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寵不來

毒舌奶奶

壞小子的脫胎換骨

她是我的高中同學。關于她的長相，可以腦補《大明宮詞》里的周迅，大眼睛、尖下巴、古靈精怪、乖巧。與現在那些自以為美的“蛇精妹”比起來，她十幾歲時就知道“低調”兩個字怎么寫，不會收到情書就宣揚得人盡皆知。

但她的戀愛對象有點扯。和無數青春小說里的描述一樣，她愛上了校園里著名的“壞小子”。壞小子學習差就不說了—寫給她的情書，一大堆錯別字，連邏輯都無法理順—關鍵是他女朋友換了好幾個，還腳踏過兩只船?？伤芟矚g。

可壞小子雖壞，卻很浪漫、真誠。他的全世界都是她，只要有他一口吃的，絕對要分給她半口。與她戀愛后，他還發生了驚人的轉變。他竟然跑去上補習班，盡管“廢柴大逆襲”并沒在他身上發生。上不了本科，壞小子本準備花錢讀個大專，但思來想去，還是讓家里托關系去當了兵。

上大學前的那個暑假，她儼然以“軍嫂”自居了。一次，我陪她去車站送壞小子，除了一群痞里痞氣的小屁孩圍在壞小子周圍遞煙叫大哥以外，我已看不出壞小子還有什么壞的地方了。不知道壞小子的神奇逆轉，是部隊造成的呢，還是她造成的，還是部隊和她造成的。

壞小子竟然向我請教學習方法，還告訴我現在他隨身攜帶筆記本，想做的事、看到的、學到的，都會第一時間記下來?！皩W問是一點點積累起來的。”他告訴我。這還是那個壞小子嗎？“你這是為啥？”我問他。壞小子答，他在部隊想抽煙了，只有去撿班長剩下的煙頭偷偷地抽，還老被老兵欺負，這讓他知道要保護她是不夠的，社會太險惡了。

當時我認為壞小子言過其實，但現在我深信不疑。

得到的都有恃無恐

她上大學了。

壞小子的部隊離得不遠，他所有假期都在陪她;部隊里拿的工資，都用來給她買衣服、化妝品和生活用品。

但學校里有個不怕死的二愣子追她。這個當口，她正覺得和壞小子這樣下去沒有意思，就開始和二愣子勾搭。二愣子也夠浪漫的，買了兩根紅繩子，一根套自己腳腕上，一根系她手腕上，說這樣就不會分開了—她還真給系上了。

她不僅系上了，還打電話告訴壞小子，有個二愣子在追她。她自得其樂，跟二愣子眉來眼去，完事后還能很開心地跟壞小子分享心得。

她不知道對于一個失掉一半自由的人來說，再失去愛情是什么滋味—得到的都有恃無恐，我只能用“有恃無恐”來形容她。

壞小子去了她學校。我以為事態的發展是壞小子要大打出手了，但壞小子請二愣子吃了一頓飯，說我家丫頭在學校多虧你照顧，謝謝你了。此外沒多一句嘴。然后跟她說：“我尊重你的任何選擇?！?/p>

然后壞小子回了部隊，一個月沒和她聯系。她瘋掉了，向壞小子承認了錯誤。壞小子糾結了三分鐘：“好吧。咱們和好。一切都沒發生過。”

她每天都覺得委屈

壞小子退伍后有過短暫的失業，那陣子他很想做生意賺錢，因為她家里很有錢，而她父母已經放出話來：“我們永遠不會認可你。如果你和我女兒在一起，我們就和她斷絕關系?！?/p>

在惡劣的情況下，他們關系很好。好像越是不同意，就越叛逆地相愛。她懷過一次孕，壞小子父母都勸她生。壞小子卻說：“還是不要了，不想讓她父母難堪。以后有的是機會。”

她大學畢業之后去了自家工廠上班，周遭都是有錢人，生活基本上隨心所欲了，而壞小子正做著各種改變現狀的嘗試。這個時候我發現，壞小子太能吃苦了，吃苦到我無法直視的程度。

在部隊里他做過團長司機，不僅吃得苦，還低得下頭—這一點對于一個家境還算富足的小壞蛋來說，太不容易了—由此我一度判斷，他也許會成大事。而壞小子的理論水平也節節升高，自考了本科課程之后我簡直對他刮目相看。

