻又嘎然而止。
血從他的太陽穴上流下來,他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咚”的一聲倒在了桌子上。
唐三的那顆子彈沒有打到二爺身上,釘入了“小孩子”的太陽穴,他微笑著走了,永遠的年輕了。他的夢還沒有醒,還在襁褓中,最終掐死在了自己的搖籃里。
他始終是個小孩子。只不過夢做得比較大。
二爺和唐三退到墻角,他們快速地裝上子彈。
“唐三要殺老大,兄弟們殺了唐三。”二爺喊。
“殺唐三……”老大吐出一口血,再也說不出一句話。十幾條槍就對準了唐三,又有十幾條槍就對準了二爺,還有二十幾條槍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砰砰砰”槍聲響了起來,祠堂里就像是放上了鞭炮,一些人就倒下了,血就流到了祠堂。鄉親們就都趴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任憑血流在他們的身上。
誰是誰的人一下子就看清了,唐三手下的槍是對著二爺的,二爺的人槍是對準唐三的。沒有人槍是對著老大的,因為誰也不想殺老大。
二爺躲在墻角,當他再次尋找唐三的時候,唐三就不見了,二爺把槍舉起的時候臉上就有汗滴下來。他找不到唐三,他只有離開墻角往前走。身后突然有東西頂住了他的背。那是一把槍,唐三的槍。
“把槍扔了,舉起手?!蹦鞘翘迫穆曇?,他的槍就從二爺的背上滑到他的脖子后。
二爺把槍丟在地上,手舉起插在斗笠里,說了一句話:“唐三,我還真小看了你?!?/p>
“我認識你的時間不短了,我最討厭的就是你成天戴個斗笠,還有你的人蒙著面,我這個人不喜歡猜謎語。下輩子記得把臉洗一洗,再見?!碧迫f完就要扣動扳機。
“砰”的一聲槍響,二爺的斗笠就破了一個洞,硝煙就從洞里冒出來。
子彈不是從唐三的槍里射出來,而是從二爺的斗笠里射出來,子彈穿過斗笠,釘入唐三的胸膛,血就從唐三的胸膛里往外涌,唐三咚的一聲倒在地上,他的手里還拿著鞭。
二爺摘下斗笠,滿頭的瀑發流下來,她從頭發里取下一把小小的槍,那把槍很小,做工也很粗糙,但它卻能藏在斗笠里。
二爺竟然是個女人,唐三從來就不曾知道過。她已經很累了,隱藏了那么多年,也許就是為了這么一天。她很成功,關鍵的時候還救了自己的命。她的努力沒有白費。她疲倦地向老大走去,走得很慢,她已經不習慣不戴斗笠的生活了。
突然,一根長長的鞭子從二爺的背后抽過去,二爺后背的衣服就裂開了,血就從她的后背冒出來,她咳嗽著倒了下去。
短暫的昏厥并沒有使唐三屈服,鞭子在唐三的手里似乎比槍還好使,他就像發了瘋,鞭子所到之處血肉橫飛。當鞭子再次抽向二爺的時候,一位蒙面人用身體擋住了那根鞭子,鞭子抽到他身上血就從他的身上流到了地板上。蒙面人費力地舉起槍,唐三再一鞭子那把槍就斷成了兩截。那把鞭子太快了,快得你不相信你的眼睛。
大鐘還在火上,鐘里還在燒著水,鐘的底下是柴,那個蒙面人就抓了一根柴放在手里。
那根柴尖尖的,尖得就像冬天房檐下的冰凌。
“開槍,殺了所有人?!碧迫龑χR幫的弟兄說,馬幫里一些人就舉起槍。
“別開槍,所有馬幫弟兄都別開槍?!蹦莻€蒙面人突然說話,唐三就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因為這個聲音是老大的聲音,老大在那里吐著血,他怎么可能說話呢?但那個聲音的確是老大的聲音。
“這是我和二爺之間的恩怨,弟兄們都把槍扔了,如果兄弟們還認我這個三爺,就把槍扔地上?!蹦莻€蒙面人又說。
馬幫里就有十幾個人噼里啪啦地把槍扔在了地上。
