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朝暉的詩

DENG ZHAO HUI

鄧朝暉的詩

DENG ZHAO HUI

一個人的年

我有平生最短的矛

一口水喝下就到了春天

油菜不在山崗上

陌上行走的人淹沒在碎屑里

香客背行囊

沿途有招攬的小販和獨坐的宮女

我卸下一切

忘卻需要勇敢

一個人的年從中午開始

沒有人群

陳腐的笑與沉著的笑跌落在沼澤

小炒肉，白菜苔，瓦罐煨湯

蘿卜有清甜江山

是的江山

望一眼還不夠

我在你的盾牌里

你在我層層疊疊的途中

隱形的

每一朵棉花都是隱形的

正如每一片云朵

正如夜路中偶爾閃出的光亮

箱子里藏著陳年的書籍和屈辱

螢火蟲會嘲笑你

冷杉樹有光潔的額頭和深邃的長發

你不是一個人在走

偶爾有嫉妒的翅膀帶你飛行

在吉祥的草原上

你的手上有自創的淤傷

青紫的葡萄在身上炸開，流出

孤傲的血液

七月的天空，沒有一樣事物值得沾沾自喜

你飛出去的釘子

總有一天會飛回來，摁住你

盛大

出發前準備了所有的果子

我不愿睡去

紫色香囊幽暗中散發異味

驅趕半夜問安的生靈

一個夜那么長

像總也走不完的隧道

總也見不到出口

你沒有繩索

只有貼著宿命的石壁滑下去

雪夢

一場雪

飄在一個酣睡的夜晚

我滯于一個無能的夢

那么多車子在跑

沒有一輛停下來

那么多人在追

但是我跑不動

眼看著時間滴答

最后鐘表也丟了

天漸漸暗下來

一個陌生的鄉村集鎮

它容納了我的惶恐，迷失

越來越模糊的記憶

曾經賴以生存的親人，恩人，閨密

和宿敵

都在那個陌生集鎮里失去聯系

我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

不管是因為愛，盤根錯節的愛

斷指連心的愛，明知是個坑的愛

還是因為恨

恨這般插翅難逃恨你的陰影

雪緊隨我的夢落下

像一個白色的影子

忘川

春天陰險

花開到一半就不開了

我著急另一半春天的降臨

紫藤、苜蓿、白櫻花

在開往桃花嶺的車上

而我在銅官逆轉

泊于一個大風橫飛的渡口

左岸銅官右岸靖港

機帆船“喀喀喀”——

一半遮掩一半敞開

像一只嚇壞了的麻雀

它恥于和人一樣說話

面對橫風耽于辯白與抵擋

一條河流究竟有多長

它的源頭肌理，血管，血管

針尖樣的血管

大風只拂掃于它的兩岸

暗河中

四十頭野獸在籠子里飛

四十個睡不著的夜晚

我潛入暗河

低頭看見偷生的蝙蝠在照顧他

途中的妻子

一個假想的愛人在背后

托起我碎裂的骨頭

它無師自通，自小懂得被愛

目光追隨

迷離如星星布陣的天空

背后有山歌傳來

有我稀疏的前世和童年

我想縮下身去

陷匿我沒有到來的青春

像一朵紫藤花躬身向地

還有什么不可以低下

石頭想開口

它們扭曲、變形

變成妖嬈的樣子

變成愛人喜歡的樣子

我想發出聲來，回應她的歌聲

一枚圖釘抽出腐爛的傷口

明月松間照

月亮是灰色的

枕邊錦囊里有揉碎的艾葉

像一個自暴自棄的人

屋頂吐出它的舌尖

紅色的舌苔上幾處潰瘍

在晚間

我誤以為是殘雪

這沒有蛙鳴的夜

我不想聽雞犬之聲

城郊結合部的玉米林有幾分膽怯

流水也作羞澀狀

這從頭到腳的珠花、耳環、腳串、鈴鐺

從橋頭到橋尾的燈籠、飛檐、明瓦

不過是虛飾的羽毛云

你當它是翅膀它就是你

白色的影子

而月光是不騙人的

它一小步一小步

慢慢地移動

惟恐漏下哪一片屋頂

哪一個

睡在自己密林里的人

熄燈之前

月亮和鐘表一起擺動

月亮躺在鐘表的懷里

我不愿睡去

夜色如酒紅

他們準備了統一的白

分散黑暗

我不愿穿過這段黑

模糊的黑套上粗糙的白

奔赴一個死亡的劇場

那死亡過于盛大

出發前準備了所有的果子

我不愿睡去

紫色香囊幽暗中散發異味

驅趕半夜問安的生靈

一個夜那么長

像總也走不完的隧道

總也見不到出口

你沒有繩索

只有貼著宿命的石壁滑下去

宜沙鎮

新生的芭蕉總是無情

我手搭涼棚

隔了幾叢玉米林望過去

彼岸小鎮是水面的一個倒影

渫水如小青

守著一個蒙羞的秘密

奔涌一陣遲疑一陣

我不能奔涌

這穿山的河流

一路撫慰我敏感的胃

我等待遲早要來的暈眩

浮在水上的白娘子等待假想的官人

房子已經造好了

新竹的窗子，葦葉的閣樓

十里茶園

綠的如針尖

紅的如滿月

還有漏掉的幾行

是月亮躲進云層里

迎合人間的悲歡

瓜州辭

榆樹在六點鐘的下午閃著光芒

我穿張掖，過嘉峪關

江南的水退下去成洲

漲起來是咸水的湖

我在暮晚望你

一只瓜內藏神秘的壁畫

這不是江南沒有孤獨的長信和

腹內草莽的信使

馬背上的少年愛上洞庭波涌的魚姑娘

你指云是雨

一枝鎖陽到蜜瓜的距離可以如疾馳而過的卡車

在安西

誰也不談未來之事

不提婉約詞

疏勒河如一支唐朝的發辮

有時糾葛如桃花潭水有時又了無牽掛

我有時也沉下去

不想虛無的愛與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