然而她對壞小子的現狀極度不滿。她說：“我和他堅持了這么多年我都在受委屈，我不想一輩子受委屈?！碑斈甑摹澳昙壦拇竺琅?，有三大都在國外，過著天天購物秀恩愛的日子，為什么只有她蹲在小城市里，看不見未來在哪里……

那時候我已懂了一點事兒，告訴她，壞小子終究不會讓她餓肚子的。一個起點不高的人，你總得給他點時間發達吧。她是給了，然而幾乎每天都因為委屈要找個事端吵一架。

壞小子說，他有戰友在深圳，生意做得很大，不行就去深圳發展。她不讓：“你去深圳了，誰陪我？”壞小子說：“咱們可以一起去。”“那么苦我不去?！彼?。

后來，壞小子竟然通過了公務員考試。一堆部隊退伍士兵，只有兩個名額，壞小子搶到了。說來也奇怪，一有公務員身份，她父母就同意了婚事。壞小子言談不俗，工作又體面。她父母說：“還不錯，可以進門?！苯源髿g喜，兩人領證了。

好脾氣慣出壞脾氣

壞小子用轉業的安置費給她買了iPhone手機，請她吃大餐。

她的社交圈子本來很小，但自從開始做生意并喜歡在社交網上曬幸福后，就連我也覺得她變了。她本來美在淳樸，后來，竟然也有點像“蛇精妹”那樣，拍照必然45度角了。

考上公務員后，壞小子被分在離都市有一個小時車程的縣城。她又不愿意了，理由非常充分：“我忍受了那么多年你當兵不在我身邊，我結婚了你還不陪著！你是人么？”壞小子的理由也很充分：“政府又不是我家辦的，下基層鍛煉未嘗不是好事，更何況雖然遠一點，也可以每天回家陪你，大不了是多費點油錢?！?/p>

想吵架的時候什么事都可以吵。比如說，今天沒陪她吃飯，昨天沒陪她洗澡。她內心向往的是另外三大美女的生活，并非壞小子能給她的。而壞小子追求的是踏踏實實的生活。人的水平不是一紙文憑決定的，壞小子可以談笑有鴻儒了，而她只能往來會炫富。

后來，我問她什么時候辦喜事兒，她說她離婚證都領了。我說你扯淡。她說真的領了，不過又和好了，但沒補辦結婚證，第二年國慶節結婚，請我喝喜酒。我震驚了。

我羨慕她有壞小子，不管怎么鬧，都對她不離不棄。我家那位是個死理性派分子，鬧的時間一旦超過48小時，一定會計算再在一起生活下去對雙方的傷害值是多少，可以量化到納米級。

壞小子用最好的脾氣，熬著彼此的人生。

被寵壞的是愛情

再后來，我聽到的消息是，壞小子結婚了，但新娘不是她。

我又震驚了。具體兩人之間發生了什么我不敢問。但壞小子對她好了十年，發了這樣一個大招：揚長而去。也許，換了我，也只能換一方凈土，重新開始。

一次，和朋友約在酒吧里打牌，偶遇了壞小子，我沒好意思和他打招呼。偷瞥了一眼，壞小子身邊有個妞，相貌平平，比起她，當然是差遠了，但那一臉的幸福洋溢，倒讓外人羨慕不已。她坐在壞小子身邊看他出牌，時不時給他添酒、剝桔子。

記得有一句話是：人這一輩子只有愛一次的能力。不知道壞小子對他的老婆還有沒有當年對她的熱情，愿意為她生，愿意為她死—但過去的愛，終歸是被無止境的爭吵和不理解磨平了。

她后來出國了，說是求學，不如說是避難。一個幾十萬人口的小城市，出個門能遇上三五個熟人，每個人都問她的婚期，她實在受不了。她又成了高中時代的她。照片里的她，笑容清麗和煦，看不出痛苦的影子—她小時候就很樂觀，為什么和壞小子在一起的那些年，卻變得如老婦女一樣歇斯底里、不可理喻、萬事看衰？

她又找到了對象，雖然在我看來，實在是不如壞小子的十分之一。但壞小子的媳婦兒，在外人看來，也不如她的十分之一。前幾天在QQ上遇到，我問她現在的生活怎樣，她的回復是：“呵呵呵?！?/p>

想來，她和壞小子，若不是那些年愛得太放蕩不羈，若他沒有寵壞她，而她又知道收斂些自己的有恃無恐，現在的回復就該不會是“呵呵呵”，而是“哈哈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