唐三眼睛睜得很大,顯得更加驚奇,因為這個聲音是唐三的,他根本沒有說話。但那個聲音的確是自己的。
這太詭異了,唐三一輩子也沒見過,他想讓弟兄們把槍撿起來,但是他太激動了,手在顫抖,喉嚨里像堵住了血,卻怎么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那個蒙面人把手插入腰間,掏出的時候,用手對著唐三“砰砰砰砰”地打了五六槍,槍太響了,唐三有點幾乎站不住,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身上,他很詫異,中了那么多槍他沒有感到痛,他不知道那些槍打在自己身體哪個部位上。
就在唐三低頭的一瞬間,那個蒙面人突然竄出去,他把手中的那根像冰凌一樣的木柴插入唐三的咽喉中。血霧彌漫了祠堂,像一朵盛開的紅花……
唐三扯掉那個蒙面人的面罩,他死也不會相信眼前還站著這樣一個人。他不能瞑目,因為他死也搞不明白。
唐三倒了下去,他已這種方式殺人,又以這種方式死去。倒下去的時候懷里滾出一個大大的珠子,沾上了他的血。
他用生命告訴你,任何人,死了也帶不走一丁點的財富。
那根柴還在滴著血,就像清晨里的露珠。叮叮咚咚的聲音還在下面響,他再也聽不到了……
所有人看到那個蒙面人的臉時禁不住張大了嘴巴,你一定不會相信眼睛所看到的,因為這個人竟然是石堅,石頭的石,堅硬的堅。
石堅已經死了,被二爺槍殺的,不明白他為什么會站在這里,而且殺了唐三,不但唐三詫異,所有人都詫異。
這個地方太奇怪了,比什么都奇怪,奇怪里帶著鮮血,帶著恐怖。
石堅的手里什么也沒拿,他從腰間什么也沒掏,槍聲是他用了口技,唐三心疑,所以唐三死在了口技上。
噼里啪啦的槍聲響了,唐三的那些弟兄拿槍已經來不及了,他們都倒在了血泊里。
二爺站起身,走到老大的身旁,老大的嘴角還在淌著血,他似乎是用祈求的眼神看著二爺,因為他說不出一句話來。
二爺從老大的胸口里摸出一顆藥丸,她沒有放到老大的嘴里,而是捏得粉碎,山風吹入祠堂,那些藥粉吹得無影無蹤。
如果這顆藥丸是解藥,她為什么不能夠給老大?生活,真的很殘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老大在祈盼中死去了,他用生命也告訴你,自己的命運應該放在自己的襁褓中,不能夠放到別人的手心里。
二爺摟著老大哭了,淚水滑過她的臉,看得出她很痛苦,不論他們之間有任何恩怨,都已經結束了。
唐三死了,老大死了,剩下她和這些兄弟們,突然她覺得好孤單,孤單得想躺入母親的懷抱里。
天,突然下雨了,狂風暴雨,電閃雷鳴。
雨呀雨,你濺起無休止的浪花,匯流成河,是否知道祠堂里剛剛下起了紅雨?
播撒一顆愛的種子,用鮮血灌溉的土壤,風雨過后你能不能長出更美麗的花朵?
“但愿人生不再貪婪!”二爺流著淚在墻上寫下了一行字。她洗了洗臉,戴上斗笠,她答應過石堅,十幾年洗的第一次,她做到了。
幾十匹馬在祠堂外一字排開,二爺戴著斗笠,馬上放著老大的尸體,她用盡全力說出了一個字:“放!”那些槍聲就依次報了個數,雨中似乎放了一串大大的鞭炮。
雨還在下著,馬幫在風雨中矗立著,一動也不動,就像是一座座倒不下去的豐碑。片刻,二爺一馬當先,單手拔起那桿大旗,沖入雨里,馬幫兩個字在雨中迎風招展著??罩酗w來一個紙飛機,巴大夫打開了它,上面寫著:請照顧好我的孩子。石堅。
雨越下越大了,馬蹄聲越來越遠了,經過神父墓地的時候,二爺把斗笠摘下來放到了神父的墓地上,希望能為神父遮一點風雨。
這個世界還有誰能夠永遠不懺悔呢?有誰能?
