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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曉光小說五題

2015-07-05 08:52:11段曉光
參花(下) 2015年4期

段曉光

瘋狂的遺囑

海浪呼嘯著,無情地拍打著沙灘。碧藍的海水與天連接,形成一幅壯觀的風景畫。

風在輕輕地吹,濕濕的,吹在臉上很舒服。“唰”的一聲響,大片的海浪涌入沙灘,又“唰”的一聲退去,一片泡沫消失之后,地上留下幾顆白色的貝殼,很耀眼,很漂亮。

海是美麗的,也是最壯觀的,因為它與水天連接,永遠是碧藍色的。

一位披頭散發的女孩坐在海邊的巖石上,深情地望著那片海,背影顯得是那樣的孤寂。

因為今天看海的人實在少,盡管是個好天氣。

海風,吹起女孩那頭烏黑的秀發,露出她那圓圓的臉,她嘟著小嘴,不斷用手縷著頭發,胸口起伏著,確實很漂亮。

在海水退去的一瞬間,一個少年跑入沙灘,撿起那幾顆白色的貝殼,在衣服上擦了擦,而后又拿起一個最大的貝殼放在耳朵上仔細地聽。

一會兒,聽夠了,他雙掌放在嘴邊成了個心形,對著水天連接的那片海大聲地喊:“大海,你聽到了嗎,我想找一個老婆,一個賢良淑惠的老婆。”

幾個女孩聽見了,嘻嘻地笑著,她們從沙灘上撿起石塊用力丟在水里,也對著大海喊:“海,你聽到了嗎?我們今晚要看流星!”

女孩也聽見了他們喊,會心地笑了,她從巖石上站起來,露出她那纖細的腿。

她穿著白布鞋,有點發白的牛仔褲,粉色的上衣別在牛仔褲里,露出一條彩色的腰帶,她站起來的時候這才看清,原來她那頭烏黑的秀發上還系著一個金色的蝴蝶,蝴蝶在陽光底下閃著光,走起路來那金色的蝴蝶像在飛。

纖纖的手,纖纖的腰,纖纖的腿,還有她那身特別的裝束,陽光底下顯得她是那樣鮮艷,那樣美麗。

她看著海,遠處陽光鋪在海面上,泛出白白的一片光,她望著那片光,徑直向海走去……

這是一篇美麗的畫卷,海邊一個多情且傻乎乎的男孩在撿貝殼,一群好像學生模樣的男孩女孩在戲耍追逐著,他們喊著要看流星,這時一位美麗的少女像從畫里飄出來一樣,離開了那美麗的巖石,走向那美麗的海……

陽光太好了……微風太妙了……遠處還有人唱著那首湯潮的歌:愛你就像大風往北吹……

這種景象很美,讓人心曠神怡,也許,海邊缺少一種愛情,如果愛情在海邊出現的話,那會更神奇,更美麗。

至少男孩這樣想。

那個女孩走入沙灘,走進海,從男孩的身邊一掠而過,碰掉男孩手里的貝殼,她沒有回頭,沒說對不起,微笑著,著了魔一樣向著海中的那個亮光走去。

“你要不要聽一聽?”那個男孩拾起貝殼,對著女孩的背影問,但女孩已走遠。

水已到了女孩的腰,她還在走,已到了脖子,一個浪打過來的時候,她就消失在了遠處。

這太意外了,大家還沉浸在那美麗的畫卷中無法自拔,突然遠處那歌聲停了,有人喊道:有人跳水啦!

那個男孩愣了一下,突地回過神來,他把貝殼向遠一點的沙灘扔去,扯爛了他的上衣,咚的一聲隨著浪頭鉆進了海里。

一會兒,女孩突地從海里飄起,緊接著男孩露出了頭,他拖著女孩向沙灘上趕,女孩還在掙扎,一個浪打過來的時候,男孩順著浪一推,他們一起飄了過來,一會兒到了岸邊。

男孩扛起女孩走入沙灘,腳印陷入沙灘深深的,大家這才發現,男孩的鞋不見了。

女孩吐了幾口水,醒了,她大叫:“放開我,放開我,讓我去死,讓我去死。”她用腳揣著男孩,用手拍打著。

“讓你死,我才舍不得?!蹦泻⒄f著,也不放女孩下來,還是扛著她,一個勁兒地走。

水順著女孩的牛仔褲嘩嘩地淌著,流到男孩的后背,又從他后背流下來,畫成了一條長長的細線。

“放開我,你這個瘋子。”女孩喊。

“給我個理由?!蹦泻⒒卮?。

“我不認識你?!迸⒄f。

“現在認識了?!蹦泻⒂终f。

“你不放手我就要咬啦。”女孩還在拍打著男孩。

“隨便你?!蹦泻⑦€在走。

女孩撩起濕漉漉的頭發,猛地咬在男孩那光光的肩膀上,留下了手表一樣深深的痕跡。

“謝謝?!蹦泻⒄f著把女孩旋轉抱入懷里,走到女孩先前坐的巨大的巖石上,把她平放在巖石上,陽光很強,巖石上頓時淌著水。

“你為什么救我?”女孩驚奇地問。

“因為你漂亮?!蹦泻⒄f著,找了塊破布使勁兒擦著頭。

“不漂亮就不救嗎?”女孩又問。

“也許?!蹦泻⑿α诵?,把那塊破布扔給女孩。

女孩也笑了,她不知道這算不算幽默,也許根本算不上。

“我從不使別人用過的手巾,況且是一個破布,還是你先用過的?!迸⒄f。

“也許你會改變一下?!蹦泻⒄f完就擰他褲子上的水,也許他忘了巖石上是一個女孩,也許他根本沒有把她當回事。

女孩馬上撿起那個破了好幾個洞的破布也擦起頭來,她笑了,也許,她不想死了,沒有人會明白,也沒有人搞得懂。

“朋友們,也許我們就要見到愛情了!”那群要看流星的女孩其中一個說。

“也許,會比流星更好看?!绷硪粋€說。

“我也想跳海,萬一跳了,沒有人救怎么辦?!币粋€女孩憂傷地說。人群立即傳出一陣笑聲。

“我得了一種病,就快要死了。”女孩對男孩說。

“也許,在你死之前你還會有個男朋友,還能結上一次婚,還有個盛大的婚禮。”男孩說。

“扯淡?!迸⒄f完,就把那個蝴蝶摘下來,放在了巖石上,這也許是她最心愛的東西。

“我要送給你一件禮物。”男孩說著,跑開了,女孩就看著他。

男孩跑入沙灘,撿起先前那幾個貝殼,又回到了巖石旁。

不知道他從哪兒找到一個錐子,在巖石上把那幾個貝殼鉆上了小孔,又找到一個紅繩子,甚至還找到了一朵塑料的小花,他把這些貝殼穿起來,最大的那個做成了墜子。

“你像個魔術師。”她說。

他把那個大貝殼放入她的耳邊。

“聽到了嗎?”他問。

“聽到了?!彼f。

“喜歡海的時候就聽聽它?!彼f著就把那個“項鏈”掛在了女孩的脖子上。

女孩哭了,然后又笑了,她說第一次有人送這么的貴重的禮物。

男孩說沒什么,情人節的時候別人送給了其他女孩一大束鮮花,他覺得那樣太俗了,他從花壇里拔了一棵高高的草,找了個飯盒埋上土,把草栽進去,送給了那個女孩,結果那棵草黃昏的時候就死了,第二天他和那個女孩就吹了。

他說這個項鏈可以“青春永駐”,“永遠不死”。說完別人沒有笑,他自己就站在那里咯咯地笑。

“你為什么不笑?”男孩問女孩。

“因為我覺得不好笑?!迸⒒卮?。

“你的腦袋進水了,剛才?!彼f。

“情人節的時候,如果別人送我一棵草,我也會高興的?!彼槐菊浀卣f。

“好,等著?!闭f完男孩真的從石縫底下拔出一棵草,放在了巖石上。

“去你的?!迸⑴拇蛑泻?,把那棵草扔入沙灘上。

風停了,他們背靠背在巖石上坐著。

“你是一個浪漫的人?!迸⒄f。

“也許還是個詩人。”他說。

“你會做詩?”女孩問。

“現在就會一首,名字叫《礁石》?!彼f。

“你說吧。”女孩微笑著,閉上了眼。

一個浪,一個浪,

無休止地撲過來,

每個浪都在它的腳下,

被打成碎沫,散開……

它的臉上和身上,

像刀砍過的一樣,

但它依然站在那里,

含著微笑,看著海洋……

“好聽嗎?”男孩問。

“好聽,這是艾青的詩。”女孩說。

“只會這一首,沒想到你學過。”男孩說。

“我也想看流星,流星雖然……”女孩的話沒說完,男孩猛地抱起她,大步走出沙灘。

“放我下來,我要走了?!迸⒑?。

“你是上天賜給我的,所以我要帶你走?!蹦泻⒄f。

“我是一個快要死的人,在這個世界上看得太多也許會有太多的不舍?!迸n傷地說。

“跟我走,我帶你去一個地方?!?/p>

“哪里?”她問。

“一個亮堂的地方。”男孩說完也不管女孩愿意不愿意,大步流星地走著。

女孩已不再叫,她把那個金色的蝴蝶插入秀發上,摟緊了男孩。

也不知過了多久,男孩把女孩放下了,說等著他,他一會就會回來。于是,女孩就坐在臺階上坐著。

男孩叮囑女孩,千萬別走開,一會他就會回來。

女孩說:“好,我一定等你,你放心去吧。”

于是男孩就“飛”走了,身子很輕盈,看得出他很高興。

大約半小時的時間過去了,男孩回來了,唱著歌,一路小跑地來了,走到臺階的時候卻驚呆了,他臉色一下變得很蒼白,渾身感到很沒力氣。

女孩不見了。臺階上有一些淡淡的水。她哪去了呢?她為什么會逃走?她為什么會騙他?他在樓道里到處找,胡同里到處找,臺階上到處找,他想喊,但卻不知道她的名字。

“女孩,女孩,你在哪?”他著急了,在樓道里大聲喊。

“我知道女孩在哪?!币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突然出現了,對他說。

“真的?你知道?帶我去?!蹦泻⒑芨吲d。

“十元錢?!毙∧泻⒄f。

“好,找到了再給你十元?!彼o了那個小孩十元錢。

于是小男孩帶他穿過一片竹林,走到一個很窄的樓道,爬上了十單元的五樓。

“女孩就在那?!毙∧泻⒄f。

臺階上坐著一位氣喘吁吁的老太太,拄著拐杖,還在擦著汗。

他舉起了拳頭想揍那個小男孩,小男孩卻跑開了,在老遠的地方對他喊:“那不是女孩難道是男孩嗎?”一溜煙就跑開了。

他哭笑不得,那的確是個女孩,還是個老女孩,還拄著拐杖。這個世界太瘋狂了,連小孩子都會行騙了。他想。

他腳步沉重地走著,很失落的樣子。他手里還拿著一把鑰匙,防盜門的。他的腦袋空空的,里面全部裝滿了女孩。女孩的樣子,女孩的笑臉,他感到自己好像愛上女孩了,無法自拔。女孩,你在哪?他自言自語。

他走了好一會兒,但只走了一段很短的路。走著走著,就看到了那片海。他的眼睛里突然有了異樣的光芒,他飛快地跑起來。

遠處有一點耀眼的光芒,他知道那是蝴蝶的光芒,在陽光底下才有的光芒。

他大步跑著,看到了女孩,女孩還是坐在先前的那個巖石上,抱著腿,看著那片海。

“原來你在這,我找得你好苦。”男孩沒有抱怨,看到女孩實在很高興。

“我的生命只有六個月了,你認識了我六個月之后難免會為我哭一場的?!迸⒌卣f,還在看著那片海。

男孩看著女孩,心里突然有了憐憫之心,心中的愛突然涌現了,他發覺自己更愛女孩了,別說六個月,六天也很滿足了。

“那就讓我陪伴你走完六個月,也許還有很多六個月?!蹦泻⒆趲r石上,單手抱起女孩的腰。

女孩沒有反抗,而是順從的把頭靠在了男孩的肩膀上。

“你剛才在想什么?”男孩問。

“那首詩,那首詩寫得很好?!彼f。

“你還想跳海嗎?”他問。

“再也不想了,但我想每天看著海,我喜歡海?!迸⒄f。

“你跟我來?!蹦泻⒗鹋⒌氖郑黄鹱呦聨r石。

“你不想問我得的是什么病嗎?”女孩問。

“不想,因為所有恐怖的病都不會有一個好聽的名字?!蹦泻⒄f。

男孩就拉起女孩的手,他們走到一排樓的后面,女孩看到樓體上寫了一個大大的“9”,他們又走到了三單元,爬上了三樓。男孩用鑰匙打開了防盜門,開了三次也沒打開,女孩幫他打開了。打開門后,走到客廳,一個大大的窗戶上掛著簾子。男孩拉著女孩的手,猛地拉開窗簾。好大的一扇窗,正對著先前的那片海,還能看到先前他們坐過的巖石。太陽光斜射進窗戶里,正好射在女孩的身上。海浪呼嘯著,看得清每一次撲來的浪花。

“太美了?!迸Ⅲ@呼。

“我要住在這里嗎?”女孩疑問。

“以后你可以每天看著海?!蹦泻⒄f。

“謝謝你?!迸⒘鳒I了,是高興的。

女孩在窗前看著,看了好一會,她似乎陶醉了。男孩沒有說話,沒有打擾她,拉了她的手,一起看。

“你剛才是不是去找房東了?”女孩突然問。

“是的,昨天1200元我沒租,今天1500元租了。”男孩說。

“明天也許會漲到2000元。”女孩笑著說。

“所以說還是很便宜,所以我要了鑰匙?!?/p>

“為了我,值嗎?”女孩又問。

“如果你不來,1000元也貴,你來了,多少錢也便宜?!?/p>

“你喜歡我嗎?”女孩問。

“我……喜歡,很喜歡?!蹦泻⑾氩坏脚@樣問。

女孩沒有說話,轉過身,把頭靠在了男孩的肩膀上。

男孩抱起了她,很溫柔。

“你的名字?!迸枴?/p>

“王順水?!蹦泻⒄f。

“怪不得會游水,名字就有的?!迸⑿?。

“你呢?”男孩問。

“趙靜海?!迸⒄f。

“怪不得那么喜歡海,靜靜地看著海?!蹦泻⒁残?。

于是,他們兩個就一起笑,咯咯地笑。

他們的愛情從那一天就開始了。

男孩子每天上班,工作很認真,每天王老板的車都會來接她,接他一起走。王老板是個個體,安廣告牌的,據說十五樓那么高的廣告牌也能安,王順水就是他的得力助手。王老板很夠意思,不光工資給得多,有時候經常弄一些魚呀,蝦呀,海參呀各種海產品給男孩,于是男孩就拿回家給女孩。女孩就天天做飯,等著男孩回來吃,有時候王老板會坐下來一起吃。女孩很會做飯,做得很好吃,男孩每天都按時回家,從來不讓女孩等。時間長了,這也就成了習慣。

每次男孩走之前,總是抱抱女孩,吻她的額頭,再吻她的嘴,最后再吻她的眼睛。女孩問為什么吻眼睛?男孩告訴她吻眼睛代表著思念。女孩就笑了,也吻男孩的眼睛。男孩出行的時候,女孩總是抱緊男孩,讓他早點回來,放他走有太多的不舍。

那是一個下雨天,雨下得很大,男孩沒有上班,在家陪著女孩。男孩說想到女孩家走一走,認識她的父母。女孩說她沒父母,就她一個人。男孩說到他家看一看吧。女孩不肯,她說不想去,去了也許會有更多的傷感。男孩沒說什么,于是就打開酒,陪著女孩喝。女孩也很能喝,喝得臉紅紅的。

女孩穿著睡衣,胸口開的很低,睡衣很朦朧,讓人看了多少有點醉。男孩喝了好一會,就去抱女孩,女孩反抗了,但是沒多大力氣。那一夜,男孩占有了女孩。天亮了,女孩沒有生氣,但是有些責備。男孩說,對不起,喝多了。但他確實愛女孩。女孩笑了笑,給了男孩一巴掌,也許連一只蚊子也打不死。

以后的日子里,女孩就經常告訴男孩,說她懷孕了,男孩很緊張,說趕緊到醫院里看一看吧。女孩就偷笑,因為她在騙男孩,男孩竟然相信,一個生命只有幾個月的人怎么可能要孩子。明知道不可以,但她還說,她覺得很好玩。

男孩上班了,女孩就坐在窗戶旁,看著海,她找來畫筆,就畫著海,畫著浪,畫著海邊的景象,畫著一對對男女,還畫那塊巖石,還畫著他們的初戀。畫得很逼真,畫得很生動,畫得非常好,比不上畫家,但也差不到哪去。想不到她還是個才女。時間長了,畫成厚厚的一摞。

有一次,王老板的朋友也在她家吃飯,看了他的畫,說要買那兩張最大的,1000元一幅,女孩高興地笑,男孩就說:不賣,多少錢也不賣。

他們的感情很快升級了。男孩一天不見女孩就像發了瘋,女孩一天不見男孩就像掉了魂。男孩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看女孩畫了什么,在他看來,那些畫比電視更好看。男孩回家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寶貝,今天你高興了嗎?”女孩總是回答“高興了。”他每天都寫日記,日記里記錄著他和女孩每一天的幸福生活。

那是一個有風的天氣,男孩像往常一樣被王老板叫走了。深夜的時候男孩卻一直沒有回來。女孩急了,像熱鍋上的螞蟻。她撥打了男孩的電話,關機了。她又撥打了王老板的電話,電話也關著機。她很失落,怎么也睡不著,她在苦苦地等。

鄰居家里傳來一陣摔打盤子的聲音,一個女人對著她的男人罵,罵得很難聽,大概是那個男人在外面有了女人,在一起鬼混,一晚上沒回家。

噼里啪啦的聲音一直響,鍋子好像落地了,冰箱好像推倒了,電視機好像摔在了樓下,甚至連褲衩也飛出去了。因為樓下一個男人粗魯地罵道:媽的,哪個神經病褲衩套在老子頭上了。

她煩得很,這種聲音她實在不想聽。她捂了耳朵。他會不會也有了女人呢?女孩在心里問了一百遍。

這一夜,好長。天亮了,男孩還是沒回家,女孩下了樓。走到一樓的時候,碰到了“大嘴叉子”,“大嘴叉子”告訴她,昨天市中心有一個人從樓上掉下去了,拉到醫院搶救的時候死了,也許就是她的男朋友。

