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悟空，我愛上了一位姑娘

林小和

我是悟空，我愛上了一位姑娘。偷偷跟了她好幾天，跟著她到鄉村小路去了她家，替她打發了一路的妖精，她轉過身見到我，她禮貌地同我道謝，話語一轉，她說：“我討厭猴子枯黃的毛發，臉龐看著真扎人。”她嫌惡地揮了揮俏麗鼻子前的空氣，繼而捂著鼻子怪里怪氣地說：“在這個看臉的人間，沒有錢，連張像樣的臉都沒有，還出來混。”

我擁有世上獨一無二的火眼金睛，那是在太上老君的丹爐里歷經鳳凰涅槃般的痛苦練就出來的，它耀眼得令我自信，我靠它分辨真假，分辨人和妖，分辨一切對凡人來說肉眼看不到的事物，我歪著頭看著眼前的姑娘，她有人的框架、跳動的心臟，以及散發于周身的粉色的荷爾蒙，我聽得懂她說的每一個字，卻理解不了她說的意思，我看到她身上那擾亂我心神的荷爾蒙變了顏色，濃烈的顏色變得淡薄，像是我家門前的那道簾子，清冽而寒冷。

我的耳邊仿佛聽到幾百年前的天庭，得意的神仙們嘲笑著我，“看這可憐的弼馬溫，哈哈哈”這刺耳的聲線又一次砍殺著我的驕傲，我信任的，我交予的用心，被當成捅向我的尖銳的刻刀，一身武藝都無法抵擋這親制的屠刀。

我的火眼金睛，縱使有千萬般好，原來也和凡人一樣看不出人的千萬般性情，分析不出跳動心臟里藏著的是何種心思，分辨不出她是不是對的那個人。或許她并不是我該愛的人。如果這是一場戰斗，從不服輸的我愿意繳械投降。

她的母親從家里走出來，我勾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個笑容，我見過他們凡人最受寵的男子們的照片登于各大建筑物之上，七十二變這件事，對我并不難，變成一個俊俏的小伙，不過是我最容易的一種偽裝。面容干凈，衣著干練，我看到了她母親從黯淡的眼睛里投射出的興奮的光芒，她止不住激動地問我是不是她的乘龍快婿。我看到姑娘詫異而羞憤的表情在臉上風云變幻，縈繞于她周身的是苦澀的后悔。

真我打動不了心上人，俊美的面容卻在第一時間印刻在心上人的心上，我本不打算怪罪凡人，他們沒有火眼金睛，可這還是令我覺得傷心。我乘著筋斗云轉身離去，我的筋斗云真好，可以第一時間讓我逃得遠遠的，我坐在筋斗云上飄得又高又遠，空氣越來越稀薄，天地很遼闊，我孤零零地在云層里。我的筋斗云太快了，我看不到人間景色的移動變化，只有看起來不變的云在慢慢游走。

在逃開心上人夠遠的地方，我換上了單車。在我看到的電視劇里，單車是年少的，是青春的，是屬于生命最開始的純真的。雖然我肉體不死，但我的心似乎經不起這時間的敲打，我常常騎著單車在夜間道上行走，我什么也不怕，孤獨已然成了常態，黑夜到白天，郵輪擺渡下從陸上到海上。

我的心上人變成巨大而重復的高樓世界里一抹細細的風，在單車騎行路上吹著我的外套，吹著我的毛發，吹著我日漸蒼老的心。我突然很想念師傅的緊箍咒，那令人痛到骨子里的咒語，每念一次都證明我熱血過一次，單純直接地炫耀我曾那么精于明辨真假，那么執著于自己的本真，更重要的是還有人在管我。

就這樣轉悠到第二天白天，路上遇到個騎單車穿校服的女高中生，她衣服上別著學校的銘牌，并不在凡間評出的著名學校之列，她似乎對我很好奇，她從背后追上我，很用心似的對我說要開心，她高聲指責說我面容太深沉嚴肅，我很想反駁她，但我找不到可以反駁的證據，我開始反思十幾歲的時候自己青春活力的模樣，或許沒想過會變成現在的自己。

我感受到她的青春，開始跟著她騎行，連原本要去哪都不在意，我本沒有目的地，只是不斷地繞著圈子走，她騎行的路線是我沒有走過的，不同于我自己騎行的平坦道路，她選擇的路線出乎我想象，繞個彎，平坦的路瞬間變成垂直過山車那般，陡然出現一條漫長而巨大的筆直下坡路，她說這是她回家的路，一直以來走的就是這樣的路。而我相信了她，在下行的路途中間，我按住她的肩膀，我告訴她我沒有剎車只能把手搭在她肩上，或許她剎車時能帶動我也緩緩，她淡淡地告訴我她也沒有剎車系統。

我笑了，風吹著我的臉龐，刺激感和未知感沖撞著縹緲的靈魂，我坐在車座上感受著單車從輪子到坐墊以及整個車子傳來的頓挫的質感，上坡下坡，我希望沒有終點，就這么一直下去，直到我忘了那個人。

道路越來越荒蕪，女學生說家到了。她的語氣僵硬而生冷，方圓幾百里只有她家的小茅屋，感受到這個學生的冷漠，聯想起人間一直在播報的新聞，才捕捉到或許這就是人類新聞上的拐帶吧，我也許被拐帶到這個找不到回程的地方了吧。

但我一點也不害怕，因為我是悟空，只要我愿意，隨時可以閉上眼來個瞬間轉移，我一點兒也不擔心俗人會傷害到我，即使是我曾喜歡過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