馬幫從雨中來,又從雨中去,最后消失在了雨里,一切都已經平靜了,他們又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留在祠堂里的只有風雨飄搖的記憶……
鄉親們都爭先恐后地跑走了,老李頭把老村長放了下來。他還沒有死。老村長光著身子爬走的,他開心地笑著,笑出了聲。他的確應該笑一下,死了那么多人,他還奇跡般地活著。他抓起地上那把破槍,這把破槍兩次打得他屁股開花,到現在他還不知道這個破玩意的主人是誰,他要留著它,報不了仇也要留個紀念。
老村長光著身子壁虎一樣的爬走了,他爬得很快,他想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他的顏面和氣節已經丟掉了,以后他還可以耀武,但已不能“揚威”。
閃電咔咔地響著,雨像是用盆子倒下的,瞎子穿著神父的衣服回到祠堂里。巴大夫在,老李頭在,跛子也在。他們就把剛才的事講給瞎子聽。
一只黑貓在祠堂里找尋著食物,它肯定是餓壞了。
“真想不到,石堅沒有死,當時石堅還在人群里,怎么一下子變成了蒙面人?!滨俗诱f。
“這是一個局,二爺設的局,之前那個蒙面牽馬的不是石堅,因為那時石堅在人群里,當再次出現蒙面人的時候就是石堅了,其實蒙面的是兩個人,我們以為是一個人,第一次馬幫的那個人蒙面就是給石堅復活后一個身份,其實石堅一直在我們身邊?!毕棺诱f。
“為什么二爺開了槍,石堅沒有死?地上還有血?”巴大夫問。
“因為石堅會口技,二爺的槍根本沒有響,血可以是雞血鴨血馬血,他把我們都騙了,”瞎子接著說,“殺石堅有兩個目的,一是震懾我們別反抗,二是潛伏在祠堂里保護二爺。”
“看來千人崖這個地方真是藏龍臥虎?!滨俗幼匝宰哉Z。
“不錯,有的人會假音,有的人會口技,千人崖真的是個好地方?!毕棺有χ鴮︴俗诱f,言下之意是不光跛子會變聲,天外還有天。
跛子走到唐三的尸體旁,撿起他手里的鞭子用力抽到地板上,地板上什么痕跡也沒有,跛子看著滿墻的鞭痕說:“看來鞭子只有在唐三的手里才會發揮作用,唐三是個人才?!?/p>
他們一直往祠堂里走,走了一會兒,老李頭“咚”的一聲倒在地上,口里不斷地吐著血,老李頭不斷地抽搐著,說不出一句話來,他的手就指向祠堂外的那顆老樹上。他死了。
這個變化很突然,大家誰也沒料到,巴大夫看了看老李頭的尸體說:“他中了毒?!?/p>
“他為什么會中毒?”跛子問。
“答案也許在房間里?!毕棺诱f。
跛子跑到二爺的房間里,桌上放著一張紙,上面畫著兩雙筷子,其中第二雙是折斷的,下面有字:計劃不變。他又跑到唐三的房間里,唐三房間里用杯子擺的那個大大的“武”字還在,只不過上面兩層的杯子里反著青藍色的光。他就把看到的說給瞎子聽。
瞎子接過那張紙,用手摸了摸,對跛子說:“不對,這張紙比原來窄了一點?!?/p>
“為什么窄了一點?”跛子問。
“你摸摸老李頭的布兜里有沒有窄窄的一張紙?”瞎子說完,跛子就在老李頭的兜里摸,還真的摸出一張窄窄的紙。
“這個紙上是不是也畫了一雙筷子?”瞎子問。
“你怎么啥都知道?”跛子說。
“杯子上面兩層有青藍色的光,說明上面兩層的杯子都有毒。如果我沒猜錯,老李頭就是死在了這種毒上?!毕棺佑终f。
那只黑貓還在,它喵喵地叫著,看樣子它一無所獲。巴大夫拿起餅,用藍光的杯子泡了泡那個餅扔在了貓的旁邊,那只貓只吃了兩口,就搖搖晃晃地走了,快走出祠堂的時候,咚的一聲栽倒在祠堂里,再也沒有起來。
“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了。”瞎子說。
“你知道?”巴大夫和跛子驚奇地看著瞎子,異口同聲地說。