女孩心一沉,發瘋似的跑,連門也沒有關。她跑到那個出事的地點問,大家都不知道,是什么樣的人也不清楚,只知道一個小男孩目睹了這一切,小男孩也找不到。

她跑到那家醫院,參加搶救的工作人員已經換班了,她一無所知。她就在那里哭,一邊哭一邊走,一邊走一邊哭。 她覺得很暈,她似乎想睡了,睡著了最好永遠不再醒。她太累了,這一刻,似乎比死還可怕。她跳海的時候也沒那么恐怖。她在樓道里到處找,胡同里到處找,臺階上到處找,她知道,這樣一無所獲,但她還是在找,她不知道除了找還能干點什么。

屋子里沒有別的顏色,只有黑。黑洞洞的,靜悄悄的。靜得有些可怕。黑暗中突然傳來一個女人抽泣的聲音,咕咚咕咚的聲音,而后又是咔嚓咔嚓的聲音,令人毛骨悚然。

啪的一下,燈亮了。屋里的一切盡收眼底,似乎是有些不太習慣。桌上放著杯,杯中倒著酒,酒中漂著冰。杯卻是兩個,但只有一個人。地上一大堆空酒瓶,似乎是剛喝過的。她舉起酒杯,仰起脖子一飲而盡,那幾塊冰落入她的嘴里,她用力嚼起來,咔嚓咔嚓地響。她再次把酒倒滿,熟練地加上冰。她的左手還在抓著遙控器,仔細看,是燈的。右手卻握緊了酒杯子,“?!钡囊宦暫妥郎系谋优隽艘幌?,又一飲而盡,她還在哭,很傷心。

“我愛你,老公?!彼匝宰哉Z,臉上掛著豆大的淚珠。

她的頭發披散著,散發著淡淡的香氣,臉紅紅的,在燈底下很好看,胸口劇烈起伏著,伴著少女的風韻。

“我想你,老公?!彼椴蛔越卣f,淚水已流到嘴角。

男孩失蹤兩天了,她每天都這么過。也許他已經死了,要不不可能不回來看她。她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獨。她希望男孩會出現,馬上看他一眼,她死了也值了。這種等待很痛苦,甚至是迷茫。你可以有任何東西,你可以有親人,有朋友,但她卻沒有,她只有男孩,男孩是她的傘,是她的依靠。沒有他天也許就會塌,至少是她的天。

她從墻上取下那個貝殼項鏈,掛在了脖子上,又放在耳朵上聽,閉了眼,她似乎聽到了男孩的呼吸聲,看到了男孩光著膀子在沙灘上走,她在男孩的背上摟著他,一個勁兒地拍打著男孩的后背……

她突地站起,猛地拉開窗簾,陽光射進了窗戶里,她又看到了那片海,屋里的燈顯得不那么亮了。

她抓起畫筆,一個勁兒地畫起來,畫出了男孩,也畫出了自己,畫出了婚紗,畫出了紅蓋頭,畫起了花轎,畫起了結婚的熱鬧氣息,畫出了男孩單膝跪地手捧鮮花向她求婚。就在海邊,就在那個巖石旁,女孩接過花,他們結婚了……海浪跳起一米多高,他們在浪頭底下擁抱著,親吻著,那是個幸福的時刻,藍天和海水連接起來,是那樣的好看,女孩的臉永遠定格在了微笑的瞬間……

女孩畫完又哭了,很大聲,淚水滴落在畫卷上,畫卷已濕了,這是一篇巨作,用心畫出來的,濕了很可惜,可她的眼淚還在滴,畫卷還在濕。

一個浪,一個浪,

無休止地撲過來,

每個浪都在它的腳下,

被打成碎沫,散開……

它的臉上和身上,

像刀砍過的一樣,

但它依然站在那里,

含著微笑,看著海洋……

女孩看著海,在吟著那首詩,這首詩也許藏著太多的奧秘和玄機,只有她懂。她還在哭,兩天里從來沒停過。

“咚”的一聲響,門開了,外面走進一個人。門沒有插,任何人都可以進來。她突地回頭,就看到了那個人。

一個女人,披頭散發,額頭上有顆痣,抹了很多粉,實在不好看。粉多不是錯,錯的是老天造她的時候把她的臉造扁了。如果要質問老天,老天一定會說:這個是贗品,賣不上一個好價錢。

一個女人,你不能說她丑,再丑也要叫她美女。小區里的人都這樣叫她。她手里拿著一瓶酒,二鍋頭,便宜貨,但卻是烈酒。她說她叫阿美,小區里的人都夸她美,她知道自己很美,有時候也想謙虛一下,但是大家老是稱贊她比西施更美,比貂蟬更美,所以大家叫她阿美,她也喜歡這個名字。

“大妹子,咱倆喝一杯?!蹦莻€女人說完就坐在桌子旁,倒了兩杯,自己卻喝了起來。

她告訴女孩,她是女孩的鄰居,前兩天剛和老公打的架,家里的東西都砸了,亂糟糟的,連個伸腳的地方都沒有。她那死鬼老公不知道又跑到哪個婊子的被窩里去了,昨天到今天還是沒回家。

她恨透了她老公,也恨透了男人,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她說。她說天下男人死光了她也不會哭,死光了最好,最好連那個婊子一起死了算了。她說她很有愛心,連刀都不敢拿,殺雞的時候怕雞疼,從來不用刀殺雞,一手扯著雞頭,一手扯著雞尾,一撕把雞撕成兩半。她倒覺得自己很仁慈。多虧了雞不會說話,如果會說的話,雞一定會說:捅死我吧,捅死我吧。

她準備了一把刀,磨好了,專等著她老公回來。那刀磨了一小時,很鋒利。她找了個雞捅了捅,那只雞就死了。她說用刀捅實在很殘忍。她把那把刀拿給女孩看,很耀眼,很鋒利,那把刀的確很嚇人。她說今天晚上她老公回來倒霉了。這把刀宰過牛,殺過雞,還從來沒宰過人。回來就把他閹了,明天等著看太監吧。她說話像放機關槍,口中噴著唾沫星子,落在酒里,她也不嫌棄,自己全喝了。

“你懷疑我勾引你老公?”女孩問。

“瞧你說的,那怎么會呢,我看你一個人在家悶得慌,找你聊天唄。”那女人說。

“聽說你老公死了,死了就死了唄,別那么傷心,男人嘛,找多少還不能找?”她自己一直說。

“誰說我老公死了呢?”女孩問。

“大嘴叉子唄,她說你老公三天沒回家了,肯定死了唄?!彼€在放機關槍,實在令人很惡心。

女孩沒說話,聽她這么一說哭得更兇了。女孩背向著她,看著窗外,看著海。也許男孩真的死了吧。 她不敢想。

那女人坐了一會兒,把酒喝光了,說她要走了。然后她就真的走了,留給她一個空瓶子。

她走過去,仔細看了看,瓶子也沒有什么特別。會不會有機關呢?她想。她不會來喝酒這么簡單吧。她在瓶子上找了找,還是沒有發現什么。她把瓶子摔在地上,碎了,玻璃上反著光。還真的發現了什么,很驚奇。

碎玻璃像鏡子般反射著屋里的物體,她才發現,她畫的那摞畫凌亂了,剛才是被翻過的。

她數了數,少了一張畫。少了張什么畫呢?她仔細想了想,想起來了。那是一張肖像畫,她照著鏡子畫的自己。男孩不止一次地夸那張畫畫得太真實了,是男孩的最愛。那張畫不見了?哪去了?賤女人!一定是那賤女人偷了她的畫。她追出去,那女人已經不見了。

她去拍女人的門,沒有人回應,她應該不在家。她一定窮瘋了,那幅畫賣不出一個好價錢。女孩在心里想。她氣急了,把那個杯子摔落在地?!芭椤钡囊宦暎堇镆坏氐牟A?。沒酒了,但她還想喝,喝多少也不夠。

“咚咚,咚咚,咚咚咚”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女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的臉一下子紅紅的。會是他嗎?她不敢開門,開門的一瞬間怕把她的夢砸碎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門外的人還在敲,越來越急。

“請……請進?!迸⒂袣鉄o力地說,“進”字說的聲音特別小,只有她自己聽得見。

她的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那扇門。她的神經好像崩潰了。

門開了,外面進來一位二十八九歲的小姑娘。小姑娘很妖媚,挎著包,抹著紅嘴唇,胸膛很飽滿,身材很標準。她穿著灰絲襪,纖纖的腿很好看,左腿上的絲襪不知在哪掛了個窟窿,看得到她那白白的腿。她算得上是一位美麗的女孩子。如果這樣的女孩子想追哪一個男孩子的話,估計哪個男孩子也逃不了。她很妖媚,妖媚得完美。

“你找誰?”女孩問她。

“我叫柳飄飄,我來找一個男人唄。”那女孩說。

“誰?”女孩緊張起來。

“王順水他是不是住這里?”柳飄飄問。

“不知道?!迸⒄f。

“我知道,他就住這里。我叫柳飄飄,人家都說我是柳葉飄飄,你說,我美嗎?”柳飄飄問,話里帶著火藥味。

“找他有事嗎?”女孩問。

“情人節的時候,別的男孩子送給我許許多多的鮮花,王順水卻送我了一顆草,黃昏的時候,那棵草死了。”她說。

“你是來質問他嗎?”女孩問。

“不是,我是覺得那棵草死了不要緊,還是可以再栽一顆?!彼f。

“怎么栽?栽在哪里?”女孩問。

“原來栽在哪里,當然還栽在哪里,你說栽在這里是不是更好看?”說著,她從包里拿出一個飯盒,放在桌子上。

這就是傳說中的飯盒嗎?據說那棵草就是栽在這個飯盒里的。女孩在心里想。

“我覺得嘛,花看多了也不稀奇,突然出現一棵草,放在花里它是最耀眼的?!彼f。

“也許,還可以栽一棵毒草,成熟的時候可以變成一副毒藥?!迸⒂兄嗟拇滓?。

“你說,我一個弱女子,風天雨天在外面漂泊,是不是該找個胸膛靠一靠了?”她說。

“我是你也會這樣想的。”女孩回答。

“我柳飄飄,飄來飄去,孤苦伶仃,你能給我個機會嗎?”她望著女孩,很妖媚,眼里有淚光閃動,很是動情。

“你想怎么樣?”女孩問。

“我要嫁給王順水?!彼稽c也不害羞,說完就去照鏡子,還在抹著粉。

“對不起,我不能,王順水是我的老公。”女孩很是憤怒。

“那又怎么樣?沒結婚他可能是任何人的老公。你說呢?”她笑了。

“王順水是不會喜歡你的?!迸⒄f。

“為什么?你肯定?”她還笑。

“因為你不美?!迸⒄f。

“是嗎,”柳飄飄突然轉向女孩,唰的一下把衣服的拉鏈全拉開,露出她那美麗的胸膛,“你說,我美嗎?”

女孩的臉一下子紅紅的,說了一句話:“無恥。”

柳飄飄就笑,咯咯地笑:“你是女人才給你看的,別人是休想看的?!彼贿呎f一邊穿衣服,她的臉也紅紅的。

沒想到男孩沒等來卻等到了情敵。

“王順水一定是躲了?!绷h飄說。

“他死了。”女孩說。

“別扯了,昨天我見過他,說了一句話,他就跑了?!绷h飄說。

“說的什么話?”女孩著急了。

“我說我想要個孩子,找他幫個忙,把我娶了。”柳飄飄就笑,笑起來的時候的確是個美女。

“他真的沒死?”女孩說。

“他跑的時候我拽撕了他的袖子?!闭f著她就從包里掏出巴掌大的一塊布,然后又放入挎包里。

那的確是男孩衣服上的,那個地方女孩補的針腳還在。

“原來他沒死!”女孩很高興,她幾乎跳起來。

“你死了他也不會死的,告訴他,我還會再來的?!绷h飄說。

她突然覺得這個女人沒有那么討厭了,甚至開始喜歡她了。

“我還沒吃飯,如果有人可憐我,賞我一口飯,我會陪她喝一杯?!绷h飄說。

“雖然我這里暫時沒有飯,但我可以做,只要有人愿意等?!迸⒄f。

“當然愿意,一會兒我們還要干一杯,看一看我們兩個到底誰更美?!绷h飄咯咯笑著,像個百靈鳥。

“比就比,你等著。”女孩擦干眼淚,帶了圍裙,微笑著進入廚房,她突然覺得自己餓了。

她迅速地炒起菜,很快,都是她的拿手菜。她走出廚房的時候驚呆了。柳飄飄不見了。沒想到她會走。按照她的性格她不會不辭而別的。

她實在想不通。剛才的興奮勁不見了,女孩又陷入迷茫。她的話可信嗎?不知道。王順水到底死沒死,沒人知道。但愿柳飄飄帶來的是一個好消息。

她走進臥室,發現臥室的抽屜是開著的。少了一樣東西,王順水的日記本不見了。她跑下樓去,也看不到柳飄飄的影子,她什么時候走的也不知道。

又是一個可惡的女人!不但可惡,而且賤,比剛才那個阿美還賤!

她返回樓去,關了門,那個飯盒還在,她“咣”的一聲摔在地上,扁了。那女人帶走了他們美好的記憶,她想殺了她,千刀萬剮也不夠。

“嘀嘀”,一陣汽車的長鳴聲停在了樓下,她猛地回頭,望著那扇門。

這個聲音太熟悉了,這是她盼望已久的聲音。

“咚咚咚”有人跑著上樓了。

她很緊張,緊張得有點發木。

這時,門突然開了,是王老板。女孩還在看著王老板的身后沒有說話,屏住了呼吸。

“靜海,這幾天有事沒來讓你受委屈了。”王老板說。

“順水呢?”女孩問。

“他父親過世了,回家了,過幾天就回來?!?/p>

“真的?”

“真的,他還找我向你要一件東西。”

“啥東西?”

“你的身份證?!?/p>

“為什么?有事嗎?”

“你會明白的。”

“哦?!迸⑦M屋找出了身份證,將信將疑地遞給王老板。

“有人說順水死了……”女孩說。

“別胡說,過幾天你會知道的,這些錢你先拿著?!蓖趵习灏?000元錢放在了桌子上,扒了兩口飯,急匆匆地走了,帶走了她的身份證。

她還是很迷茫,如果順道回家了為什么不跟她說一聲呢?王老板為什么留下錢給她呢?為什么要她的身份證?順水到底在哪里呢?她坐在椅子上靜靜呆著,已不再哭,而是認真地想,想他想不通的東西。

那疊錢還在桌子上,很整齊,2000元整,但她沒有碰。

“轟”的一聲門開了,房屋在顫,落下了一些塵土,那些塵土在陽光底下飛翔。

進來一位滿臉胡子的大漢,他不是用手開的門而用的是腳,因為腳印還留在門上。

“你是誰?你找誰?”女孩驚慌地問。

“我是我,我要找的人就是你。”那大漢說。

“找我干什么?”女孩問。

“老子今天餓壞了,需要打劫了,你就是老子今天的目標?!蹦谴鬂h說完就坐在桌子上狼狽地吃起飯來,掉得滿桌子都是。

也許他好幾個月沒吃東西了,和狼差不多。

女孩看著他,實在很害怕。

那大漢吃完站起來,開始說出了他的條件。他說他是一名罪犯,隔幾天就會搶一次,今天女孩碰上他是她的福氣。女孩問他要什么,那大漢看了看,說要女孩脖子上的貝殼。女孩說那樣不行,要不她就去死。她說桌子上有2000元錢,你拿去吧。那大漢看了一眼,似乎是不感興趣。那大漢還要貝殼,她說實在不能給。她實在想不通,搶劫的不搶鈔票卻搶貝殼。

那大漢就站起來,然后就哧拉哧拉地撕他的上衣,撕成一片片,撕成一條條,上衣撕光了,胸口上就露出了兩把大大的斧頭??床磺迨羌y的還是畫的,總之很嚇人。

那大漢說他以前搶了一個人,他不聽話,結果就把那人給宰了,皮也給扒了,那張皮就成了他們家的地毯,現在還在家里踩著。他說他從來不抽煙,有時生氣了也抽一根兩根。

有一次一個女孩不聽話,他把她的手指切下來,點上火,當成雪茄抽了,抽到一半的時候,那女孩子就很聽話了。

他說他現在想抽雪茄了,讓她把火準備好。女孩說要什么都能給,就這件東西不行。

大漢于是就撕他的褲子,哧啦哧啦地響,他說有時候他不光劫財,偶爾還劫個色。

轉眼間褲子撕光了,只剩下一個褲衩。女孩隨手撿起地上的碎玻璃,說他再逼她她就抹自己的脖子。大漢說好,要不就給她身上的一件東西,除了貝殼。

于是,女孩想了想,把頭上的那個金色的蝴蝶摘下來,放在懷里好一會,似乎有些戀戀不舍,伸出手來說:“這個行嗎?”

大漢說:“行,你給我,我就走?!?/p>

女孩給了他,結果他就走了,走之前還嘿嘿地笑了兩聲。

他光著身子下了樓,用手不斷地搓著胸口,一會兒,兩把斧頭不見了。

今天是怎么了?這些人都瘋了嗎 ?偷畫的偷畫,偷本的偷本,搶劫的搶劫。留下的錢不搶,卻搶了一個蝴蝶,這也許是天底下最蠢的搶匪。如果這些人沒瘋就是她瘋了。

她關上了門,上了鎖,她生怕再遇上搶劫的。她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開了門,向樓下跑去。她要弄明白事情的真相。她跑入那個醫院,找到那晚值班的大夫。正好所有的大夫都在。她問大夫那天被救人的年齡和名字。大夫說四十歲,名字叫張大福。她走出去的時候碰到一個小男孩,十多歲。她問那個孩子是否看到那天有人從樓上掉下去了。男孩說可以說,不過得給十元錢。于是女孩就給了他十元錢。

小男孩說那天他正在路上玩,突然有一個人從樓上掉下去了,滿臉胡子,緊接著另一個人下了樓,在旁邊推著他,一邊推一邊喊:大福,大??煨研?。然后他們找了一輛車,把那個人送到了這個醫院,后來聽說那個人死了。

女孩聽完實在太高興了,她不禁抱起小男孩,在他額頭上親了好幾下。小男孩說感謝要親就親嘴,別老是親額頭,那樣不真誠。于是女孩就親了小男孩的嘴。

天哪!這么小的小孩子就會占便宜了。她想。

女孩回家了,回到了樓上,每天還在看著海。

五天過去了,過得也很快。她至少可以放心,男孩還活著。換做誰都會很高興。

她插了門,不敢大意,因為怕遇到搶劫的。搶東西不要緊,關鍵別劫了色。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女孩的精神很緊張,沒有說話,也不敢開門。

門底下有一個洞,這時就從洞里飄進一張紙。卷著進來的,進來的時候就張開了。

她撿起來,捂住了嘴巴,她不敢相信,她簡直要發瘋了。

“再不開門我就要走了?!奔埳蠈懙木褪沁@句話。

這個字跡太熟悉不過了。她捂著砰砰亂跳的心,她甚至不敢開門了。

她猛地拉開了門,接著她就跳了起來。男孩出現了,就在門外。衣服臟得很,袖子也撕了,不過少了一塊,但是已補好,就是針腳太粗了。

女孩撲了過來,緊緊地抱住了男孩,眼中的淚嘩嘩地流著。她有太多的委屈,但是都不重要了。

男孩捧起女孩的臉,吻她的額頭,又吻她的嘴,最后吻她的眼睛。吻眼睛代表著思念,這他們都懂。男孩抱起女孩,來到了窗前,他們看著海,海鷗也在飛。

“你為什么才來?我快要瘋了?!迸⒄f。

“才來也是來了,總比不來的好。”男孩回答。

“我想你,胡思亂想?!迸⒄f。

“我也想你,想得想入非非,再不見你我也要瘋了?!蹦泻⒒卮鸬?。

女孩抱緊男孩,抱得緊緊的,生怕他跑了。男孩說有禮物要送給她,女孩就抬起她的臉。男孩從懷里掏出一個發簪給女孩,女孩就放在手里看。發簪帶著男孩的體溫,熱熱的。那個發簪很好看,后面全是鉆,雖說是假的但非常閃亮,陽光照在上面,很耀眼。

“喜歡嗎?”男孩問女孩。

“喜歡,很喜歡。”女孩急忙回答。

男孩就把那個發簪插入女孩的秀發上,非常美。男孩又把手伸進了懷里,還要掏。

“你就像個魔術師?!迸⒄f。以前她也這樣說過的。

“你閉上眼?!蹦泻⒄f。

女孩就閉了眼。她睜開眼的時候,手里就多了一件東西。

天哪,這是房權證!女孩驚呼。

趙靜海。房權證上有她的名字。也有地址:九號樓三單元三樓。

這不就是這個房子嘛?

