億元遺產背后的離婚陰謀

謝婉晴

三人行

直到猝然去世前，茂名富商戴浩生都保持著春節帶妻兒回老家“起年例”的習慣，這是他光宗耀祖的大事。

1995年春節，回鄉“起年例”的隊伍里多了一個人。“那個女的也來了。”時隔多年，原配彭玉涵提及此事仍語帶嘲弄。

戴浩生忙，忙生意忙應酬也忙女人，彭玉涵清楚地知道這些。1990年代，廣東富人多，二奶和情人也多。于是原配們在麻將桌上可聊的話題，除了華服珠寶子女，便是某家男人又在外“金屋藏嬌”的小道消息。

帶黃雪倩回老家，戴浩生提前給彭玉涵打了招呼。她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沒有黃雪倩，他也會在外面有張雪倩、李雪倩、王雪倩。”但她提前幾天先帶著子女回了老家，表現出自己作為原配的態度。她孝順公婆，扶持丈夫，傳承香火有功，在婆家有幾分地位，希望借此獲得老家人至少在輿論上的支持。

愿意將黃雪倩帶回老家，卻是戴浩生的態度。無論哪個時代，男人的寵愛都是一個女人地位的靠山。有他親自作陪，也有“成功男人背后應該有不止一個女人”的傳統觀念，老家人很快接納了“能在生意上提供更多幫助”的黃雪倩。

不甘不愿卻無奈的彭玉涵，就此開始了“三人行”的婚姻。

家的核心

彭玉涵任憑丈夫和黃雪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打得火熱，她不太懂生意，但非常清醒地意識到這個家的核心是戴浩生，不管是她還是黃雪倩，都必須討好這個男人。

彭玉涵把這種想法也灌輸給了三個孩子。不滿父親的出軌，幾個孩子最初與黃雪倩相處時總屢屢沖撞對方。“你怎么教的孩子？”戴浩生不會教訓孩子，卻每次都把矛頭指向妻子：家宅不寧，是你能力低下的表現。幾次被當著外人呵斥，彭玉涵“學乖了”，她從更現實的角度教育子女：那個女人，你們叫她一聲“黃姨”，對她禮貌客氣，尊重的不是她，是站在她背后的你們的父親；你們越是激怒她，只會越把你們的父親往那個女人懷里推。

最簡單也最有效的爭寵手段，彭玉涵明白，黃雪倩也明白。戴浩生不會偏向她們任何一方，他更需要兩個女人的和諧相處。盡管在公司里，黃雪倩的地位越來越高，隱隱有超過彭玉涵之嫌，但在一些重要場合，戴浩生依然會選擇帶原配出席。

對彭玉涵，此時的婚姻不過是一個“熬”字。熬到兒女長大接過丈夫的事業，熬到情敵人老珠黃失寵，或者熬到戴浩生撒手人寰。而在戴浩生再三向妻子保證“不會和黃雪倩有孩子”后，彭玉涵以勝利者的姿態對婚姻的插入者施舍出接納的善意。逢年過節時，還會主動送一些年貨、禮品給黃家人，“一個連孩子都沒法有的女人，晚景會有多凄涼，可想而知。”

她還接納了黃雪倩的養女。無法有自己的孩子，黃雪倩和戴浩生商量后收養了一個女兒。和小姑娘初次見面，彭玉涵彎下腰，親昵地摸了摸對方柔軟的頭發，并送了一份不菲的見面禮。這個舉動被視作原配與情敵盡釋前嫌的信號。

戴浩生家成了茂名富商圈的“典型”，“他的很多朋友都開玩笑，說這是新時代的‘模范妻妾。”一位熟悉戴家的人回憶。戴浩生的態度在一定程度上緩沖了兩個女人的矛盾，但15年后，他的去世打破了彭黃二人間微妙的平衡：可以爭的男人沒了，不能讓1.8億元巨額遺產也沒了。

被離婚

彭玉涵的婚姻底線是黃雪倩的存在不會損害母子四人的利益，“只要結婚證上的配偶一欄寫的還是我的名字。”

她萬萬沒想到，15年前，丈夫剛向她保證“不會和黃雪倩有孩子”，轉身就給了對方一紙補償：2010年10月，彭玉涵到茂南民政局辦理丈夫去世的各項手續時才發現，自己以為牢牢攥在手里的婚姻，早在15年前就被黃雪倩不動聲色地搶走了！

依據《婚姻登記管理條例》規定，申請離婚的夫妻倆需共同到場，雙方應對離婚的意愿表示真實，并對子女撫養、財產及債務處理等事項協商一致。可1995年她明明不在場，卻被茂名茂南區公館法院判決“離婚”！

判決這樁荒唐離婚案的是前南區公館法院庭長黃仕偉。1996年，他主動到檢察機關投案自首，還原了離婚案的過程。

1995年5月，黃仕偉接待了戴浩生和同行的一男一女。女的自稱是戴浩生妻子“彭玉涵”，同行的男子自稱是戴浩生戶籍所在地村委會干部，此行是為證明前來辦理離婚的戴浩生“夫婦”的身份真實性。

黃仕偉沒有再審核當事人的身份——戴浩生來離婚之前就有人給他打過招呼。他很快出具了一份同意二人離婚的民事調解書。沒多久，黃雪倩迅速與戴浩生領了結婚證。

聽聞真相，彭玉涵睜大眼睛，“這怎么可能！”她跳起來，使勁拍工作人員的桌子，“我這是被離婚，真正的當事人不在場，法院判決是無效的！”