“這是一個計劃,設計計劃的是老大和二爺,他們想殺唐三,又不想唐三的手下反抗馬幫,就找到一個理由嫁禍唐三,說唐三在茶里放毒。為了逼真,老大在茶里真的放了毒,解藥在老大懷里,但是得有人把解藥送到他嘴里,老大是相信二爺的,但是中途出了一些小變故。那天晚上,老大讓老李頭給二爺送茶,茶的底下壓著這張紙,老李頭不小心弄濕了那張紙,他怕得很,就把濕了的部分剪下來。原來是三雙筷子,第三雙折斷的,意思是‘除掉老三,老李頭剪下濕的那雙,只剩兩雙筷子,就變成‘除掉老二,所以二爺就不能把解藥送到老大嘴里。因為她認為老大和唐三也算計著除掉自己。還有,老大中的不是一種毒,是兩種毒,唐三發覺老大想要除掉他,唐三就真的在杯子上下了毒,上面兩層都有毒,老李頭不論拿哪個杯子都是有毒的。其實即使把解藥給老大,老大依然會死,可憐的二爺,她永遠不會知道的,她要在懺悔中度過一生。”瞎子說。
“那為什么老李頭也中毒了?而且他發作得晚?”巴大夫問。
“老李頭喝的水不是藍光杯子里的水,毒性自然就會小?!毕棺诱f。
“沒想到唐三是個用毒的行家?!滨俗诱f。
“我叫唐三,馬幫里排行老三,聽說唐門以前殺人用毒,我用槍。”他們回憶著雨天唐三對著鄉親們說的第一句話。如果他沒死,如果他不壞,他一定是個非常帥的男人。但生活是沒有那么多的如果的。
“沒想到唐三也會說謊的?!滨俗诱f。
“這個世界誰都會說謊的,你說過謊,巴大夫說過謊,二爺說過謊,唐三難道就不能說謊嗎?”瞎子淡淡地說,跛子和巴大夫的臉就紅了。
“我還是不明白神父是怎樣進到第三道門里面的?”巴大夫說。
“進入到石門里就應該有鑰匙,把神父安葬得這么好,神父就應該是他的恩人?!毕棺诱f。
“如果說神父是誰的恩人就只有老李頭了,難道老李頭把神父送到了第三道門里面?”跛子問。
“不錯,安葬神父的第三天下雨了,大家都說神父的墓地塌了。老李頭曾經吊在祠堂里,他正對著那個地道的小門,他無意間發現了這個秘密,黑天的時候他就把神父的尸體換到了棺材里,把那具干尸換到了墓地中,回過頭來他就把棺材釘死了。”瞎子真的很聰明,跛子和巴大夫越來越佩服她了。
“老李頭會把鑰匙藏在哪里,他是如何開啟石門的?”跛子又問。
“你剛才告訴我老李頭死的時候手指著祠堂門前的那棵老樹,如果我沒有猜錯,鑰匙應該在樹洞里?!毕棺诱f。
跛子飛快地爬上樹,取出樹洞里面的東西,那是一個圓柱形的東西,大約有碗口粗。他和巴大夫迫不及待地跳到洞口里,迫不及待地把那根圓柱形的東西插入門洞里,“吱”的一聲第一扇石門開了,他們又把它插入第二扇門,吱的一聲第二扇門開了,又插入第三道門,吱的一聲門又開了。
“你說第四道門里會有什么東西?”跛子問巴大夫。
“但愿會是幾十條槍,那我們以后就不會怕馬幫了?!卑痛蠓蛘f。
“最好還有幾十匹馬,那我們可以抗衡馬幫了?!滨俗哟蛉ふf。
他們一起把那個圓柱形的東西插入第四道門的門洞里,奇怪的是第四道門只開了一個小縫隙,而后又迅速地關上了。他們看到里面的東西都大吃一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們再把那根圓柱形的東西插進門洞的時候,門再也打不開了。
跛子和巴大夫迅速地跑回祠堂,奇怪的是瞎子不見了。她會去了哪?她從來不會不辭而別的。
跛子和巴大夫呼喊著瞎子的名字,祠堂里什么也沒有,只有嗚嗚的山風如同鬼叫,祠堂里陰森森的。
雨還在下著,遙遠的地方傳來一陣陣笛子聲,跛子和巴大夫沖入雨里,向著笛聲的方向追去……
閃電劈下來的時候,暴雨傾盆,雨點擊打在祠堂的屋頂上,四散開去,如同一朵盛開的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