親愛的,你搶劫了嗎?女孩失聲說。

也許,比搶劫更好。男孩說。

有人說你死了。女孩笑著說。

誰說我死了?我比任何人活得都好。男孩也笑。

這棟房子是給我的嗎?女孩說。

當然,給別人人家也不要。男孩說。

女孩就流淚了,把頭靠在了男孩的肩膀上。這太貴重了,任何人都不敢奢求。

男孩突地把女孩扛起,在屋里轉了好幾個圈,在窗前又放下了,看著海,拉著她的手說:“寶貝兒,也許我們今晚就看到流星了。”

女孩閉了眼,淡淡地說:“我喜歡流星?!?/p>

女孩本想問:這幾天你哪去了?為什么不跟自己說一聲?你為什么突然這么有錢?畫丟了,日記本也丟了,發夾也搶走了。但她沒有問,因為他畢竟回來了,也許他有太多的不順心,太多的不想說,所以她沒問。

晚上的時候,男孩要寫日記,問女孩要日記本,女孩說日記本丟了,一個漂亮女人偷走了。

男孩說一定是柳飄飄,沒人會對那個本子感興趣的。

女孩問他喜歡柳飄飄嗎?

他說如果喜歡,他的袖子就不會撕得這么狼狽的。

說完男孩就另外找了一個本,他的日記就寫在那個本子上。

男孩還是每天上班下班,女孩還是每天做飯畫畫兒。王老板還是每天來接他,一切還是老樣子。

他的突然暴富成了女孩的一個謎。她問過王老板,王老板也不說,他說放心吧,不犯法。

一晃二十多天過去了,那一晚,男孩抱著女孩沒有睡,女孩趴在男孩的胸膛上睡著了。女孩壓麻了他的手,他沒動。女孩睡熟了,他放下她,走開了。窗戶沒關,風吹動著窗簾子,有點響。

她醒了,發現男孩不見了。她很害怕,因為她把男孩弄丟了。他去哪了?這么晚了他不在?她到處找,沒找到,穿著睡衣有點冷。她顧不了那么多了,穿著睡衣下樓了。她走到海邊,海風實在冷,走到那個巖石邊的時候,就看到了男孩。

他在看著海。眼里還帶著一點淚花。

“你醒了?”他說。

“我以為你走了,再也不回來了?!迸⒄f。

“我怎么舍得你?”男孩說。

“你睡不著嗎?在想什么?”女孩問。

“在想一個人?!蹦泻⒄f。

“想誰?”女孩望著他。

男孩笑了笑,沒有回答,把衣服脫下來披在女孩的身上,隨后又抱緊了她。

女孩把頭靠在了男孩的肩膀,隨后又雙手摟緊了他的脖子,親了親他的嘴說:“我們回家吧?!?/p>

“好。”男孩就站起,抱起女孩離開了海。

“你相信有人搶劫不要錢,卻要一個發夾嗎。”路上女孩問。

“打死也不信?!蹦泻⒒卮?。

他們上樓了。晚上燈一直是亮著的,男孩在寫日記。

時間已到六個月了,女孩沒有死,活得好好的??磥砟莻€大夫看的一點也不準,也許是個江湖郎中。

和往常一樣,男孩回家了,女孩就迎了他。男孩說想喝一點酒,女孩就說好,陪他一起喝。

男孩說了一句話:“寶貝兒,今天你高興嗎?”

女孩喝了一杯酒,流淚了,說:“高興?!?/p>

這是他們經常說的一句話,可女孩卻在哭,他有點搞不懂。

“我們結婚吧?!蹦泻ε⒄f。

女孩哭得更兇了,說:“我要考慮兩天?!?/p>

也許她是太高興了,所以哭得不像樣子。

男孩說:“好,我等你?!?/p>

兩天后,女孩告訴男孩,她同意了,她同意結婚了。

一位記者無意中知道了這件事,就把這件事曝光了。

一位年輕的小伙子要娶一個身患絕癥的女孩做妻子,還要給她一個盛大的婚禮。

那位女孩的生命還有多久?這是人們最關心的事情。人們更為關心的,就是他們的愛情,這種生死離別的愛情著實令人很感動。

愛有的時候會無處不在的。更多的人在痛哭,在流淚,為他們真摯的愛情流淚。

男孩女孩于是就開始拍婚紗照,無數的記者爭先恐后來搶第一版頭條。

頭條就是:為了愛,男孩是英雄。

那個城市最大的一家影樓為他們拍的婚紗照,婚紗照全免費,拍了五百多張,能搶到這份活是影樓的榮幸。

和她畫的一樣,在海邊,在那個巖石旁,她和男孩結婚了,那個浪頭跳了一米多高,她被男孩親吻著……一切都和畫里的一樣。

二十多輛紅色的小轎車迎接著新娘,他們都是志愿者,不要錢,因為他們的一生中從來沒有參加過這樣特殊的婚禮。

小轎車在市中心轉著圈,圍了好多人,路上的車好像都停了,更多的人默默地看著。

當人們聽說這是一場特殊的婚禮時,更多的志愿者參加了進去,車隊轉到第二圈的時候已有一百多輛轎車參加了進去,浩浩蕩蕩,所有的人都停下來觀看,實在很壯觀,他們從來沒有見到這么大的場面。

這的確是一場盛大的婚禮!

市中心最高最大的一個酒店承辦了他們的婚禮,酒宴全免費,他們愿意免費提供這一生中百年難見的婚禮。

他們還為新郎新娘提供了一間“總統套房”。

來自天南海北的陌生人聚集在了一起,一共有五百多桌客人,無數的記者,相機對準了他們。

酒店的門外也被人圍滿了,那個酒店一夜成名了。

一個很出名的樂隊從外省連夜趕來了,他們請了最好的司儀為他們舉行了婚禮,就在那個廣場上,人山人海,煞是壯觀。

一百多門禮炮對天齊鳴,滿天的彩帶如同下了一場大暴雨,讓人欣慰的是:這些全免費。

五顏六色的氣球遮住了半邊天,無數的鴿子從廣場一齊飛起,無數的糖果噼里啪啦地落入人群,人群里到處都是七彩的泡泡……這一切卻似在夢中,也許夢中的景色也沒有這般美。

女孩笑了,又哭了,哭了,又笑了,這一生中今天最難忘,她簡直不敢相信。

男孩的諾言實現了,他的確為她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婚禮。

那一天,實在太短暫。

那一天,男孩也出名了,他的肖像,就代表了一個時代的英雄。

晚上的時候,男孩喝了酒,到了他們布置很漂亮的房間里。

女孩躺在床上,男孩也躺了下去。

女孩在流淚,男孩親吻了她。

“需要同房嗎?”女孩問。

男孩很吃驚,不懂她為什么這么說。

他沉思著,有點搞不懂。

為什么是“需要同房嗎?”而不是“我們同房吧。”

一個是反問句,一個是命令句,的確很不同。

片刻,男孩抹去女孩臉上的淚水,摟緊她說:“不要了,寶貝兒,早點睡吧?!?/p>

于是,女孩就在男孩的懷里睡著了。

一連好幾天,女孩已不再畫畫兒了,成天在抱著她的婚紗照,在反復地看,反復地看,拿著他們的結婚證,在反復地看,反復地看。有的時候還在哭,很傷心。男孩就沒有上班,在家陪著她。

她很快就病了,醫生說快不行了。男孩就抱著她,陪她一起哭,給她講他們相戀的那些事。

女孩的眼紅紅的,她說:“老公,我愛你?!钡珔s不是看著男孩。

男孩就摟緊了她,她的嘴角就有一絲笑。

“我想看流星?!迸⒙曇粑⑷醯貙δ泻⒄f。

“好,你等著。”

男孩找來了很多煙火棒,點燃了,很漂亮,很耀眼,噼里啪啦的十分像流星。

“你講個故事吧。”女孩說。

男孩就哭了,一邊哭一邊講:“流星的光芒雖然短暫,但它美麗,燦爛,輝煌,從前有一對相愛的男女,女孩要看天上的流星,男孩就用生命化作一顆流星,女孩看到了,很漂亮,但男孩卻不見了,他變成了一顆星,女孩呼喚著男孩的名字,哭得很厲害,最后女孩也變成了一顆星,在天上?!?/p>

“這個故事很好聽?!迸⒄f完,眼中就有大顆的淚珠滴下來。

“我想再看看海。”女孩又說。

“好?!蹦泻⒕捅鹚?,來到窗前,海浪翻滾著,似乎還能聽到浪聲。

女孩看了一會,微笑著,然后就閉上了眼。

她死了,懷里還抱著婚紗照。

一個發簪從她的手里滑落,掉在地上。

男孩撿起來,熱熱的,還帶著她的體溫。

原來那個發簪一直握在她的手里。

男孩哭了,很傷心,緊緊地抱著女孩的尸體。

他哭得很厲害,也許不光為了女孩哭的。

他的任務結束了。

她的生命在發現后的六個月零二十天的時候結束了。

那個大夫看的不準,但也差不多,也許他并不是個江湖郎中。

這六個月的生命經歷了太多的風雨,有了男朋友,有了愛情,有了婚禮,有了房子,有了愿望,還有了那片海,也許,她知足了。

兩天后,那個女孩的尸體火化了。

男孩捧著她的骨灰盒悲傷地走上了樓。

樓道里碰見了大嘴叉子。

大嘴叉子說:“順水呀,人家都說你死了,這不活得好好的,有些人就愛胡說八道。”

男孩就說:“誰說我活得好好的,其實早死了?!闭f完就上了樓。

大嘴叉子看著他的背影嘆了一口氣:“莫名其妙。”

窗戶前擺了一張桌子,對著那片海。

男孩把骨灰盒放在了桌子上,讓她看著海。

屋里已有了人。

阿美她在,柳飄飄她在,王老板他在,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也在,還有一些陌生人。大家都在哭,都在抹眼睛。

這幾個人怎么會在一起?

男孩的手放在女孩的骨灰盒上,顯得很傷痛,他的淚花在眼中打著轉。

這時走進來一位二十七八歲的女人,懷里抱著個兩三個月大的孩子,他走到男孩的身后,拍了拍他的后背說:“老公,孩子的尿布濕了,你能抱一下嗎?”

男孩沒有動,還在看著海。

這時屋里的一些人都走了,一個年青人走過來啪的一下扇了男孩一耳光,說了兩個字:“無恥!”

他是一個有家室的人,的確很無恥。

樓下的臺階一陣響,一位體重不輕的人上樓了。他懷里抱著一個骨灰盒,骨灰盒上放著一個金色的發夾,那是蝴蝶的發夾。那個骨灰盒和女孩的一模一樣。這是一個搶劫的人,專搶別人發夾的人。就是那個大漢。

他走進來,把骨灰盒放在了桌子上,和女孩的放在了一起。他在地上跪著,哭得很厲害,誰也勸不住。他說他最好的朋友死了,他吃不進飯,睡不著覺,他很傷痛。

“順水呀,你不能死呀,不能死呀!”那大漢對著骨灰盒喊。

“靜海呀,你也不能死,不能死呀!”那大漢對著女孩的骨灰盒喊。

對某些人來說,這也許很意外。

不錯,王順水不能死,趙靜海不能死,但這個世界上又有誰能夠永遠不死呢?

有誰能?

窗外,海鷗在飛,似乎在講一個美麗的故事。

這是一個完美的計劃,每個人都是計劃的一部分。

這是一個很復雜的故事,每一個情節都很出奇。

在那個大風的天氣里,王老板叫上了王順水,他們一起在安廣告牌,廣告牌安在了六樓,王順水踩著的架子突然斷裂,王順水就掉下了樓。

這一幕被小男孩看到了,他在樓下等著王順水,手里還吃著順水買的冰淇凌。

他摔得很重,根本救不活,但他意識很清楚,還能夠說話。

他說他出生在一個農民家庭,母親生了雙胞胎,很順利,于是大的起名王順風,小的起名王順水,意思是順風順水。

他說他已經陪伴了女孩五個月了,女孩過六個月生命就沒有了,他本想陪伴女孩走完這一生,但現在不可以了。

他死后不能告訴女孩,不能讓女孩傷心,要不他死不瞑目,如果可能的話,最好給她一個盛大的婚禮。

他說他愛那個女孩,那個女孩是上天賜給他的禮物。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發簪,上面已經沾了血,還帶著他的體溫。他說這本想是晚上送給女孩的禮物,他想親自插在女孩的頭發上。

他喜歡女孩的發夾,那是蝴蝶的發夾,火化的時候他希望那個發夾能放在自己的骨灰盒上。

但一定要瞞著女孩,在她走的最后一刻一定讓她帶著笑。

一個馬上要死的人,還在關心著另一個快要死的人,這種愛誰能夠比得了呢?

有誰能?

愛,需要真誠,但有時也不能透明。

愛,需要理解,有時也要包裝和欺騙。

愛,有時候實在說不清……

于是那個計劃開始了。

王順風穿上了王順水的衣服,很合身。

他找到了美容院的的大夫,做出了他全身和王順水一模一樣的傷痕,肩膀上也讓人咬了,因為女孩咬的就是那里。

那個大夫很了不起,做得很逼真,每一個情節都注意到了,任何人看不出破綻。

因為他們本身就很像,寫字,說話,聲音,語氣,胖瘦都一樣,有時候連他們的父母都分不清。

這個世界上這么像的雙胞胎已經不多了。

她找到阿美,阿美是一個好女人。

她偷了她的畫,找到醫院,給醫生看了,說這個女孩來問的時候就說搶救的人叫張大福。

張大福是她那死鬼老公的名字,用用也無妨,因為她早就想閹了他。她又找到了小男孩,她說她要救人,救王順水的愛人,給了小男孩十元。他沒要,又給了他一百元,他還是沒要。他說這一次免費。于是那個小男孩就在醫院門口等。

小男孩很會說,他實在是個大騙子。女孩相信了,她認為小孩子的話是可信的。

這還不夠,王順風還要弟弟的日記本,因為他要走進弟弟的生活,就應該更真實地去了解他們在一起的日子發生的每一件事。于是柳飄飄出現了,帶走了日記本,那個日記本當天就落在了王順風手里。為了證明順水沒死,他扯撕了那個衣袖,讓柳飄飄帶給女孩看。柳飄飄的出現,打消了女孩的顧慮,所以他進門的時候就沒有被懷疑。

他補了那個衣袖,針腳故意弄得很粗糙,就是為了引起女孩的注意。

那個發簪插在了女孩的秀發上,他替順水做到了。

買房子的錢是保險公司給的,因為王順水入了保險。那些錢還不夠,王老板給的不少。加上自己的還有王老板的,那套房子正好買到了。

買房子要有身份證,王老板就要了女孩的身份證。

還有那個發夾,無論誰要女孩都不會給的,那就無法完成順水的遺愿,于是他們就想到了搶,他們找到順水的朋友,在他胸口上畫了兩把斧頭。

還有那個婚禮,火化人的時侯要報戶口的,死人的戶口是不能結婚的,于是火化的時候已故人就變成了王順風,所以王順風就沒有戶口了。

所以死了的戶口要活著,活著人的戶口就死了。

所以結婚證上的名字就是王順水。

唯一想不到的,就是那個記者,把這個事擴大了,讓這個婚禮比想象中的還要大。

他成了英雄,實在很慚愧。

他們騙了女孩,他們都是參與者,他們都是騙子。

為了愛,為了那份永恒的愛,騙得很完美。

窗外,海浪在撲打著沙灘,陽光照在桌子上很溫暖,兩個骨灰盒被紅繩子拴住紅花系在了一起,他們手牽著手,可以一起看著日出,日落,可以一起看著海洋,他們死后還是在一起……

一個浪,一個浪,

無休止地撲過來,

每個浪都在它的腳下,

被打成碎沫,散開……

它的臉上和身上,

像刀砍過的一樣,

但它依然站在那里,

含著微笑,看著海洋……

王順風在念著那首詩,每個人都在認真地聽。

“這也許是最好的結局。那個女孩應該很幸福。”那個抱孩子的女人說。

“但愿吧?!蓖蹴橈L說。

走廊里幾個學生嬉笑追逐著,有人突然吟起歐陽修的詩:

群芳過后西湖好,

狼籍殘紅,飛絮蒙蒙,

垂柳闌干盡日風,

笙歌散盡游人去,

始覺春空,

垂下簾櫳,

雙燕歸來細雨中。

于是,哭聲也沒有了,大家都在聽,默默看著骨灰盒。

“雙燕歸來細雨中。”是一種暗示嗎?是一種襯托嗎?

不知道。

也許,他們的靈魂會變成燕子的,他們雙雙穿梭在細雨中,也許還會掠過那片海。

人死后會有靈魂嗎?

不知道。

會有天堂嗎?

不知道。

天堂也有愛情嗎?

不知道。

天堂是個什么樣子的?