大鬧了法院，卻沒有得到任何回復。彭玉涵恨極了戴黃二人，也痛罵自己的麻痹大意。她太信任丈夫，以為懷柔和隱忍可以守住正房太太的權利，沒想到，“狐貍精的枕頭風太厲害了！”

一份協議

戴浩生走得太突然，留下的遺產包括規模不小的冷凍廠、幾塊準備開發的地皮、一些房產、現金和各項投資，惟獨沒有遺書，也沒有在生前做過任何分配。這讓婚姻的合法性——彭玉涵與戴浩生的離婚是否無效，戴浩生與黃雪倩的結婚是否有效——成為兩個女人爭奪1.8億元巨額遺產的核心。

但也頗有默契的，兩個女人都希望能快刀斬亂麻。

彭玉涵母子一面對黃雪倩恨之入骨，一面卻為現實種種糾結。15年來，陪在戴浩生身邊的是黃雪倩，她有合法的結婚證，底氣十足地以遺孀身份要求繼承遺產；她對公司掌控已久，黃家人在冷凍廠占有不少股份；此外地皮、房產等一些固定資產也是由黃雪倩經手的，“就算是奪回來了，你們也控制不了，不如掌控自己能掌控的，爭取更多實物利益。”律師建議彭玉涵。

夜長夢多，何況公司還有不少債務，遺產分配得越晚，資產縮水的可能性就越大。彭玉涵強吞下苦水，與黃雪倩簽署了第一份財產協議：戴浩生持有的冷凍廠股份、兩塊地皮及房產，由黃雪倩與養女共同繼承，剩下財產由彭玉涵及其三子女擁有。根據評估，黃繼承的財產價值約7000萬元，以實業為主；彭分得的財產約1 .1億元，以股份、現金、房產和其他投資為主。債務則由雙方按照35%、65%的比例分割。

15年的青春與心血，最后換來7000萬元的補償，黃雪倩感到滿意。彭玉涵與戴浩生之間的離婚，本是在她黃雪倩的攛掇之下造的假，此前她一直有些“做賊心虛”，擔心彭玉涵萬一推翻了離婚的判決、自己的“遺孀”身份會無效。沒有子女雖然在分配上會吃一點虧，但彭家能將養女作為繼承人寫進協議里，也是意外之喜。

簽了協議，彭玉涵滿心的不痛快無處發泄。冷凍廠是她當初與戴浩生一起創業打下的江山，雖然自己仍持有股份，但經營權不在自己手里，平白“為他人作了嫁衣”。

她決定拖，不愿將協議兌現。

一山不容二虎

這一拖就是兩年。2012年8月，彭玉涵橫生枝節，以孫子沒分到財產為由，要求黃雪倩將價值約2000萬元的地皮讓出。作為補償，黃雪倩不再承擔債務，彭家人需無條件幫黃雪倩將繼承的遺產過戶，并將名下的冷凍廠股權全部轉讓給黃雪倩及其兄長。

憤憤不平的人換做了黃雪倩。雖然在外人看來這樣的交換也不算吃虧，但出爾反爾似乎成了彭玉涵及其子女的慣用手段。9月，轉讓了冷凍廠的股權后，其他過戶等事宜均被一推再推。三個月后，黃雪倩等到了讓她再也無法忍受的消息：彭玉涵及其子女突然反悔，拒絕承認戴黃二人有過婚姻關系，“我的當事人認為，黃女士你沒有資格繼承遺產。”彭玉涵的代理人在電話里告訴黃雪倩。

“陰謀，這一定是一個陰謀！”黃雪倩恨不能砸了電話。

戴浩生的遺孀，只能有一個；彭玉涵和黃雪倩，只能有一個能繼續活躍于茂名的闊太圈。有人支持彭玉涵，也有人力挺黃雪倩。“要做就做徹底。”2013年5月，彭玉涵向茂名市茂南區法院申請宣告黃雪倩與戴浩生的婚姻關系無效，她要給黃雪倩最后狠狠的一擊。

陰差陽錯，最狠的一招卻葬送了彭玉涵的希望。三個月后，茂南區法院中止了她的訴訟申請，理由是她無法證明與戴浩生具有合法的婚姻關系。

消息一傳出，黃雪倩覺得大快人心，“你說啊，你跟他（戴浩生）是原配，那你們結婚證呢？有本事拿出來啊？”

結婚證在哪里？絕望的人換做了彭玉涵。她和戴浩生是1978年在鎮上的民政所登記的，那時，結婚證是一張紙，后來搬家時掉了，也沒想過補上。而辦理登記手續的民政所因為幾次區制改革，不但地址和人員都換了，還遺失了很多資料，而他們的結婚證和登記簿就在其中。能證明兩人婚姻關系的辦事人員也已經去世。

人證物證雙雙缺失，黃雪倩的代理律師趁勢反擊：黃雪倩與戴浩生有15年合法婚姻，有包括結婚證在內的大量證據；黃雪倩和戴浩生的養女也辦理了正規手續，母女倆有權繼承戴浩生部分遺產。

更讓彭玉涵尷尬的是，她本人及其三名子女與黃雪倩簽訂的財產分割協議，具備法律效應。而她與戴浩生的離婚調解書卻沒有被法院撤銷。

庭審案曝光后，無數媒體蜂擁而至。案中的兩位女主角，當年有默契地選擇了共同維持一段畸形婚姻，15年隱忍，4年糾纏，精疲力竭。但到底是為錢財、為權利、為名分還是為爭一口氣？她們自己也說不清。

或許，在恩恩怨怨的輪回中，本就不存在真正的輸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