活著的人永遠也不會知道的。

咚咚咚,一陣敲地的聲音,上來一位蹣跚的老太太。

她拄著拐杖,拐杖的年齡也許比她的年齡還要大。

如其說是一個拐杖,還不如說是一根干木頭。

拐杖上裂著口。

小男孩見過她,因為她是個老女孩。

老人走到那個骨灰盒前就泣不成聲:“老天爺,如果可以,要了我的命吧,讓那個孩子再多活一會吧。”

她對著女孩的骨灰盒說的。

她走到順風的面前停下了,告訴了他一個他不知道的故事。

她說她住在17號樓十單元的六樓,女孩在窗外看到她的時候總會跑下去,穿過一片竹林,把她一直攙扶到六樓。

老人說:“讓你受累了孩子。”

女孩總會說;“不累,順路,我喜歡那片竹林?!?/p>

老人沒有兒女,沒有老伴,她就把她當成自己的孩子。

她說最后一次見到女孩是在她結婚兩天后,女孩找到了她,說等到她死的時候把一封信交給她的男朋友。

老人怕記性不好使,害怕找不到,她找了一個好地方藏起那封信。

她每天都會把信拿出來再放進去,這也成了習慣。

她藏在哪里呢?

老人拿起拐杖,從拐杖的縫隙中抽出那封信,交給王順風,然后就走開了,背影很孤寂,也許,再也沒有人扶她上樓了。

他拆開了那封信,他就驚呆了。

“親愛的,我很感謝你能走進我的生活來拯救我,我知道,你不是他,你是他的兄弟,你的確很像他,騙了我好一陣,你們的呼吸都一樣,我實在很驚訝。

我識破你是在結婚的前兩天,你說錯了一句話,在這之前你是沒有任何破綻的。我一直以為你就是順水。

記得嗎,那天你說:“寶貝兒,今天你高興嗎?”我回答:“高興。”順水是不會說錯的,因為他會說:“寶貝兒,今天你高興了嗎?”我的回答是:“高興了?!彪m然少了一個“了”字,但意義是不同的。

所以那天晚上你在海邊的時候我問你你在想什么,你說在想一個人,我現在才明白,你想的那個人就是你的兄弟王順水。

我開始注意你了,還發現了不同,順水沉思的時候是抓鼻子,而你在抓耳朵。

我還是非常感謝你,你給了我一個希望,所以我走了那么久。

如果沒有你,我是不會有一個盛大的婚禮的。

不管怎么說,有一點是真實的,我嫁給了王順水,我們有結婚證,也有了王順水的肖像照,婚紗照,因為那都一樣,我希望,我死后我們能葬在一起。

我愛他,如果有下輩子,我還是會嫁給他。

順水,我愛你,愛你,一直愛你!”

王順風看完這封信,眼圈又紅了。

他終于知道洞房的時候,為什么是“需要同房嗎?”而不是“我們同房吧。”

因為女孩已知道他們并非一個人,所以結婚的時候她要考慮兩天。她已經知道順水死了,還是要嫁給他。

她要嫁給一個死人。

他是要娶一個快要死的人才變成英雄的。

嫁給一個已經死了的人是不是英雄?

那么他就不是英雄,女孩就成了愛情中的英雄。

他是弟弟的替代品,也是女孩的替代品,他突然覺得自己扮演著人生中最復雜的角色。

女孩是英雄!

他是英雄

順水是英雄!

阿美是英雄!

柳飄飄是英雄!

大漢是英雄!

甚至連那小孩子也是英雄!

還有一個重要的角色,王順風的妻子,她更是英雄!

一個女人帶著孩子卻讓自己的男人趴在別人的被窩里,承受著巨大的打擊難道不是英雄?

這個世界英雄太多了。

他把信撕碎了,推開窗,吹走了。

窗外兩只鳥兒戲耍著,追逐著,也許,他們已經變成了候鳥。

“信里說什么?”大家問。

“她說她在天堂過得很好,謝謝大家?!蓖蹴橈L回答道。

他不想留給大家太多的失望,因為每個人的付出都是不容易的。

這個故事就應該像他們想的那樣,很完美。

桌上放著女孩的房權證,墻上貼滿了女孩的作品,那個日記本和發夾依舊還在那里,那串貝殼、發簪、那片海、那束陽光還有永恒的愛情都依然在。

所有的人都走了,那兩個骨灰盒就永遠被放在了那個桌上,永遠牽著手,永遠看著那片寧靜的?!?/p>

永遠的秘密

走廊里滿是煙,他還在抽,不知是什么煙,總之讓人很惡心。

一個女人經過走廊的時候,捂了嘴,走到垃圾桶邊吐了好一會兒。

他倚在墻角,說歪不歪,說直不直地站著,看著那個女人,沒有說話,沒有表情,那女人也看著他,似乎想說什么,不過她沒說,她把手帕扔進垃圾桶里,氣憤地走了,留給他的是漸漸遠去的咯噔咯噔的皮鞋聲。

他轉過身,茫然地看著窗外。

窗外,雪還在下,很大很大。

外面實在冷,吐口痰立即結成冰,這樣的天氣實在不好受,但路上還是有行人,而且還很多,來來往往,急匆匆的。

不遠的楊樹上,幾只鳥兒快要凍僵了,它們凄慘地叫著,但卻沒飛走,令人實在搞不懂。

他就這樣站著,一動也不動,倚在走廊的墻角,抽著煙,茫然地看著窗外,看著雪,看著那些凍僵的鳥。有所不同的是,他正咬著嘴唇,咬出了血,眼睛里泛著淚花,看得出他實在很難受。

走廊里煙已很濃很濃,他還在抽,而且抽得很快,但他全然不覺。

一位護士穿著白大褂急匆匆地走進走廊,使勁拉開窗,一陣北風吹來,大片的雪花沖進走廊里,走廊里的煙馬上就散了……

“恭喜你,你快要當爸爸了?!蹦莻€護士對著墻角的他說。

他吐了一口煙,看著窗外,沒有轉身,沒有回應,也沒有表情,似乎護士的話語與他無關。

煙已抽完,他又掏出一只,再點上,繼續抽,好像不打算停。

別人抽煙的時候用手指夾著抽,他沒有,他的雙手就那樣隨便插在布兜里,他的嘴一直在動,不,是在抖抽,煙在慢慢減少,直到那截煙完全熄滅。

產房里傳來女人痛苦的尖叫聲,那是他妻子的,他的妻子在等待生產,按說他應該在妻子的身邊陪伴她,握著她的手,給她鼓勵,給她信心,分享她的痛苦, 但是,他卻沒有……

半個小時前,他的確那樣做了,花了二百元錢,陪著妻子在待產室的房間,但是他進去后沒拉妻子的手,沒有撫摸,也沒有安慰,沒說過一句話,只是默默地坐在那里,像看著一位陌生人,看夠了,他就走出來了,讓人有點莫名其妙。

他實在很冷血……這是那些護士給他的評價。他剛來的時候不是這個樣子的,現在卻判若兩人。

他扔掉煙,走入妻子的病房里,走到10號床,抱起那個枕頭親吻著,眼里有淚光閃動,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封信,仔細地放入枕頭下面。

他走了,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看了看,似乎有一點不舍,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他是一個怪人。病房里的人都這樣說。

電梯的門開了,他走了進去,這次他下定決心真的走了,永遠也不會來了,可是到了樓下,他開始徘徊,徘徊又徘徊,是去是留,實在難以抉擇。

他走了,雪地上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一會兒,他又回來了,踩著原來的腳印返回來,上了電梯,又到了走廊,走進妻子的病房,來到病床前,把那封信從枕頭底下掏出來再次裝入懷中。

病房里的人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神經病?!庇腥肃止尽?/p>

這是他第三次這樣做了,也就是說,他下定決心走了三次,又回來了三次。

的確是神經病,而且病得還不輕,也許他有太多的不舍。他的妻子就要生產了,他不好好地在待產室里陪伴妻子,卻在干這些愚蠢無聊的舉動,不但是神經病,而且還挺嚴重,許多人都是這樣想的。

那個女人,也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女人了,這一刻她在想什么呢?也許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夠用力握著她的手,對她說:寶貝兒,沒事的,有我在,但是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她沒等來 ,等來的是那份無奈和孤獨……

她還在叫,嗓子已啞了,也許肉體上的痛沒有心里上的痛更疼痛……

他知道,因為他也在痛,他的痛,也許比妻子痛十倍,痛不欲生。

他的人生一下子跌到低谷,他是個混蛋,在妻子最重要的時候他卻選擇離開,這也許是他一生中最愚蠢的決定,他明白,但是很無奈。

他是一個粗心的人,干什么都丟三落四,有時候東西就在眼前,偏偏找不到。

他不喜歡上網,對別人的隱私也沒什么興趣,他也不喜歡查看別人的秘密,但有時秘密是那么地不經意出現在他的眼前。

有時候生活非常的有意思,但又無可奈何,你越想找的東西你可能越找不到,往往你不想找了那個東西可能就跳到你的眼前。

你一直很粗心,也許就那么一次細心就會給你帶來天大的麻煩 。

事實就是那樣的。

他想關掉電腦,但是不經意間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這個秘密大得驚人。

這是關于他妻子的,是個秘密,也是個疏忽,卻犯下了天大的錯誤。

時間往前撥一撥,一切是那樣的清晰。

早上八點鐘,他妻子下身見紅了,他嚇壞了,攔了輛出租車往醫院趕,出租車有急事,不拉,讓他等下一輛車,他就從身上取出那把削水果的刀給司機看。

那把刀很耀眼,還很鋒利。司機驚慌地看著他。

他說他一般不生氣,生氣了就玩刀,玩刀的時候有時會控制不住手,也許會插在惹他生氣的那個人身體上的某個器官上,他說他的手現在抖得厲害,也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司機是個老娘們,她嚇壞了,勸他千萬要冷靜,別沖動,她上有老,下有小,老的九十多,小的還在吃奶。

她讓他把刀收起,那刀晃得她心臟受不了。她說現在有時間了,馬上就可以走。

他就把刀收起了,他告訴她那是開玩笑,不用那么緊張。

她說她不緊張,就是心臟跳得厲害,臉色發紅,額頭上有一些汗珠,有一種想上廁所的沖動罷了。她就開起了車,快得像在飛,盡管路上已是厚厚的積雪。

醫院里,他忙前忙后,交押金,辦手續,妻子躺在病房里,等待迎接新的生命。他是那樣的高興,在醫院里陪著她,興奮得像個孩子。

醫生檢查了,說他妻子馬上要到待產室,讓他回家準備被子,衣服,奶粉,他這才想起,因為來得匆忙,啥也沒準備,他太粗心了。

他飛快地趕回家,準備好一切必備的東西。他要很快地趕回醫院,因為他就要當爸爸了。他走的時候發現電腦是開著的,他隨手拿起鼠標想點到關機上,鼠標卻莫名其妙地點在一個文件夾上,雙擊之后出現了一個可怕的文件夾,他驚呆了。

他太粗心了,關機鍵也找不準,找不準不要緊,關鍵是那個文件夾他又看得太仔細,仔細到每一個字都會背誦了。是粗心?是細心?天能說得清。

是一段歌詞,還很流行,湯潮唱的:人一旦變了心。

謝謝你,謝謝你,

老天讓我看透你,

藕斷了,絲斷了,

你就這樣的離去,

愛過你,寵過你,

把我的世界給了你,

換來的,卻是你,

給我晴天的一場雨。

為什么,為什么,難道他比我更愛你,

算了吧,算了吧,

你就這樣的離去,

又是怨,又是恨,

也許這就是天意,

原諒你,原諒你,

到你愛的人身邊去。

人一旦變了心,

就變得很殘忍,

忘了我們許下的諾言,

背叛了緣分,

人一旦變了心,

就像變了一個人,忘了我們一起的溫存,

只剩下我一個人……

乍一看,沒什么,是歌詞嗎。細一看,不對勁,因為下面有一段話引起他的注意,此時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好像就要塌了……

在歌詞的后面有這樣的話:

“親愛的,我覺得我就是一個傻瓜,認識了你之后,我的一切都改變了。

我的世界因為有了你而精彩。

于是我愛上了你,愛上了一個不應該愛的人。我知道那叫婚外戀,不管是對是錯,都已經這樣了,我也沒辦法。

我經常想,這段歌詞說的就是我自己,它表達了我的心聲,歌詞里憂傷的人就是我。

我把什么都給了你,你現在有了新歡,卻把我一腳踹開,你忍心嗎?

我知道,我沒有權利去要求你做什么,但你每次見到我卻像是一個陌生人,若無其事像什么事也沒發生一樣,我實在做不到。

讓我忘記你,也實在做不到。

想你是我的權利。

如果當時你不喜歡我,你為什么要走進我的生活呢?

為什么要打擾我那平靜的家庭呢?

你把我的心攪得好亂好亂……

你把我當做什么?你見到我也不說話,難道是怕尷尬嗎?

你要處對象我能理解,但我內心實在擺脫不了你,因為我想你。

難道愛一個人有錯嗎?

我不想要求你什么,我只想聽到你的心聲,你一定要給我回復,記住,我想聽到你的心聲?!?/p>

這個文件夾包含了這么多的字,卻透露著讓人無法理解又讓人不能原諒的話語。

最可氣的是那段歌詞有很多地方用紅色的曲線畫著,“愛過你,寵過你”,把我的世界“給了你”,“難道他比我更愛你?!薄坝质窃?,又是恨”,忘了我們許下的“諾言”,忘了我們一起的“溫存”,只剩下我“一個人”。這些帶引號的地方全部劃上了紅線,像是要喚起那個人的回憶,讓人產生無限的遐想……

這是一個秘密,但是這個秘密展露出來的時候是那樣的露骨,那樣的赤裸裸。

他明白這是他妻子的杰作,最近他妻子老是不經意唱這首歌,原來是觸景生情。

她在外面有了男人,事實就是那樣的,他想著妻子最近這段時間反常的舉動,似乎都在講著一個“動情”的故事。

她的手機密碼改了,短信上了鎖,不讓任何人碰她的手機,玩QQ的時候他一回來她就馬上下線了,半夜的時候有人發短信……這一切不都證明著一個不爭的事實嘛。

這個文件夾為什么會出現在桌面上呢?

一定是妻子先從桌面上起草好了內容,復制粘貼后發在某個男人的QQ上的。

事實就是那樣。但它卻忘了刪除這個文件夾,這是不是一個天大的疏忽?

那個男人是誰?也許就是她QQ里的一個人,也許他還能認識,簡直是奇恥大辱!

他想把他找出來,他要殺了他!他想。

他氣憤極了,他把她最心愛的杯子重重摔在地上,碎了。

這樣的事無論是誰都會很氣憤的,他更不能例外。

他的胸口起伏著,臉色發青。

他想回醫院馬上把妻子拉過來,打她兩耳光,問問這個文件夾是給誰的。 他快要瘋了……

既然是秘密,為什么要讓他發現?發現了就不是秘密了,是一種悲哀,是一種痛苦,是一種荒唐,是一種諷刺……

他的妻子現在在病房里快要生孩子了,他卻在這種場合發現這么大的一個秘密,他憤怒到了極點。

他突然想買一瓶酒,瘋狂的“慶?!币幌?,抓彩票也不會這么準。老天爺太會愚弄人了,把人一下子從沸點變成了冰點……

“世界”是什么意思?

“ 諾言”是什么意思?

“愛過你,寵過你”是什么意思?

“溫存”是什么意思?

“給了你”是什么意思?

天哪,這是不是太有戲劇性了,這個孩子生下來會是誰的?會是他的嗎?

自己的女人與那個男人在一起交往多長時間了,難道在進醫院的那一刻他們還在聯系嗎?

他在千辛萬苦的等待換來的又是什么?孩子生下來要不要做DNA檢測呢?檢測結果不是他的孩子他該怎么辦?為了這樣一個女人再回到產房去等待是不是值得的?她的內心是不是已不再承認他這個丈夫了?她是不是對他也沒有感情了?他要面臨離婚嗎?他要和她攤牌嗎?他要在她生產的時候告訴她嗎?她的情緒波動會有危險嗎?孩子生下來她是否還和那個男人有扯不清的關系呢?需要把那個男人找出來嗎?在妻子生產的這一天走開是否能讓她記住這個恥辱呢?

這是一個巨大的背叛,那就沒有什么感情可言,是這樣的嗎?一走了之是不是更好呢?這一刻,他想的好多好多……

他打開文件夾,在下面添了一句話:“你太粗心了,這么重要的文件夾不刪除,是為了紀念嗎?難道還要我給你添上更精彩,更美麗的詩句嗎?”后面還有二十多個感嘆號。

桌子上有他親手為妻子做的生日禮物,他把它用力摔在地上,“砰”的一聲,碎了,里面飛出一張照片,他把照片撕爛了。

桌上有筆,他拿起,意味深長地給妻子寫了一封信,信寫完了,他把它揣在懷里,返回醫院。

病房里妻子已不在,他進了待產室。醫生告訴他,花二百元可以進去陪妻子。 他交了二百元,看到了痛苦中的妻子,像看著一位陌生人。

沒有語言,沒有安慰,留給她的是凄涼的背影。

他想走,走了三次卻回來了三次。

他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只有那個走廊。

如果他走了,就不會回來。他沒有離去,所以依然會站在那個走廊。

他還在抽煙,煙又布滿了整個走廊。

樓梯下響起一陣腳步聲,走廊里這時來了一位二十八九歲的年青人,很瀟灑,很英俊,脖子上掛著圍巾,圍巾上落滿了雪。

但他卻在哭泣,哭得不成樣子,哭成了個淚人。

他的身后跟著一位六七十歲的老頭子,叼著旱煙袋,他也在抽,走廊里的煙味更濃了。彼此很難看清對方的臉,但他們的談話還是可以聽得清,煙霧里說話好像更方便,因為看不清臉也許是最安全的。

“出國三年我受盡了苦。”年青人說。

“知道,出國哪個娃還容易?!边@是老頭子的聲音。

“她有了男人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我受不了,還是離了吧?!?/p>

“這樣的事情太多了,出國幾個不是那樣,男的在外面找,女的在家找,那又能怎樣呢?孩子都四歲了,不為家庭想一想,也要為孩子想一想?!?/p>

“但我該怎樣去面對她?”年青人問。

“該怎樣面對就怎樣面對,人生最大的錯誤就是該糊涂的時候不糊涂,不該糊涂的時候一塌糊涂?!蹦莻€老頭子抽了幾口煙,莫名其妙地說。

“那我現在是該糊涂還是不糊涂?”年青人問。

“當然是該糊涂,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有時候錯誤也要諒解和包容。”

“那她還和那個人保持聯系怎么辦?”

“那就是另外一種情況,現在不是還不是那種情況嗎?!蹦莻€老頭子還在抽煙,抽得很快。

“我真的接受不了這個事實?!蹦昵嗳苏f。

“那個男的要不是喝醉酒到處炫耀,誰會知道有這樣的事?你覺得她還會和這種人交往嗎?”

“我的人生多么的失敗。”年青人感嘆。

“不,要重新開始,你要撐起這個家,拾得起,放得下,這才是大丈夫?!?/p>

“我要找她談一談。”年青人說。

“還是不要了,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鄭板橋不是說過“難得糊涂”嘛,你談不好會把家庭談崩的?!?/p>

“我還是過不了自己這關?!?/p>

“有啥過不了的,你回家她不是和往常一樣迎接你嗎?況且你不是不走了嗎?”

“煩死了。”年青人好像在哭。

“如果你愿意聽,我可以給你講一個故事?!蹦抢项^子說。

“我至少還沒反對,只要你愿意講?!?/p>

“你要認真地聽?!?/p>

“我的耳朵目前還沒聾?!?/p>

“你確定你會認真聽?”

“我現在還沒糊涂,腦子還好使?!?/p>

“這才是我的好兒子?!蹦抢项^子笑了笑。

他就開始講故事。

從前,有一個石匠,他有一雙鞋,那雙鞋跟了他六年,直到第六年的時候,那雙鞋前面的地方碎了兩個洞,石匠就把鞋脫下來丟到垃圾桶,他換了一雙新鞋,換了以后,那雙鞋怎么也不合腳,干活別扭得很,他干一個小時的活,就要把鞋脫下來放松放松腳,于是他就想找回那雙舊鞋,他去找了,結果那雙舊鞋跑到了一個乞丐的腳上,那個乞丐穿著那雙鞋并不合適,但是沒辦法,他就是不放手。石匠懊悔不已,淚流滿面,那個鞋雖然碎了兩個洞,但是非常合他的腳,他就刻了一個石碑,上面刻了字:我想念那雙鞋。若干年后,石匠要死了,死的時候他告訴所有人,他一生最大的錯誤就是丟了那雙鞋,他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補補那雙鞋。

“你的意思是女人如鞋,弄丟了也許再也找不回來了。”年青人說。

“是的,只要合腳,補補還是一雙好鞋?!崩项^子笑了,那是成人中少有的一種笑。

“她其實是一個好女人,還是一個好媽媽?!蹦昵嗳说难劾镆灿袦I光。

“謝霆鋒不是還唱歌嗎,張柏芝不是還拍電影嗎,陳冠希不是還老樣子嗎,沒有艷照門事件他們不是還在一起嗎?他們離婚了又能怎么樣,他們不是還單身嗎?兩個孩子還要爭來爭去有意思嗎?謝霆鋒還單身,張柏芝還單身,為了幾張照片弄成這樣值得嗎?明星也不過如此,何況是你呢?在決定之前一定好好想一想?!彼€在抽著旱煙袋。

“好吧,那就糊涂一次吧。”那個年青人說完就轉過了身。

“爸爸,我要找媽媽?!币粋€稚嫩的聲音響起,這才看清,原來那個老頭子的手里竟然牽著一個小女孩。

“寶貝,來,爸爸帶你去找媽媽?!蹦莻€年青人把孩子抱起,然后他就走了。

他還倚在墻角,抽著煙。

那個老頭子,也在抽著旱煙袋。

“你講的那個故事很好聽?!彼麑@位陌生且剛剛熟悉的老頭子說。

“年青人,你可能有很重的心事,所以你愿意聽。”

“如果你愿意,我就把我的秘密講給你聽。”他說。

“我是一個最愿意傾聽秘密的人?!崩项^子說。

于是他就講了,很認真地講,那老頭子也很認真地聽,聽完了,老頭子就嘆了一口氣,說:“你給我講一個秘密,那我也給你講一個秘密吧?!?/p>

用秘密換秘密,這個世界很公平。

“其實剛才的小伙子不是我的親生兒子,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的?!崩项^子眼里有了淚光。

這實在很意外,也讓他感到莫名其妙。

老頭子告訴他,那是一個冬天,他從雪地里撿到一個娃娃,嘴是破裂的,送了十多家也沒人要那個孩子,最后他留下了那個孩子。

他長大了,上學了,結婚了,有事業了,有孩子了,他很高興。

撫養那個孩子他受了很多苦,但他沒有怨言,這是他自豪的事。

他打算把這個秘密變成永遠的秘密,死的時候也帶進棺材,因為,那就是愛。

他還在抽著旱煙袋,眼里老淚縱橫。

他說他的妻子死了,這些年他很傷痛,他非常的想念她。他對不起她,如果老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會對他的妻子不離不棄,原諒她的所有的錯誤。

說完,他就走了,走到樓梯口的時候,他就突然轉過身,抽了兩口旱煙袋,對他說:“忘了告訴你,故事中的石匠就是我自己?!?/p>

這也實在很意外。

那個老頭子走了,像一陣輕盈的風,像一陣清涼的雨,像一曲優美的歌。

或者,什么都像,像云,像霧,像雨,像風,像雪,或者什么都不像。

走廊里留下孤獨的他,他茫然了。

病房里傳來一陣陣小孩的哭聲,他的心揪緊了。

很多病房里都是那樣,一個個小生命的誕生,給那些家庭里增添了多少歡樂。他該怎么做?他的離去是對的也是錯的,是錯的也是對的,怎么做都是對的,怎么做也是錯的。他要抉擇,他這人就要分成兩半了,也許還不止兩半。他該怎么辦?天知道。

“叔叔,你買一個玩具吧?!?/p>

一個稚嫩的聲音把他叫醒,煙霧中出現一個小女孩,六七歲左右,手里搖著一個小小的鼓。

她像是個仙女,從走廊的樓梯口走進來了,戰戰兢兢,穿過煙霧,晃著小鼓,怯怯地遞到他的面前,他一下愣住了。

他往樓梯口看去,沒有什么人,只有這么一個小孩子。大人呢?怎么扔下這么一個可憐的孩子?

“你賣鼓?”他問。

“是的?!毙∨Ⅻc點頭,害羞地望著他。

“多少錢?”他問。

“我也不知道,媽媽說這個鼓很貴重,是爸爸給我買的,媽媽說那是爸爸給我買的唯一的禮物?!毙∨⑻煺娴乜粗?,眼睛里閃著光,讓人看了都想親幾下。

“很貴重你為什么要賣呀?”他問。

“媽媽病了,在家里躺著,燙得很,我想救媽媽?!毙∨⒄f,眼里已有大顆的淚珠滾下來。

他的心一陣酸,酸得發木。

“你爸爸呢?”他問。

“媽媽說爸爸不顧家人的反對,做了一個什么檢查,說我是一個野孩子,所以他就走了。”

“你想爸爸嗎?”他又問。

“想?!迸Ⅻc點頭。

“媽媽是不是恨透了爸爸?”

“不是,媽媽說她也想爸爸。”

“你出來媽媽知道嗎?”他問。

小女孩搖搖頭。

“你家離這里遠嗎?”

“不遠,近得很?!?/p>

他不再問了,走到窗口買了藥,領著小女孩下了樓,他這才看清,樓下的雪地里一趟趟來回雜亂的小腳印。

她一定是在這里來回地走,也許整個樓層都走遍了,也沒人買她的鼓。

走了大約十分鐘,他來到一個房子前,那個房子不像想象中的那樣舊。

“麗麗,麗麗?!蔽堇飩鞒鲆魂嚾跞醯慕泻奥?。

“媽媽,我在這?!毙∨⑴芰诉M去。

院子里掃出一條很窄很窄的路,勉強邁開步,雪堆上插著一把小鐵锨,應該是那個孩子鏟的,也許她的小手快要凍壞了。

“病成這樣,咋不吃藥?”他走到床前,情不自禁地走過去摸了摸那女人的額頭,確實很燙,而且她還不停地咳嗽著。

“家里確實沒錢了,本想扛一扛,沒想卻嚴重了?!蹦桥讼胱?,但身子軟軟的,似乎坐不起。

他泡了藥,喂那女人吃了,一會兒,她似乎好了些。

他的心突然亂得很,自己的妻子在醫院就要生產了,他卻在一個素不相識的女人那里喂她吃藥,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滑稽得有些可笑。

“你是一個好人?!蹦桥苏f。

他沒有說話,轉過身,抱起那個小女孩,把臉緊緊貼在她的小臉蛋上。

她是一個可憐的孩子,也是一個可愛的孩子,不光可愛,而且很懂事。

他的淚水淌了出來,流在了女孩的臉蛋上。

“叔叔,你怎么哭了?”女孩問。

“沒有,麗麗,你的理想是什么?”他問。

“我的理想就是有一個爸爸?!迸⒄f。也許她從來就沒有過父愛,父愛對她來說太遙遠。

他的淚水奪眶而出,他突然聯想到了自己的妻子。難道要讓自己的妻子失去老公,孩子失去“父親”嗎?盡管父親是個未知數,但是他可不想看到一個沒有父愛的孩子在冰天雪地里鏟著積雪,把小手凍壞的。

“麗麗不是要把那個小鼓賣給叔叔嗎?”他問。

“給?!毙∨⑦f過鼓。

他接了過來,搖了搖,咚咚響,他從懷里掏出兩百元錢塞給了小女孩。

他把小女孩的鼓帶走了,那是她唯一的玩具,唯一的禮物,也是她夢想著父親最美麗的回憶……

但是他卻把它帶走了。

也許她再也沒有玩具了。

他必須那樣做,因為是花錢買的。

有買就有賣,很公平。

也許在某一天,他還會回來,來看看她,順便還回她的鼓。

走的時候他答應了女孩的要求,他把她抱在懷里好一會兒,女孩也親吻了他。也許她第一次體會到了父愛,盡管他是個代替品。

他在雪地里奔跑。

汽車碾起松散泥漿般的雪塊濺在他的身上,他的衣服臟了。他沒有停下,還在繼續跑。他手里還拿著鼓,他有了笑容,空中升起一道陽光,雪還在下。

也許,他很快就找到答案了。

他跑回了家,電腦打開,把那個文件夾從電腦上刪除了。

刪除到了回收站,又從回收站永久的刪除了。那個文件夾永遠的不復存在了,他如釋重負。

他想通了,也許來源于那個鼓。他要做一個好丈夫,也要做一個好父親,一日夫妻百日恩,不管腹中的那個孩子是不是他的,他都有義務那樣做。這就是他的想法。

他飛快地跑進醫院,跑入樓內,沒等電梯,從樓梯上跑了上去,那鼓隨著他的腳步咚咚地響。

“醫生,放我進去?!彼艿酱a室門口卻被護士堵了出來。

“我要陪我的妻子?!彼蠛?。

“你妻子已經進產房快生了。”護士告訴他。

產房里傳來巨大的尖叫聲,是那樣的撕心裂肺。

“老公……”他妻子有氣無力地喊道。

聲音從產房傳到待產室,又從待產室傳入門口,最后從門口傳入他的耳朵。

雖然很微弱,但他聽得很清楚。

“老婆,我在這里,我在這里,我等著你,你會沒事的?!彼麑χa室喊。

“老公……”又是一聲叫,聲音比上次響多了,聽得出他妻子興奮的叫聲,對她來說,沒有什么比“不離不棄”更為重要的了。

“老婆,我愛你?!彼饴榈睾爸?,護士臺的護士在笑他,他才不在乎。

“老公?!彼掀庞纸兄?,帶著哭腔與劇痛,豆大的淚珠從她的眼眶里流出來,落在了產房的產床上。

“老婆,我愛你,不論怎么樣,我都愛你,”他手里搖著小鼓,咚咚響,“我買了玩具給孩子,老婆,我愛你!”

他就那樣叫著,像個傻子。

“老公……”他的妻子微弱地叫著,再也沒有了聲音。

“神經病?!弊o士臺的一個小護士無可奈何地說道。

走廊里有一個門,進入產房后,產婦和孩子出來都得走那個門。

他又回到走廊,焦急地等待著。

他抽出煙,拿出打火機,他的手顫抖得非常厲害,以至于煙和火機都掉到了地上,看得出他實在很擔心。

“醫生,怎么樣了?”半個小時的時間他已是第五次向護士臺問同一個問題了。

“不行?!贬t生的話很簡單,聽起來卻像一個炸彈。

他在走廊里來回踱著步子,有點不知所措。

“你跟我來。”好一會兒,護士長找到他,這是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沒敢問,他怕一張口會給他一個晴天霹靂。

“你妻子很頑強,但是孩子就是出不來,需要打上催生針,通知你一下?!弊o士長告訴他。

“好。”他有氣無力地捂著胸口說,這起碼不是一個壞消息,護士長弄得這么神秘差點把他嚇死。

時間在一秒一秒地走,他在一遍一遍地問著護士臺怎么樣了,怎么樣了,以致于所有的護士都是一句話:“不行。”

他簡直要崩潰了,如果可以,他愿分享她的痛苦。他無助地看著走廊里的那道鐵門,它動也不動,他有種踹開它的沖動。

天色已黑了,護士臺突然忙碌起來。

護士長進進出出的,很焦急。

他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下來,心是揪緊的,他幾乎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你跟我來。”護士長找到他,又說出了同樣的話語。

他快要瘋了,這么一句簡單的話他聽起來卻像是一顆顆炸彈,炸得他血管好像要爆了,他的眼角劇烈地跳動著。

“如果再生不下來,就要剖腹產了,你要有個心理準備。”護士長對他說。

他沒有言語,只是點了點頭,因為他的喉嚨里好像著了火,已經回答不出來了。

護士長走了,他突然叫住她:“如果有危險,一定要保住大人?!彼f得很天真,但是非常對,護士長點了點頭。

他倚在墻角,在祈禱著,他有一種信耶穌的沖動,這一刻他突然想做耶穌的徒弟,上天保佑。

“砰”的一聲,走廊里那扇門開了,同一時刻,護士臺告訴他,孩子生下來了,順產,8斤,恭喜了,母子平安。

他跳了起來。

幾個醫生將車床推入走廊,車床上,他的妻子已完全虛脫,半死不活的。

他的旁邊,躺著一個小男孩,哇哇地哭著。那是一個鮮活的生命,很好看,好看得他流淚了,與他想象中的完全兩樣。

那個孩子是那樣的像他,幾乎是完全復制出來的,看著那個孩子,就能想象出他的小時侯,也可以看到他的童年。太像了,他自己看著也像。不用做DNA也知道,那就是他的孩子,這簡直就是個奇跡。因為太像了所以是個奇跡,他的選擇也許感動了耶穌,耶穌創造了奇跡。

他把妻子孩子推入病房,妻子躺到了病床上,孩子就在旁邊的小車里。

他給她蓋上了被子,親吻了她,又給孩子沖了奶,喂完孩子,孩子就睡了。他拿起小鼓,看著妻子,輕輕搖著,咚咚地響。

他妻子笑了問:“哪來的鼓?”

“買的?!?/p>

“你剛才哪去了?為什么從待產室走了?”她又問。

“因為我要去買鼓?!彼稹?/p>

“多少錢買的?”

“二百元?!?/p>

“扯淡,最多兩塊錢?!彼钠拮有α诵?,笑得很沒力。

“你懂個啥。”他說完就笑,他的妻子也笑,臨床的人都笑了。

臨床上有一個小姑娘,十歲左右,她的媽媽生二胎了,一連幾天,她都在那里照顧著媽媽,她咯咯地笑著,像個小燕子。

“你像一本書,永遠也讀不懂你?!彼拮诱f。

“也許還像一個謎,永遠解不開的迷?!彼卮?。

“謎底呢?”妻子問。

“謎底也許就在回收站里?!彼?。

“有件事我想對你說聲對不起,但我不能告訴你。”妻子對他說。

“有件事我也想對你說聲對不起,我也不能告訴你?!彼麑ζ拮诱f。

“那就成為永遠的秘密吧。”妻子回答。

“好,為了守住那個秘密,也許我們還要干一杯?!彼α?。

其實,妻子的秘密對他來說已不是秘密了,他的秘密對妻子來說那的確是一個秘密。

他的妻子永遠不會知道他發現了那個文件夾,永遠也不會知道一個男人在生命線上掙扎痛苦的時刻,那個文件夾也永遠地消失了。

他從懷里掏出那封信。

“這是誰的信?”他妻子問。

“魔鬼的來信?!彼α?,很陽光,他走到窗前,推開窗,把那封信撕得粉碎。

窗外,雪還在下,他把那些零亂的信紙拋入空中,融入了滿天大雪,融入了漆黑的夜里……

他的妻子太累了,已經睡著了。為了家庭,她的妻子為自己保守著秘密;同樣為了家庭, 他為自己保守秘密的同時,也為那個老頭子保守著秘密;那個老頭子,為自己保守秘密的同時,也為他保守著秘密。

這個世界總是很有意思,這個世界秘密太多了。他也累了,握著妻子的手,趴在她旁邊,睡著了。信里到底寫了些什么,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媽媽,我知道信里寫的是什么?!蹦莻€臨床的小姑娘趴在她媽媽的耳邊說。

“寶貝兒,你怎么會知道呀?”她媽媽驚奇地問。

“他第二次進來放信的時候,我偷偷看了,我還能背下來,”那個小姑娘驕傲地說,“我背給你聽?!?/p>

“親愛的葉子: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走了,我也不知道究竟會走向何方。

我發現了你的文件夾,發現了不該發現的東西,我被它擊垮了。

我無法容忍,因為我對你的恨已經勝過了我對你的愛。

我無法看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刻,無法看到別人的孩子在你我之間成為一堵墻,我退縮了,所以我選擇離開。

我愛你,也恨你,那些話語對我來說是一種傷害,我永遠不能原諒你。

再見了葉子,再見了愛人,也許我們不會再相見了,等到兩鬢發白的那一天,也許你還能收到我遲來的禮物?!?/p>

那個小姑娘將那封信背完了,她媽媽驚呆了。這是多么沉重,多么絕情的一封信

“這是一個秘密,永遠不能告訴任何人?!彼龐寢屶嵵氐貙π」媚镎f。

知道了,小姑娘天真地回答,走開了。

這一刻,他的秘密已變成了小姑娘的秘密了。秘密有時也是一種壓力,可惜她現在還不懂。

她走向護士臺,要了筆,要了紙,她要寫些什么。

“10號床那個男的就是一個懦夫,孩子要生了,他不陪床,竟跑出去買了一個鼓?!弊o士臺的護士在議論。

“他不是懦夫,媽媽說他是一個英雄。”小姑娘反駁。

那個小姑娘趴在桌子上寫了好一會兒,然后她把那張紙折起,跑入走廊,推開窗,滿天的雪花飄落著,她把那張紙撕碎,投入空中,對這滿天的雪花說道:“秘密呀,秘密,你飛吧,飛吧,飛的越遠越好,成為永遠永遠的秘密……”

雪下得更大了……

胡同里的小車

胡同里擺著那個小車,那個小車也永遠的就在那個胡同里。

沉重的小車,它長不了翅膀,飛不到天上,所以只能待在長長的胡同里。

小車上插著竹竿,竹竿上挑著燈——昏黃的燈。

天寒地凍,大雪紛飛,竹竿在風雪中搖動著,吱嘎吱嘎地響。

燈光飛舞著,跳動著,胡同里的每一個角落就有那么一點光亮。

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大爺,守在小車旁,也不知守了多少年。

小車上左邊是個雜貨鋪,最多的是衛生紙、火腿腸和方便面,這些東西每家每戶都用得著,所以也暢銷得很。

小車右邊燒著炭,不光能取暖,偶爾還能賣出幾根香噴噴的羊肉串。每天他都擺弄著那些炭,火星飛舞,冒著青煙,散著香氣。雖然掙不了幾個錢,但生意還算好。

這個地方太偏僻,直挺挺的兩排樓擠出一條窄窄長長的胡同。如果不是樓房太便宜,兔子都不會到那里去。那個老大爺,已經在胡同里幾十個春秋了,看得出來,他的生意,已經離不開那個胡同了。

胡同里的角落,成了他的家,他搭了帳篷,睡在胡同里。

北風呼呼地刮著,吹得帳篷吱嘎吱嘎的響,不知道他是否也習慣了大自然的音樂聲。這一定是個完美的樂曲,要不他就不會待在這里聽了那么多年。他蹣跚著,踏著積雪,似乎下一刻他就會倒下。北風吹入他的骨頭里,他哆嗦著,這把老骨頭,如果允許上去捏一捏,一定會像煙卷一樣彎曲,變酥,折斷,誰敢上去捏?他說他有個兒子,誰相信?如果有兒子還會讓他在胡同里過冬?過年?過節?如果是真的,還不如殺了他那把老骨頭。

他說的,沒人會理會,也不一定會靠譜。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沒什么兩樣,直到有一天,他的天就塌了。

小區里的人慢慢富裕了,很多人買了車,天天練,練成了“新手”。有人太帥了,開車撞翻了老大爺的雜貨鋪,還差一點要了他的老命。這個事情就成了導火索,一發不可收拾。

胡同本來就窄,還擺個小車,進出是很不方便的。有人反對,有人應和,一群人就七嘴八舌起來,胡同里頓時開了鍋。他們不由紛說,拆了老大爺的帳篷,扔出他的鋪蓋卷,幾個人把小車抬到帳篷的那個角落。

老大爺哭呀,喊呀,舉著拳頭叫: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任憑他怎樣喊,也無濟于事。

很快,他沒有了生意,所有人都不光顧他,他就坐在那個角落,鼓氣地抽著旱煙袋。

他都那么老了,穿得還那樣單薄,哪天也許死了,死在胡同里,會嚇著小孩子的??上幻靼祝瑒e人都是那樣想的。

那一天,他含著淚,離開了胡同,在這里30多年了,是誰都會哭幾聲的。他也是,不過比任何人都會哭,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一只餓昏的狗。他,真可憐!

他抽著煙袋,踏著積雪,弓著背,蹣跚地走了,腳印留在積雪上,一深一淺。他,是個瘸子。

他沒有了生意,沒有了家,也許以后他會是個拾荒者。不,不能說的那樣好聽,充其量是個要飯的,要飯的糟老頭子,撿破爛的糟老頭子,阻礙交通的糟老頭子。

時間過得很快,眨眼就一年多了,那個老大爺,真的變成了一個拾荒者。

雪已經融化了,任何東西都藏不住,他身上背著袋子,里面的礦泉水瓶已經滿滿的了。

他的腳步還是那樣蹣跚,還是那樣堅定,看不出他隨時都會倒,也許再過一百年,還是那個樣。

那一天,天氣很好,一大早他豐收得很,也許實在太累了,他就坐在向陽的那塊石頭上。

一陣風吹過,聞得一陣香,一個高挑的女人迎面走過來,就坐在那塊石頭上。老大爺想站起,但被女人拉住了。

她告訴他,她來自那個胡同。胡同就是胡同,有小車的那個胡同,當然不是上海灘的八大胡同。

一年多了,胡同里總該有故事吧。

女人很漂亮,她就開始講,任何人都愿意聽。

她說她叫荷葉,以前買過老大爺的紙,還送給老大爺一盒火柴,火柴上畫著的,就是荷葉。

老大爺想起了,于是認真地聽。

那天晚上雪很大,她騎著自行車,路根本不好走,走了好長一段路,走到那個胡同。

胡同里沒有燈,漆黑漆黑的,她就順著墻角走。

墻角里閃出一個人,拽著她的包,她拼命地掙扎了,那個人抽出了刀,劃破了她的臉,搶走了她的包。

她喊破了喉嚨,小區里的人都死了嗎,連他老公都沒聽到。

那天她流了太多的血,那種痛是無法形容的。

她一邊說一邊哭,一陣風吹過,她的頭發凌亂了,她的左臉上出現一道長長的疤。

那是多么美麗的一張臉 ,留下了凄慘的風景畫。

到底是誰?實在太可惡!

老大爺把牙齒咬得咯咯響。

那個女人還在哭,一邊哭一邊照鏡子,時不時掏出手帕擤鼻涕。

她說胡同就是一個惡魔,如今她都不敢走進胡同里。

胡同里沒有光,是黑的。

她一直哭,一直哭,哭了好一會,她就拿起礦泉水咕咚咕咚地把水全喝完。

哭夠了,她把礦泉水瓶遞給老大爺,說了一句話:這個送給你。

說完她就走了,背影搖曳著,實在很漂亮,只是有點可惜,可惜了那張臉。

老大爺呆呆地望著天,天上飄著云,回想著女人的話,他就有了淚光。

胡同早就成了他的家,如今他有家也不能回。

一只鳥兒飛到樹杈上,喳喳地叫著,朝著他坐的方向,那個地方似乎多了幾分哀鳴。

他閉了眼,兩行淚從眼角流出,淌過面頰,滴落在石頭上。

“爺爺,你好?!币粋€柔柔的聲音驚醒了他。

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坐在了石頭上。

“爺爺,我還想吃你烤的羊肉串?!毙」媚飺湓诶洗鬆數纳砩希_始沒命地哭。

她使勁地拽著老大爺,哭喊著,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叫小珍,父母都在外地打工,留下這個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孩子。

她當然來自胡同,胡同里當然有故事。

那天晚上風很大,沒有月亮和星星。

她一路小跑,沖入胡同,前面就是她的家。

胡同里黑得很,她不敢回頭看。

黑暗中,有人抱住了她,捂住了她的嘴,把她拖入角落里。

就在那個角落,就在老大爺的小車上,她抓破了那個人的臉,自己也失了身,地上還流了血。

她喊破了喉嚨,沒有人聽得見。

她每天都做噩夢,噩夢就是她還在胡同里。

她的精神快崩潰了,眼睛哭腫了,活著和死了差不了哪去。

她說她準備好了刀,也準備好了農藥,她想隨時了結自己。

胡同就是一個惡魔,這輩子她都不想走進胡同里。

胡同里沒有光,是黑的。胡同里沒有人,是恐怖的。

也許死亡會忘記痛苦,會忘記過去,會讓青春永恒。這是她說的。

當然,死不是解脫,是不敢面對現實,是懦夫的表現。這是他說的。

他們都不是作者,也不是作家,他們只是一個拾荒者和一個小姑娘簡單的對話而已,他們卻在談論著生與死幾千年來最有難度的題。

也許,他們說得都不好,但是活著始終是最重要的。

他勸著她,不知道她能聽進去多少話。

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夠了,也哭渴了,她拿起礦泉水,咕咚咕咚地喝了好一會,把水全喝完。

她把蓋子擰緊,把空瓶子遞給老大爺,說了一句話:這個送給你。

老大爺接過瓶子,放入他的大網袋,他是一個拾荒者,當然不能挑三揀四的,瓶子已經是好東西了。

她走了,腳步灌了鉛,背影搖曳著,楚楚可憐。她還是個孩子,還年輕,青春卻在胡同里凋落了。多么美麗的女孩子,做了一個可怕的夢。

起風了,風中帶著哭泣。鮮花在胡同里凋落,腳步也帶著凄涼。

他突然想年輕一點,雖然已是老骨頭了。哪怕再年輕十幾歲,找一把刀待在胡同里,捅死那個王八蛋。如果要賠命就賠吧,他活了那么多年,已經賺夠了。

他嘆著氣,看著藍天,看著云,抽著旱煙袋。這么一會功夫,他賺了兩個瓶子,運氣實在好,好得不得了。

但是有一點傷心,不光傷心,還刺痛。

風中有哭泣,還有淚滴,他自己的,淌入嘴里是咸的。

他站起身,弓著背,馱著一大堆礦泉水瓶。

他要走了。只走了一步,卻走不動了。

“等一等?!币粋€聲音響起,他才知道,有人拽住了他的大網袋。他又在石頭上坐正,問道:“什么事?”

小伙子也坐正,在石頭上,不過什么也沒說。

老大爺盯著他的臉,問道:“你是不是過來給我送一個礦泉水瓶的?”

小伙子愣住了,莫名其妙,攤開手說:“不知道你喜歡那個,所以沒帶。”

老大爺苦笑:“沒帶那最好,你來干什么,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我是來向你道歉的?!毙』镒诱f。

實在很意外,那個老大爺,牙都快掉光了,還有人對他那么客氣。

“你可以開始了。”老大爺對他說。

“開始什么?”小伙子莫名其妙。

“開始講故事。”老大爺說。

“好吧,既然你說是故事,那我就開始講?!毙』镒诱f。

“那天是一個我,遇上一個倒霉的你,我開車開瘋了,在車里喊:站住,不要動。你就沒有動,我就把車開過來,撞翻了你,你的攤,差點要了你的命,我讓你別動,不是為了瞄準你,是想躲開你,沒想到瞄得還挺準,事情鬧大了,害你搬了家,實在對不起。”

“搬家無所謂,腦袋沒搬家就應該謝謝你。”老大爺說完,轉身就開始走。

“我的車丟了,被人偷走了?!毙』镒訉χ洗鬆數谋秤昂?。

老大爺像是沒聽見,蹣跚地走著。

“陳伯的孫女也丟了?!毙』镒雍啊?/p>

突然,老大爺停下了腳步,轉過身,手中的網帶啪地掉在地上,礦泉水瓶蹦得到處都是。

陳伯的孫女很乖巧,六七歲,蹦蹦跳跳,有時會提著水壺給老大爺打一些開水。

她會背唐詩,會唱歌,會跳舞,會拉小提琴,會吹嗩吶。

有時他開攤的時候她會吹著嗩吶為他招人買他的羊肉串。

作為回報,他會撿烤得最好的羊肉串給這個懂事可愛的孩子。

在他看來,這樣的孩子坐在他的膝蓋上,是他一輩子最幸福的事。

他呆住了,小伙子的那句話像是驚雷,把他打懵了。

他的頭腦一片空白,風中似乎有“爺爺,爺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蹣跚著,走了回來,又坐在那塊石頭上。

“怎么不去找?”老大爺著急地問。

“警察找了好幾個月,沒找到,估計讓人拐走了。”小伙子說。

他聽完臉色顯得很不好看,咳嗽著,手不斷地哆嗦著。

他突然想去找那個孩子,把她找回來,但是茫茫人海,警察都無能為力,他一個老頭子能有什么辦法?

也許,只有期待,無盡的期待!也許等到埋入黃土的那一刻,他也不能再見到那個孩子了。

他痛哭,發出嗚嗚的聲音,像是一年前離開胡同的樣子。

小伙子告訴他,胡同里的汽車丟了好幾輛,包括他自己的。

王二家被盜了,多年的積蓄和剛發的工資都隨著二樓發現的一個洞不見了。

他還在哭,對于年青人的話,他壓根聽不進。他的腦海里,只有那個曾經叫著“爺爺爺爺”的孩子。

起風了,風中帶著沙土,天陰了,不知道會不會下雨,小伙子扯起衣服擋住臉,在塵土中匆匆地走了,走的時候留下了一句話:也許你應該回胡同里看一看。

這是他的原話,也是他來這的目的,也許他的目的只是為了這句話而已。

天,下雨了,突然地下,讓人有點措手不及。

回到胡同,這是他這輩子都不敢奢求的事。

回到胡同里看一看。那個聲音一直繞在耳邊,把他的魂都抓走了,明確地說,抓到了胡同里。

天在下雨,他蹣跚著,撿起那一堆礦泉水瓶,背在背上。

那是他的東西,辛苦撿來的,走到哪里就應該帶著。

雨有點猛了,風有點大了,吹得樹葉沙沙響,他走在風雨中,像一幅圖,當然不是清明上河圖,他像是一片枯葉,吹在秋風里,落在雨水中。

胡同沒變,一切還是老樣子。

長長的胡同,總有那么幾分熟悉的味道。

最大的不同,胡同多了幾分寂靜,寂靜得可以聽到鳥叫蟲鳴聲,風聲和雨點聲。那也許不能算是鳥叫聲,也許是鳥的哀鳴聲。

他流淚了,老淚縱橫,止不住……

他走到小車旁,小車已經生銹了,銹得不輕,如果踢上那么一腳,也許會稀里嘩啦地變成一灘泥。

他住的那個角落,已經不再有了,已經變成了一間屋,鋼筋混凝土的,很結實,不光結實,還避雨。

他的心一陣痛,一陣酸,人倚在墻角,無力地蹲著。

腳邊爬過一只蟾蜍,它走得很慢,鼓著眼,吐著舌頭,偶爾趟過一個小坑,喝幾口渾水。

雨越下越猛,打得那只蟾蜍找不著北,它不顧一切地沖出水坑,膽怯地倚在墻角,不時還抬起頭。

這是多么諷刺的事!

看到那只蟾蜍,也許他就想到了自己。

孤獨是可怕的。

遠處走來了一個人,還打著一把傘。

他徑直走到那個角落,扶起飽經滄桑的那個老人。

他是“樓長”,因為愛管閑事,樂于助人,大伙都那樣叫他。

他很善良,也值得任何人信任,多年以前他撿到一個包,里面有著幾萬元,他愣是沒動心,在寒風里等了6個小時等回來了失主。

那個老大爺的電燈都是他幫忙充電的。他,是一個好人。

樓長握著老大爺的手,眼睛里有淚光閃動,對他說:“老人家,你受苦了,大伙對不起你。”

老人淌著淚,發出嗚嗚的聲音,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

“大伙幫忙蓋了那個小屋,如果你不嫌棄,就回來,大伙都想著你?!睒情L指著那個混凝土的小屋說。

雨還在下,似乎不打算停。

樓長把傘使勁往老大爺身上傾,他的衣服濕透了。

“那個小車已經壞了,如果你不嫌棄,補一補還是可以用的。”樓長繼續說。

老人抹了抹眼淚,激動地說:“我不嫌棄,我不嫌棄。”

晚上樓長包了餃子,叫了老大爺一起吃。他很高興,吃得很多。幾十年來他第一次吃餃子。

兩天后,老大爺的小鋪又開張了,還在那個胡同,還在那個地方,那個小車,涂了一層鮮紅的漆。

小區里的人,都來祝賀,很多人送來了賀禮。

他,成了小區的一員,他開心地笑著,臉上的皺紋更多了。

夜,來臨了,胡同里亮著燈。

竹竿上挑著的,不再是一只燈,是一排燈,燈光搖曳著,照得胡同亮堂堂的。

胡同里散著香,聞到那個味道,看著那縷青煙,胡同多了幾分詩意,早就沒有了恐怖。

幾天后,混凝土的墻上多了一把斧頭,陽光出來的時候,刀鋒很耀眼。

閑下來的時候,那個老大爺總是在那里磨,一直磨,磨完后就掛在外面的墻上。

每當晚上有陌生人進入胡同的時候,他就把斧頭取下來,拿給陌生人看。

他告訴每個進入胡同的陌生人,他已經老了,眼睛已經花了,如果哪個人想在胡同里圖謀不軌的話,他的斧頭會把他當柴一樣的劈,也許劈在腦袋上,也許劈在脖子上,或許劈在他的第三根肋骨和第五根肋骨的縫隙中。

他講完話就隨手拿起一根木頭,一斧子把木頭劈成兩半。

斧子的確很鋒利。

他那樣做只不過想告訴陌生人一個道理,他雖然老了,但拿起斧頭的力量還是有,劈個腦袋也不是太大的問題。

很多人聽他講完撒腿就跑,因為這樣講話的,不是神經病,就是個大瘋子。他知道,自己沒有瘋,清醒得很,比一年前還有清醒。

老大爺的生意越來越好,小區里的人都去照顧他的生意。他越來越忙了。

他賣的衛生紙,永遠比超市里貴一塊錢。

即使是這樣,哪怕是順路,大伙也不在外面買,一定回來買,目的就是為了多花這一塊錢。

這是多么有意思的事!

你不想在外面買,再怎么特價你也無動于衷,你覺得那個人好,再怎樣貴你也心甘情愿!

這一元錢,也許是大伙對他的愧疚吧。

不錯,感情是用錢買不到的,但是錢花在小車上是會拉近感情的。

事實的確是這樣,那個老大爺,對于胡同里的住戶,真的是很熱情,很熱情。

他再也不孤單了,笑逐顏開,紅光滿面,生活得很美好。

那一天晚上,胡同里來了一個人。

一個陌生人。

他要了一包煙,什么也沒說,在小車的旁邊使勁地抽。

他抽得很快,煙一會就把小車包圍了。

“聽說你以前就在這個胡同?!蹦吧苏f。

“是的。”老大爺說。

“聽說你以前是被人趕走的。”他又問。

“是的?!崩洗鬆斦f。

“最后又回來了?!蹦吧溯p輕笑了兩聲,像是在譏笑。

“是的,你說的都對?!崩洗鬆斈涿畹乜粗?。

陌生人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好一會才吐出,意味深長地對老大爺說:“如果我是你,是絕對不會回來的?!?/p>

“可惜你不是我?!崩洗鬆攲λf。

“我來是想告訴你,有句話說得好:好馬不吃回頭草?!蹦吧送轮鵁煛?/p>

“可惜我不是好馬,最多是一匹老馬,病馬,快要死了的馬?!崩洗鬆斈闷鸹疸^挑著他的炭。

一只蟋蟀從墻角竄出,尖叫著,跑到小車邊,陌生人抬起腳,緩緩地踩了下去,蟋蟀的身子就扁了,只有觸角微微地抖動。

“古人有云,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做人要有骨氣,沒有骨氣的人,下輩子也許只能做只蟋蟀。”陌生人說。

“是的,你說得都對,”老大爺又對他說,“不過中國還有句話叫話到嘴邊留半句,得饒人處且饒人,做人不但要有骨氣,還要有一顆包容的心?!?/p>

陌生人沉默了一會兒,嘴角有一點抽動,他從布袋里掏出買煙的錢在遞給老大爺的時候,老大爺突然對他說:“這一盒免費。”

“謝謝?!蹦吧巳粲兴嫉乜戳死洗鬆斠粫?,轉身走出了胡同。

在走出胡同的一瞬間,他突然轉過身對老大爺說:“也許,你是對的?!闭f完他就消失在夜色中。

老大爺看著那長長的胡同,意味深長地對著陌生人消失的地方說道:“忘了告訴你,我回來并不是為了我自己。”

可惜他聽不到了。

給別人一個出路,也是給自己一個出路。這句話又有多少人懂?

長長的夜色籠罩著那個胡同,胡同里顯得很寂靜,微風吹動著竹竿上的燈泡,叮當叮當地響,像是一串優美的風鈴。

世上的事本身就很奇妙,也許你是對的,也許你是錯的,那就像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樣令人捉摸不透,而且不好懂。

也許你不論怎樣做都是對的,也許你不論怎樣做都是錯的。對又怎樣?錯又怎樣?人活著,永遠在對與錯之間徘徊。

“風鈴”在響,一縷青煙彌漫著胡同,那才是永恒。

五年了,胡同里的墻面和老人一樣的滄桑。

墻上的涂料越來越少了,老大爺的背也越來越駝了。

他的身體越來越招架不住歲月的洗禮了。

那一天,老大爺走到樓前,敲開了樓長家的門。

他的手里提著一個重重的方便袋。

老大爺進門后就從方便袋往外掏,掏出一打又一打的百元鈔票,把樓長家的桌子都擺滿了。

樓長嚇傻了,他的一生中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錢。

老大爺掏完錢對樓長說:“我這一輩子都住在胡同,胡同就是我的家,日后胡同里哪家孩子有困難,你就用這些錢幫幫他們吧?!?/p>

“好,你放心,我一定會照辦的?!睒情L說。

“還有一件事,哪天我死了,如果有人說認識我,你就把小屋的鑰匙給他,說我留了東西給他,他會找到的。”老大爺抹著淚說。

他受的委屈太多,無依無靠,沒有一個親人來看看他。

這種生活實在很殘忍,很無助,很孤獨,很沒有趣味的。

淚水是無法洗刷他受的那些苦,那些痛,他會哭,也許已經沒有多少淚水了。

他蹣跚著,弓著腰走了。

歲月實在太可怕了,留給人痛苦,也留給人記憶。他是一個善良的人,但愿他活得久一點。

桌上放著錢,樓長還在看,一打一打地晃著他的眼。

但是很奇怪,每張錢都少了一個角,像是用剪刀剪下的。

每張錢都不完整,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不完整就不完整,少一個角起碼比只有一個角好,終歸還是能花的。

樓長抱著那么多錢痛苦地對他老婆說:“沒想到我忙忙碌碌一生,還不如一個撿破爛的?!?/p>

樓長的老婆安慰他:“誰說人家是撿破爛的,人家是做生意的,是一個生意人?!?/p>

“對,生意人?!睒情L早早關了門,上了好幾道鎖,這么多錢可得看好了。

十天后,那個老大爺死了,死在了胡同里。

沒有嚇著小孩子,很多小孩子抹著淚為他送行。

小區里的人都來了,他們抹著淚,把老大爺葬在了樓后的山坡上。

他們為他修了碑,但是石碑上什么也沒寫,因為大家誰也不知道老大爺叫什么名字。

石碑上空空的,什么也沒有,只是一張白板。

人的一生何嘗不是如此,來的時候兩手空空,死的時候也是兩手空空,來也空空,去也空空,一切皆是空。他留了錢,胡同里已不是秘密了。

那個數字留下的不只是驚訝,還是驚嚇,驚訝和驚嚇了小區好幾天。

又是十天過去了,那一天胡同里來了一個人。

他說他是老大爺的兒子,不過沒有人相信,但是他帶了照片,照片上有老大爺和他的合影,似乎很有說服力。

樓長把門打開了,他就進屋到處找。

屋里很簡陋,什么都沒有。

他把席子用力掀起來。

嘩啦啦的,屋里下起了雪,滿屋子紅色的“雪”。

是紙雪,“雪片”在屋里飛舞著,晃著他的眼。

他呆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空中飛舞著,是一張張一百元鈔票的一個角,一堆一堆的,快要把他埋沒。

他沒結婚,也沒娶媳婦,享受不了親朋好友把金色的碎紙灑向新郎新娘的頭頂,但是他可以想到。

就在此時,空中飛舞的每一個紙片抽著他的臉,他的喉嚨里著了火。

他發瘋似的撿起那些錢角,發瘋似的裝入方便袋,又發瘋似的倒在地上數。

一張一張地數,數了3600張,天那,那是多么大的一個數字。

36萬,對于任何人來說,都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他的思緒很亂,趴在地上抱著那些錢角,痛哭不止。

那一年,天空下著雪,他占了他父親的屋,扔出他的鋪蓋卷,把他從屋里趕了出來,讓他自生自滅。

沒想到他沒死,在胡同里待了那么多年,還攢了這么多錢。

如果這么多錢都給他,他一定會娶一個不錯的媳婦,他也許會把那個老東西接回家,天天吃餃子。

但是,有用嗎?這么多錢角,換不回一張百元的鈔票!

這是多么諷刺的事!

他留給父親的是折磨和打擊,父親留給他的是痛苦和絕望。

這簡直是絕配!

也許他的父親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有那么一點希望,希望和自己的孩子吃一頓團圓飯,但那都是奢求,在埋入黃土的那一刻,注定了會孤獨。

他痛哭,他大叫,他把手中的錢角用力拋入空中,胡同里下起了“雪”。

他跑到山頂上,風聲在耳邊呼呼地響。

他找到父親的石碑,用腳用力地踹著,他找到了石頭,狠命地砸著。

如果可以,他也許會從墳墓里把那個老東西挖出來,狠狠地再給他兩個耳光。

他找了個大錘子,惡狠狠地把那個石碑打斷了。

他就應該那樣做,他那樣做也沒錯,要不他就對不起中國五千年文化研究出來的“畜生”兩個字。

“畜生”的頭銜留給他,他當之無愧。

風猛了,一只烏鴉飛到樹杈上,嘎嘎地叫著,又落在了斷裂的石碑上,用力地扇動著翅膀。

一陣塵土飛起,風沙彌漫了整個山坡,烏鴉揮動著翅膀,沙啞地叫著,似乎在說:“錢是個啥東西?為了那個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東西真的值得嗎?”

它是一個畜生,他也是一個畜生,同為畜生的他,對于同類的話,可惜他不會懂。

小車還擺在胡同里。

那把斧頭,也永遠地掛在那個墻上。

那個老大爺,在胡同里掙了一輩子的錢,死的時候又把錢還在了胡同里。

它就像水,從哪里流出,又回到了哪里去。

他是偉大的,雖然他曾經卑微過。

他死了,也許他的靈魂還在胡同里,保佑著胡同里的每一個人。

人都是會死的,死的時候也不過化成了塵土,只不過有的人,把塵土變成了凈土而已。

那個胡同,再也沒有發生任何事,沒有被偷過,也沒有被搶過。

每天晚上,有人會走到那個小車旁,在小車上把燈點亮,把一些炭火放在爐子上,讓青煙升起,彌漫著胡同。

小車還在胡同里,竹竿還在小車上,那排燈泡,還在微風中叮叮當當地響,像是優美的風鈴。

風吹著,燈光依舊,風鈴依舊,青煙依舊,溫暖依舊……

又是一個星期天,黃歷上說今天是個黃道吉日。

郵遞員又來送信了。

信里面的內容都是一樣的,不精彩,也不留地址。他沒拆,但他知道。

這是他接到的第六十六封信,說了一定不會有人相信,因為這樣的事別人從來沒有發生過,也沒有想到過。

任何人知道了都會說寫信的那個人挺神秘,六十六封信的文字一個字不多,一個字不少不說,況且信封和郵票也一模一樣。

他也認為寫信的那個人挺神秘,但他實在沒辦法,郵遞員來送他就得接,還得簽字簽收,麻煩得很。每封信都有短短的六個字;“我很想見到你?!?/p>

“我也很想見到你?!彼看慰吹竭@幾個字心里都會出現同樣的想法。他所以想到見這位神秘的人,是想弄清是什么人給他寫這樣莫名其妙的信,但苦于無地址,他只有在神秘里度過他的一天天。

一個人若在神秘中過日子,也許是一種快樂,同時也是一種痛苦??鞓返氖撬诩拍瘯r會琢磨那份神秘,就不會覺得無聊,痛苦的是雖然消除了寂寞,但是猜不透那份神秘,難免會覺得痛苦和憂慮。

他還是把信拆了,很快。他幾乎要跳起來。實在是很驚訝,出乎他的意料,第六十六封信居然有來信人的地址了。

“王家埠,臭水溝,石頭旁,南數,左邊,獨一戶?!?/p>

他一分鐘也不能等,因為他想立馬見到這個寫信的人,他坐上了去王家埠的早班車。幾經周折,他找到了那個地方,找到了那所房子,來到那個“神秘人”的門口,沒想到房子是那樣的舊。

“主人一定很窮?!彼?。他小心地推開了門,不大的院子周圍高高地擺滿了玉米,黃橙橙的,很好看。院子中間有一張石桌子,桌上放著一個茶壺,茶壺上還冒著熱氣,茶杯倒扣著,地上擺著兩個石凳子,墻角一棵大樹樹杈斜伸過來,地上落滿了樹葉。院子里一目了然,幾片落葉陷進土里,似乎剛才有人來過。

“有人嗎?”他喊。

“請進?!蔽堇镉腥嘶貞K崎T走進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很小且很舊的床,床上躺著一位身體虛弱臉色蠟黃的女人,渾身顫抖著,看樣子病得很久了。

床的左邊有一張很小很舊的寫字臺,寫字臺上有一大疊稿紙,一個不知什么年代的臺燈搖晃著,寫字臺下有一把斷了邊的椅子,這就是屋里的全部財產。

“請……請坐?!贝采系呐艘娏怂粑贝倨饋?,聲音很小,但他聽得很清楚。

“你是夏浪!”那女人的話語雖然不響,但含著肯定,她想坐起來,可是試了幾次都沒有坐起,頭上的汗珠不斷地滴下來。

夏浪點了點頭,說:“你找我?”他輕輕扶起那女人,把枕頭墊在她的腰上,盡量使她舒服一點,他突然發現,她沒有雙腿,因為褲管是空的。

“你走近一點好嗎?”女人說完,臉色已經很蒼白,口中已有白沫涌出,夏浪的心里一陣翻涌,他很想吐,但卻忍住了,他順從地走過去。那女人很激動,這使她的病情越來越重,說話相當的費力,夏浪聽不清,只好把耳朵湊了過去。

“你還記得嗎,”那女人說,“十年前你曾經給了一個女孩一支精美的毛筆,那是你第一篇文章發表后學校獎給你的,你卻把它給了一個女孩……”

“我記得,那是個漂亮的女孩,她叫夏雨,我們相戀了很長時間,如果不是他的父親極力反對,我們現在已是夫妻了?!毕睦苏f完,眼角已有淚光閃動。

“對,你們相戀了三年,在一起同居了六十六天,也就是說兩個月零六天。”那女人說的有鼻子有眼。

“是嗎?我不太記得,好像差不多。”夏浪回憶著。

“我告訴你,那女孩沒有嫁人,在家里呆了六十六天的時候,她跑了,再也沒回去。十年過去了,那女孩讓我交給你一樣東西,很貴重的東西。”床上的女人把手伸進了床單底下,掏出一個紅包,她把紅包放在了夏浪的手里。夏浪打開紅包,意想不到的是里面映出一只精美的毛筆,就是十年前他送給夏雨的那支,夏浪禁不住流下了眼淚。從紅包里飄出一張紙,上面寫著一句話:“夏浪,這是當年你送給我的禮物,我一直保存著,什么都沒有了,這支筆是我的全部財富,也是我的唯一的財富,現在還給你,帶著他吧,以后你的名聲會更響?!?/p>

“夏雨呢?”夏浪慌亂問道。

“她已經回家了,不過是尸體?!蹦桥苏f著,淚已經流到了嘴角。

“尸體?!”夏浪大驚失色,似乎忘了壓低聲音。

“五年前她就去世了,這支筆我幫她保管了五年,她的骨灰在我這停留了六十六天,我把她送回了家,他的父親說她喜歡我這里,就把她葬在了我屋后的高山上?!?/p>

“是你替她寫了六十六封信,為了紀念她嗎?”夏浪問。

她點點頭,說:“她說,和你在一起生活的六十六天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她很在乎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夏浪想問那女人是夏雨的什么人,剛想開口那女人卻劇烈地咳嗽起來。

“我快要死了,你把我的……”床上的女人似乎要說什么,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再也說不出話,微弱的她下意識地用手敲了敲床板,無力的手突然垂了下去。她走了,嘴角掛著甜甜的微笑。這很意外。

夏浪撲在桌子上痛哭起來,盡管這個女人跟他沒有任何關系。她留下最后的一口氣,就是等著他來,等著他聽故事,看著她離去,這實在很痛苦。突然,他看到桌上的一篇文章,題目是《筆》,而文章下面的名字是夏浪,這篇文章是底稿,字跡潦草,有很多字看不清楚,正稿肯定發出去了。此時的夏浪很有名氣,他發表了一百多篇文章,其中有二十多篇不是他寫的卻刊登了他的名字,他現在才知道,誰使它的名字如此響亮。

記得在大學時,夏浪對夏雨表達了愛,他對她說:“你是我的另一半,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少了你,我的生活不會有色彩。”沒想到,十年后竟是這種結果,實在令人想不到。夏雨一直知道自己的行蹤卻不跟他聯系,現在連她的最后一面也沒能見到,他實在有些不甘心。兩天后,夏浪把那女人安葬在了夏雨的墳旁,她們沒分開,成了鄰居。

下雨了,到處一片汪洋。同一天,一篇《筆》的小說在各大報紙上發表了,名字是夏浪,故事講述的是兩個深愛的年青人因為家庭的原因沒能走到一起,一個叫浪的年青人送給一個叫雨的女孩一支筆,五年里,女孩收養了兩個孤兒,竭盡所能地撫養著,生活艱難而困苦,女孩在接孩子的途中意外遭到車禍,她手中的提包裂開了,煮熟的香噴噴的玉米滾落了一地……女孩臨終前把一支筆交給了她的朋友梅保管著,梅的雙腿殘廢,卻一直撫養著兩個孤兒,多年后的一天,因為病重,梅走了,這時有一位年青人接走了兩個孩子。

文章里提到那個孤兒院:紅心孤兒院。夏浪終于明白,原來《筆》不僅是一篇文章,也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是一個任務,還是一種責任。夏雨交給梅的信物,就是這支筆。

夏浪再也不能等,他火速趕到那所孤兒院,找到了那兩個小女孩。小女孩的胸前各自掛著一個平安符,上面繡著四個字:爸爸夏浪。其中一個小女孩拄著拐,左腿褲管是空的,隨風飄蕩……夏浪把兩個孩子緊緊抱在懷里,淚如泉涌。

“你是爸爸嗎?”一個稚嫩的聲音問。

“是的?!毕睦嘶卮?。

“你怎么才來?這個平安符我們戴了兩年了,媽媽說戴上它爸爸會來的。”另一個說。

“爸爸來晚了,對不起。”夏浪說。

“媽媽呢?”兩個一起問。

“媽媽到另一個國家了,很美的地方?!?/p>

“梅媽媽告訴我們,雨媽媽到另一個國家了,難道她也走了嗎,是不是去找雨媽媽了?”夏浪沒有回答,他苦笑。

兩年后的一天,夏浪出差了,20多天才回來,兩個孩子歡快地擁著他。

“爸爸,你到哪去了,我們很想你。”一個問。

“爸爸失蹤了,像梅媽媽一樣失蹤了,梅媽媽以前經常失蹤?!绷硪粋€說。

“經常失蹤?”夏浪疑惑地問。

“是呀,有一次姐姐快要動手術,梅媽媽突然失蹤了,好幾個月才見到她?!币粋€孩子指著拄拐的那個說。

“還有一次更長,時間記不清了?!绷硪粋€說。

夏浪思索著,他突然站立,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把孩子安置好,急匆匆地走了。

他想到了那只手——梅那只無力的手,臨終前她一直敲著床板,什么意思呢?孩子口中的“經常失蹤”是怎么回事?她要告訴他什么呢?他要走一趟,回到那個小屋,那個小屋現在肯定已經破爛不堪了,里面一定結滿了蜘蛛網,塵土肯定布滿了,也許,那個小屋已經倒塌了。

他火速趕到那個小屋子,他驚呆了。房子沒塌,外面還涂了一層漆。他推開門,院子里還是擺滿了玉米,黃橙橙的,不過是新的,一切還是老樣子。這么多玉米一定是梅為了紀念夏雨而留的。兩年了,玉米發霉了肯定要換的。很奇怪,院子里的落葉也打掃干凈,桌上放著一個茶壺,茶壺還在冒著熱氣,桌上的茶杯里還有半杯茶水。屋子里應該有灰塵,至少應該有蜘蛛網吧。他想。他推開了門,他驚訝了,屋子里打掃得非常干凈,一塵不染,他實在想不通。床上的被子疊得很整齊,臺燈也很干凈,那堆稿紙還在,寫字臺前的那把椅子已修整好,他坐了坐,很結實。

“有人嗎?”他喊道,沒人回答。他看著那個冒著熱氣的茶壺實在很驚訝。他坐在椅子上,閉了眼,找了找在這小屋里居住的感覺,他流淚了。

他突然站起,突然走到那個小床前。他沉默了,沉默了一分鐘。他猛地掀起那個小床的床板。他想找的東西出現了,都在下面。他不是一個隨便翻動別人東西的人,這一次卻例外。他的眼睛濕潤了,他有一種想放聲哭的欲望。

床下是一大堆化驗單,手術單,獻血單,還有兩個重大記錄。十年里,梅一共獻了36次血,每次200毫升。

“7月18日,自愿者梅,捐獻腎臟一個,獲利15萬?!泵返暮炞诌€在。他終于知道那個孩子的手術費十萬元是哪來的,他也知道她為什么要失蹤,因為她要靜養。

“3月2日,自愿者梅,捐獻肝臟的三分之一,救助了一個八九歲的孩子,沒有獲利……”一個雙腿殘廢的女人還要養著兩個孤兒,那是多么的不容易!化驗單里掉出一封信,他撿起來拆開了,是梅的字跡。

“無論你是誰,我死后請把我的眼角膜捐出去?!泵穼懙?,和那堆稿紙一樣的字跡。一個軀體剩下不到三分之二的人,捐了腎,捐了肝,死后還要捐眼角膜,是不是捐的太多了?

“對不起,”夏浪自言自語,“我沒看到你的信,所以遲到了。”

夏浪走出屋,坐在石凳上,點了三支煙,他吸了幾口,放在了石桌上。

“這個世界欠你的太多了,還是留點吧,無論怎么樣,你都是值得尊敬的人?!毕睦俗叱隽宋葑印K蝗挥X得他是天底下最糊涂的人。誰在這個屋子呢?梅走后居然有人在這里居住,誰這么大膽?院子里的玉米誰擺的?誰掃的屋子?誰修的椅子?誰在桌上喝茶?茶喝到一半他是怎么走的?梅手術后誰照顧的?梅怎么敢確定那篇《筆》的文章一定能發表呢?萬一發表不了他豈不是領不走兩個孩子?這些疑問也許他是不會知道的,也許永遠是一個謎。

“我請你喝酒?!币宦暻宕嗟穆曇繇懫穑睦说纳砗蟛恢裁磿r候站著一位女人??茨又挥腥畾q左右,很年輕,很漂亮。她的手中還捧著一對大杯子,很大。她的懷里還抱著一個大酒瓶,里面裝滿了紅酒。

她沒有再說話,把大杯子放在了石桌上,取出酒瓶的蓋子,慢慢倒滿了酒。

“我跟你喝一杯?!彼龑χ睦苏f。夏浪站起了身。

“你坐下?!彼龑χ睦苏f。

“你認識我?”夏浪問道。

“我知道你。我要給你講一個故事,你不知道的故事?!彼f完沒有用杯子,直接舉起那個大酒瓶,咕咚咕咚地喝了好一會,看來她的酒量還可以。一個女人抱著酒瓶,在陌生人面前大口大口地喝著酒,實在很滑稽。

“我是個醫生,和梅是好朋友,情同手足的好朋友。你一定不知道是我親自砍下梅的腿?!彼珠_始喝,眼睛里有大片的淚花,一邊喝一邊哭,一邊哭一邊講。

她說她姓李,是個醫生,醫術很高明,她已有四十九歲了,她說長得像三十不代表就是三十歲。她說梅是一個很有愛心的人,為了幫孩子上學,她每天都撿破爛,礦泉水瓶,啤酒蓋她都撿,她很勤快,每天撿的破爛還能賣二三十塊錢。她的雙腿感染是因為有一次她從土里刨出一個桶——一個銹透了的鐵桶。梅用腳把那個鐵桶踩扁了,只踩了幾下,有氣體冒出,她跑開了,她的腳卻開始潰爛,一發不可收拾。那是一個可怕的桶,日本人留下的,抗戰時期的毒氣桶。梅要保住命,所以她沒了腿。手術是她和師傅一起做的,很成功,梅很堅強,沒流一滴淚。她說她知道梅捐了腎,錢都給孩子花了,她捐了肝,沒要錢,她還要捐眼角膜,這她都知道。梅手術后都是她照顧的,她看著她的痛苦,分享著她的痛苦,但是梅的心里很高興,梅說她一生中最快樂的事就是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只有奉獻,沒有索取。她的一生,就是八個字。

“梅最后的愿望沒實現,實在怪我,我沒能及時看到她的信。”夏浪說。

“我知道,但是我沒做。”她說。

“為什么?”

“因為我想讓她在天堂看得遠一點。”她哭了,很傷心。她違背了梅的愿望,但她覺得沒有錯。

“如果我看了信,又把梅送到你那,你會不會摘下她的眼角膜?”夏浪問。

“會的。”她說。

“為什么?”夏浪又問。

“因為那是天意?!彼f??磥硭还馐莻€醫生,還是一個迷信的人。她又告訴夏浪另一個驚人的秘密。她說梅找她幫了一個忙。梅說等到她死后把那篇《筆》的文章發出去。于是,她找到了報社,報社都愿意幫這個忙,所以《筆》很快見報了。

夏浪驚呆了,深情地望著那女人,他不驚奇這件事,他驚奇這女人的能力。

她是一個大夫,應該好好的在工作室里待著,玩玩手術刀,但是她沒有,她還在關心著發表文章,還能找到好幾家報社同時發表,看來她不止會迷信。

她把剩下的酒喝光了,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了,走到門口的時候轉過身對夏浪說:“這附近有一所學校是一個司機開辦的。那個司機很多年都沒有開車了,收了一百多個家庭困難的學生,吃飯教學全免費。很多年前他撞了一個人,名字叫‘夏雨。夏雨臨死前拒絕十幾萬的求生醫療,告訴那個司機不用懊悔,希望他能幫助更多的人,生與死之間她選擇了死亡。那個司機辦了學校,他把那所學校取名叫‘夏雨學校?!闭f完她就走了,哭著走的,手里還拿著那個空酒瓶。

她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個大夫,還是個女大夫。女大夫這么能喝酒。也許回家她要醉三天。她走了,背影也很漂亮,還是像三十歲。

一陣風吹過,大顆的淚珠從夏浪的眼睛里滾落出來,梅和夏雨有這樣的人生不感動嗎?她們都有著“只為別人,不為自己”的胸懷不令人感嘆嗎?“只有奉獻,沒有索取”,這也許是生命旅行中最經典,最寶貴的意義。

夏浪帶著兩個孩子走了,在那個有風,有雨的夜晚走了,沒人知道他去向何方……

二十年后,在當地出現了兩個年輕的企業家,收養了全國各地五百多名孤兒,沒人知道那兩個企業家的名字,只知道她們有一個爸爸叫夏浪。

清明節那天,高高的小山頭圍滿了人,黑壓壓的一片人頭就像是一個長征的隊伍。陣陣哭聲響徹山谷。片刻,一個聲音高叫著:“媽媽,我想你?!?/p>

山上所有的孩子都哭了,一起喊道:“媽媽,我想你?!甭曇艋仨懺谏焦龋鸲@。五百多名孩子跪在了梅和雨的墳前,他們抽泣著,他們感受著這個未曾謀面卻覺得非常偉大的母親的墳前。他們每人手里拿著一束小花,他們依次插在了梅和雨的墳前,不一會兒,插成了一座小花園。

風猛了,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夏浪從懷里掏出一個紅繩,把兩個墓碑系了起來,中間打個結,牢牢系住了筆,把筆放在了夏雨和梅的墓碑中間,懸掛著,一陣風吹過,筆用力搖晃著,隨風起舞,很好看,仔細看,筆桿上刻了字:我死后也葬在這里。

生命,在美麗的花園里加了濃重的一“筆”,實在是富有詩情畫意。那筆在墓碑中間晃動著,似乎在說:謝謝你們,我已經很知足了。

“媽媽,我想你。”山谷里又響起喊聲,久久不能平靜,天陰了,好像要下雨了,幾道閃電從空中掠過,空中傳來滾滾的雷聲,那似乎是偉大母親作出最強有力的回應……

乞丐

乞丐很邋遢,頭發蓬松著,就坐在角落里。

他不理會任何人,別人也不理會他,那個角落,是他的地盤,也是他的家。

他有床,有被,也有廚房,凍不著,吃得飽,睡得香。

破木板是他的床,麻袋是他的被,不遠的垃圾箱是他的廚房,那里什么都有,有時也能撿到新鮮的包子和水果。

那個垃圾箱,不但是廚房,也是大衣柜,除了吃的,還有穿的,他那身衣服,就是從那里換的。

沒有抱怨,沒有埋怨,他快樂地過著一天天。

他坐在角落里,黑黑的皮膚,黑黑的臉,黑黑的衣服上布滿了油污 ,有時也會吸引路人的注意。

他最吸引路人的不是他的臉,而是他的手,他雖然是個乞丐,但他卻比別的乞丐更有財富,因為他手里始終抓著一把吉他。

黑黑的吉他,卻是很亮,亮得幾乎快要碎裂,盡管這樣,彈出的東西卻是那樣好聽。

他也會唱歌,唱歌的時候會圍滿了路人,雖然比不上歌手,但也差不多。

每次唱歌時,他總會對著藍天喊:阿麗……聲音很響,劃破九天。

阿麗是誰?天知道。一個乞丐的話,不但滑稽,而且可笑,還帶有神經質。

唱歌的時候,偶爾會有人從兜里扔出一兩枚硬幣,乞丐撿起它,彈得更帶勁兒。

乞丐之所以成為乞丐,聽人說以前是受過很大的刺激,最近兩年比以前好得多。

風風雨雨,日日夜夜,乞丐就這樣生活著,也不知多少天,也不知多少年,一切都是那樣的平靜。

直到有一天,乞丐已不再是乞丐了。

乞丐震驚了那個角落,也震驚了那個市區,震驚了媒體,甚至震驚到了更遠的地方。

他的出名,實在是不可思議。

是意外?是巧合?是天意?不管怎么樣,他已經出名了。

那天的雨很大,大得幾乎是用盆子倒下去的。

乞丐坐在那個角落里,雖然淋不濕,但也凍得瑟瑟發抖。

雨實在太大了,出人意料的是,街上突然涌入一片黑壓壓的人頭,在暴雨中緩緩地向那個角落靠近。

越來越多的人緩緩地移動,大街上所有的行人都停了,馬路突然成了焦點。

有警車,有警察,還有槍,子彈已上了膛。

馬路中有一位中年男子,懷里摟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他咆哮著,手里的刀架在了女孩的脖子上。

“放了她吧,她只是一個小姑娘?!比巳褐胁粩嗟赜腥撕?。警察驅趕著人群,但是無濟于事。

另一個警察過去談判,中年男子的情緒更激動,顯然也沒有什么效果。

中年男子持著刀,脖子扭曲著,突然他把刀猛地扎入自己的大腿,一灘血就融入了雨里,那把刀又迅速地架在了女孩的脖子上,他吼道:不許靠近我!

他的動作實在太快了,額上的青筋跳個不停,不難想象,他已經很危險了,只要他的刀再一次離開女孩的脖子,槍聲一定會響的,只可惜,雖然警察在等,那把刀再也沒有離開女孩的脖子。

中年男子牙齒咬得咯咯響,聽不進任何人說任何話,每當有人吶喊的時候他的情緒更激動,那把刀壓在女孩的脖子上越來越緊。

女孩哭著,淚水飛著,脖子上就有一點紅,甚至還有了一點血。

也許她的一生中從來沒有這么恐怖過。

所有的聲音都停了,大家都在看著中年男子,都在等,留在馬路上的聲音只有那傾盆的雨點聲。

希望大雨能夠使那中年男子冷靜清醒點吧。每個人都在想。

那個中年男子一步步往后退,人群也跟著移動,他背對著那個角落,背對著乞丐。

突然,乞丐嗖地一下沖進雨里,動作是那樣的快,快得讓你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帶著那把吉他,沖入雨里,沖入那個中年男子的身后,轟的一下猛地把吉他砸在他的頭頂。

你能聽到木頭碎裂的聲音,也能聽到琴弦崩斷的聲音。

那把吉他碎裂,但是出人意料的是中間的圓洞正好套住了中年男子的頭,穿過頭又套住了他的肩,他像個陀螺一樣在原地轉了三個圈,那把刀“當”的一聲掉在地上后,他也倒下了。

就在他倒下的一瞬間,警察沖上去銬住了他。

人群中響起了掌聲,大家這才看清,風雨中站著衣衫襤褸的乞丐,身上竟然系著一條麻袋,麻袋濕透了,凍得他瑟瑟發抖。

只是這一次,他就成了英雄,他的壯舉都記錄在了那個記者的相機里,因為人群里喊話最多的就是那個記者。

人們圍著乞丐,很多人握著他的手,很多人摟著他的肩,人們似乎看不見也聞不到他那臟兮兮的手和身上臭烘烘的味道。

有人給他買了吃的,有人給他送穿的,有人給他送錢的,乞丐什么也沒拿。

不遠處有一個吉他行,大伙湊錢買了一把吉他送給他,他接受了,他就開始喊阿麗,而后又興致勃勃地彈起,很美麗,很動聽,風雨中,這也許是你一生中聽到最美麗的歌曲。

事后才知道,那名中年男子吸了毒,發作了,出現了幻覺,他覺得所有人都在追殺他,所以他才劫持了小姑娘。

正是因為他的出現,所以乞丐上了電視,肖像也上了人物周刊。

他身上披著麻袋,掛著雨珠,這也許是你見過最美最酷的肖像。

看到這個肖像,你再也不會覺得惡心,你再也不會覺得難看,那條麻袋,有人說是披風,有人說是戰衣,有人說是盔甲,總之那是乞丐英雄應有的東西。

很多小孩子在家里找了麻袋,把它澆濕,系在身上玩,在很多孩子看來,英雄就是那個樣子的。

乞丐被當作偶像了,那是多么可笑又可敬的事!

乞丐的事跡傳遍了那個角落,傳遍了那個市區,甚至傳到了更遠的地方,有很多人慕名而來,找到那個角落,就是想親眼一睹英雄乞丐的風采。

他還在那個角落,還在那個地方,還在唱著歌。

有人說乞丐是一個作家,有人說乞丐是一個歌手,有人說乞丐是一個大學生,有人說乞丐是一個明星,不錯,他上過電視,的確是一個明星!

但是,還能怎樣?那個角落,就是他的家,沒有改變,他也沒有地方可去。

讓人高興的是乞丐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很多人給他送吃的,很多人為他送衣服,那個垃圾箱,同時也是大衣柜,已經與他無緣了,每次他去翻那些垃圾的時候,總是有人跑過來,強力拉走他,送上他需要的東西。

他身上的麻袋不見了,有人給他做了一套衣服,還有人為他買了一頂帽子,乞丐不想那樣,但是人們實在太好心了,他又不能拒絕,所以只有服從。甚至連街邊賣飯的小販都在關心著他,每次出攤時先給他盛一份,看著他吃完才肯做生意。

人們太關心他了,他突地從一個無人理睬的乞丐變成了角落里的一個寶貝疙瘩。

從那以后,乞丐再也沒有笑過,總是心事重重,有時地上堆滿了一些硬幣他也不撿,總是在那里發呆。

有人說乞丐病了,不過看他的身體好好的,也許他是心病。

這樣的生活他會適應嗎?

誰知道?

一個月以后,一個下雨天,乞丐不見了,很多人都在找他,但是他的確不見了。

他走了,也許他留戀這個地方,但是他已經不適應這個地方了。

“英雄”也許有時是最無奈的,是不是很可笑?

“英雄”有時也是脆弱的,做了英雄就不可能做回乞丐,是不是很無奈?

人在“江湖”,“英雄”也是身不由己的。

人們經過那個角落,總會打聽一下乞丐的消息,但是沒有人知道他會去哪里。

幾天后,那個角落突然涌出二十多個乞丐,如果不明情況你一定會以為一夜之間丐幫重出江湖了。

一個乞丐跑到那個角落,一天有不少的收入,告訴了另一個乞丐,以此類推,所以乞丐就多了。

偶爾能看見,有好心人拋出一兩枚硬幣,他們會爭得你死我活,大打出手,實在令人厭倦和心寒。

有一天,那個角落旁來了一位大爺,他是釘鞋的,他趕走了那些乞丐。

如果哪個乞丐想占用那個角落,他會用釘鞋的錘子攆走他,那個大爺說,任何乞丐都不可以在這個角落,他們都不配,這個地方是神圣的,他要為他留著,守著,留到那個乞丐回來的那一天。

每當星期六的時候,就會有一位打扮時髦的女人走到那個地方,呆呆地望著那個角落,眼中會有一些淚水滾出來,有時也會捂起臉,淚水會從她的指縫間飛出來。

她的淚,不知是為誰流的,也許是為事,也許是為人。

有淚水就應該有故事。

事實證明她的確有故事,但她只想講給那個釘鞋的大爺聽。

故事很老套,但很動聽。

從前,還是貧窮的時代,有一對男女,他們相知,相戀,相愛,他們在一所學校,一個班級,女孩學習一般,男孩學習很好,男孩是個孤兒,不過對她非常好,為了讓女孩考上大學,考試的時候他們互換了名字,男孩簽了女孩的名字,女孩簽了男孩的名字,結果女孩考上了,男孩落榜了。

男孩再考,沒考上,分開久了,女孩卻愛上了另外一個人。

女孩結了婚,有了家,買了新房,還有兩個孩子。

女孩很不幸,老公有了外遇,離了婚,女孩自己帶著兩個孩子。

那個男孩知道女孩結婚后就瘋了。

女孩二十多年從來沒有高興過,她有一種負罪感。

她告訴那個大爺,她叫阿麗,她就是那個女孩。

她沒想到他會走,她每次偷偷看到他的時候,她的心如同刀割,如果沒有孩子,她也許會去死。

如今他走了,她的心空落落的。

說完她就哭了,哭得很厲害,哭夠了她就走了。

她內心的壓抑太重,她的生命里需要有一個傾聽者。

她的痛苦,別人是不會懂的。

她傾訴的對象,也不是任何人。

她走了,腳步還帶著來時的塵土,似乎還有說不完的故事。

乞丐在哪里?天知道?

他就是一個乞丐,他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角落,也許會在垃圾箱旁,也許會在橋底下,也許會在墳場,也許墳場里有一個土包是就他自己的。

每當下雨天的時候,風雨中就會跑來一位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她的手里就會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飯,放在那個角落,風雨中她就坐在那個角落,抱著膝蓋,看著街上的雨,看著雨的盡頭,很癡情地看著,直到那碗飯變涼,變冷,變硬。

她雖然不像等如意郎君那般癡情,但卻像等父親那般執著。

她告訴那個大爺,她一生中最大的恥辱就是她和一群學生把雞蛋和菜葉扔在那個乞丐的頭上,她還親自把喝剩的啤酒倒入他的領口中。但他卻救了自己。

如果可以,她想撲在那個乞丐懷里好好哭一場。

老天也許不會再給她這個機會了。但是她也需要一個傾訴者。

那個老大爺,他像是神父,聽著她們的禱告。

他是個不錯的傾聽者。

時間一晃就是五年,乞丐到底去了哪里了呢?

有人說他活著,四川地震的時候有人見過他,他捐了9999元錢,和募捐的人留了一張合影,身上還披著一條麻袋,后來那張照片被人重金買走了。

有人說他死了,死的時候在橋底下,懷里抱著吉他,身上穿著西服,頭上戴著禮帽。

有人說他撿了一個孤兒,兩個人早出晚歸,相依為命。

有人說他成了歌手,進了一個樂隊,在當地很出名。

有人說他結了婚,開了一個小賣部,小賣部的墻上掛滿了各種各樣的吉他,他有時會在小賣部門口彈上一曲,聲音很好聽。

關于乞丐的下落,關于他的版本,還有著太多的故事,到底是怎樣的呢?不知道。他過的好嗎?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不知道。

世上的事總是很奇妙,有的人活著,在大多數人的心里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在大多數人的心里卻活著。

那個乞丐,已成了一個故事,不論是生是死,總會有人懷念他。

“向那個乞丐致敬,愿他一生平安。”那個角落,五年后的墻上出現了這樣一行字。

字跡清秀,卻非常有力……(責任編輯 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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