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相對于經濟全球化的統一性和一體化特征而言,文化全球化的主要取向卻在于文化形態的多元化;在全球化語境中,中國當代作家正在改寫世界文學地圖,而與此同時,中國當代的文學創作和理論建設也存在著亟待解決的問題。針對這些問題,我們需要在文化體制的改革和作家、理論工作者的主觀努力兩方面作出應對之策。
關鍵詞:文化全球化 創作和理論建設 問題 對策
盡管誰最先使用“全球化”(globalization)這一概念學界還有爭論,但可以肯定的是:明確的“全球化”概念是20世紀中后期的產物;而“全球化”的觀念和思想的形成卻可以追溯至馬克思和恩格斯,他們在《德意志意識形態》(1845)中論述的“世界歷史”理論以及在《共產黨宣言》(1848)中關于 “世界市場”的論述可以視為當代全球化思想的雛形,尤其是后者,不但預言了經濟全球化的趨勢,而且也涵括了文化全球化的思想:
“資產階級既然榨取全世界的市場,這就使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過去那種地方的和民族的閉關自守和自給自足狀態已經消逝,現在代之而起的已經是各個民族各方面互相往來和各方面互相依賴了。物質的生產如此,精神的生產也是如此。各個民族的精神活動的成果已經成為共同享受的東西。民族的片面性和狹隘性已日益不可能存在,于是由許多種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學形成了一個世界的文學。”[1]469-470
在這段話里,馬克思強調了在世界市場(包括物質產品和精神產品的生產和消費)中,各民族國家的“互相往來”和“互相依賴”,這實質上是在說全球化的統一性和一體化特征;但我以為這與我們強調文學藝術的民族化和地方性并不矛盾,因為精神產品的生產和消費除了具有一切市場活動的共性外,還有其不容忽視的個性特點。不同文化在“互相往來”之后,有可能表現為弱勢文化被強勢文化所吞噬、所同化,但這樣就勢必導致文化的單一和貧乏;因此我們更應該倡導和促進文化之間的相容與共存,做到“和而不同”。概言之,經濟全球化的主要特征在于經濟活動的一體化;而文化全球化的主要取向卻在于文化形態的多樣化(或多元化)。無論是經濟的全球化還是文化的全球化,都會對中國的物質和精神生活產生積極和消極的雙重影響。具體到文學領域,無論是在文學創作上,還是在文學理論的建設上,我們既要看到“全球化”對當代文壇和理論界產生的積極影響,也要對其負面作用有足夠的警惕,從而堅持科學理性的文化態度,以更好地推動我國文學藝術事業健康發展。
一.全球化對我國當代文學創作和文學理論建設的積極意義
首先,在全球化語境中,我國當代的優秀作家及其作品在國際上獲得了更多的交流機會,拓展了我們當代文化產品的輸出途徑,增強了中國當代文學的世界影響力。改革開放以來,我國作家出國訪問、訪學、講學愈加方便,也更為頻繁,同時國外的作家和文學批評家到中國講學和交流的機會也更加頻繁;這使得中國作家有更多機會和外國同行對話,也使得中國的當代文學作品能引起更多國外評論家的關注,此其一。中國很多當代作家,像余華、莫言、陳忠實、閻連科、賈平凹、鐵凝、王安憶等人,其作品都被翻譯成英、法、德、俄、日、韓等多種文字在海外出版發行,中國文學正在全球化的潮流中穩健地走向世界,此其二。中國作家在海外獲獎的機會增多,除莫言201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外,余華、賈平凹、王安憶、閻連科等人都獲得過法國、美國、意大利、捷克等國家的文學大獎,這說明在中外文化交流歷程中,中國當代作家正在改寫世界文學地圖,此其三。
其次,在全球化語境下,西方的多種文學流派深刻影響了當代中國作家的創作,豐富了中國語言文學的表現形式,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中國文學藝術的水準。中國新文學的產生本來就得益于歐風美雨的滋養,自1980年代以來,對外國文學的介紹和借鑒又達到了一個新的歷史高峰,意識流、象征主義、表現主義、存在主義、魔幻現實主義、未來主義、超現實主義等等多種流派紛紛涌入,但凡在1980年代登上文壇的當代作家,幾乎無一不受到外國文學潛移默化的影響,莫言、余華、閻連科等人幾乎都可以指認出他們師法的外國作家或與之相關的某些理論。
再次,在全球化語境中,自上世紀80年代以來,國外多種文學理論紛紛被介紹到中國,豐富了中國文學批評和研究的方法,有力促進了中國當代文學的發展。強調作品文本的形式主義文論、英美新批評、結構主義、敘述學,側重讀者接受的接受美學、文藝闡釋學,注重創作主體的心理分析、原型批評,在文化研究大潮中興起的女性主義批評、后殖民主義理論等等,幾乎在歐美流行過的各種文學理論都已完成或正在進行著他們的“中國之旅”。文學批評和文學研究方法的更新又通過大學課堂、文學期刊或研究機構與作家發生著絲絲縷縷的聯系,進而直接或間接影響作家的創作。
二.全球化語境下中國文學創作和理論建設的問題及對策
如同經濟全球化具有兩面性一樣,在文化全球化進程中,我們也面臨著一些亟待解決的問題——我們比以往任何時期都要更加急迫地思考:如何才能避免被西方文明同化,如何才能為世界文化的多樣性做出足以與我們五千年文明古國地位相匹配的貢獻?如下兩個事實無疑加劇了我們的焦慮感:
首先,就文學創作而言,中國當代尚缺乏足以引領世界潮流、具有標桿意義的文學巨匠,這正如習近平同志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所說:“在文藝創作方面,也存在著有數量缺質量、有‘高原缺‘高峰的現象”[2]。放眼全球近現代文學史,法國給我們貢獻了巴爾扎克、雨果、福樓拜、普魯斯特、薩特、加繆等文學大師,德國有歌德、托馬斯·曼,俄羅斯有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肖洛霍夫,英國有狄更斯、艾略特,美國有福克納、海明威,奧地利有卡夫卡……可謂群星璀璨;而中國從19世紀至今,就孤零零地站立著一位魯迅。中國當代文壇“大師”級作家的匱乏,可以從多方面得以印證,而我以為最重要的一點即是:世界級文學大師(或曰大文豪)往往同時是對世界和人性有深刻洞察力的思想家(比如托爾斯泰、薩特、卡夫卡、魯迅),或者是開創了真正具有原創意義的文學新形式(比如普魯斯特之于意識流小說的貢獻),——兩者必居其一或兼而有之;而中國當代作家在這兩方面都乏善可陳,即使有形式創新的種種努力,但在思想境界上卻難以抵達人類精神之巔。
其次,在文學理論的建設上,中國當代文論基本處于“失語”狀態——我們一直在西方文論和傳統文論的話語“霸權”中滑行,而沒有自成體系的當代文藝理論。中國文論的“失語”問題在1990年代中期由曹順慶先生提出,他認為“我們根本沒有一套自己的文論話語,一套自己特有的表達、溝通、解讀的學術規則。我們一旦離開了西方文論話語,就幾乎沒有辦法說話,活生生一個學術‘啞巴。[3]”其觀點雖然遭到一些批評和反駁,甚至有人將其斥為“偽命題”[4],但“大多數學者對話題本身則是持肯定的態度,雖然在具體觀點上不盡相同”[5]。我們一直都是在討論如何“轉化”西方文論和傳統文論,或是在討論如何將西方文論“中國化”——中國當代文論缺乏根本意義上的原創性,這應該是不爭的事實。在全球化潮流中,文化的交流不應該是單向的,我們在將別人的文論成果“拿來”的同時,也應該思考我們能“送去”什么,即我們應該有能力向世界貢獻當代中國人的精神勞作成果;只有這樣,我們才不會被他國文化完全同化,從而維護好全球文化形態的多樣性。令人感到悲哀的是,“我們現在的大體狀況是,什么都有,什么都沒有——別人有的我們都開始有,別人沒有的我們也沒有”[3]——正是在這一點上,顯示出了我們距離“文化強國”還很遙遠。
無論是創作的困乏還是文藝理論的蒼白,它們都指向一個核心問題,即中國人文社會科學創新力的嚴重不足。要解決這個難題,我認為在文化制度層面至少可以從以下兩方面做起:
第一,政府對文學工作者在加強引導的同時要像經濟改革一樣進一步“簡政放權”,減少對文學的過多管束。誠然,自由都是相對的,任何國家都不可能對文學藝術采取純粹放任自流的態度,政府和社會輿論都要對文學藝術實行某種程度的監控和約束;關鍵是這種監控和約束需要把握寬嚴適度的原則。自新時期以來,黨和政府糾正了文革時期錯誤的文藝政策,文學的創作和研究獲得了越來越多的自由,但這并非說,當下的文化體制就沒有尚待改進的空間。比如:其一,真正具有“民間”色彩的文學刊物和理論刊物還比較匱乏,即使有一些,其發行量和影響力也極其有限,而真正的“百家爭鳴、百花齊放”需要更多層次的展示平臺和更豐厚的文化土壤;其二,作家的創作成果在層層審查過程中,難免會受到一些非文學因素的干擾……諸如此類的現實因素,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文學創作和批評的創新活力。
第二,應該對“作協”、“文聯”之類的文化機構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去除其計劃經濟時代的遺留因素。在現有體制下,相當一部分體制內作家(加入“作協”并按級別領取工資的知識分子)不可能完全心無旁騖地進行文學創作,他要考慮其作品是否有利于自己評職稱,要考慮作品能否評上由政府主導的文學大獎,要考慮其作品是否與“主旋律”相呼應,甚至要考慮是否契合黨和政府的重大政治、經濟決策……現實功利因素考慮得越多,其文學創作的自由度就愈小,自然也就難以產生真正杰出的作品。讓作家真正面向市場,固然可能導致部分作家迷失方向,成為市場的奴隸,但同時市場的優勝劣汰機制也會迫使有良知的作家創作出“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相統一的作品”[2]。
在創作主體的主觀努力方面,我認為可從以下三方面努力:
首先,中國當代作家和文藝理論工作者要加強對中國傳統文學經典的學習和研讀,要吸取延續了數千年的古代文化和文學的精華,真正做到“古為今用”。在藝術形式上的推陳出新、題材的拓展以及白話語言的流暢程度等諸多層面,民國時代的作家或許比不上中國當代作家,但他們的文人情趣和文筆的蘊藉在整體上則要勝過當代作家;許多現代文學作家同時是學問大家,不但接受過系統的傳統文化的熏陶而且很多都有國外留學經歷,他們真正做到了“博古通今”,而中國當代作家和學者在學養上往往難以與民國時代的大家相匹敵——這也是中國當代文人沒有民國時代文人更有趣、有品、有境界的重要原因。
其次,中國當代作家和文藝理論工作者既要有世界眼光,有虛心向外國先進文化學習的“拿來主義”態度,又要有自己的文化自信,通過各種方式強化自己作品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在全球化背景下,要相信文學藝術“愈是民族的,也就愈是世界的”這樣一條樸素的真理。
第三,中國當代作家和文藝理論工作者的寫作和研究要“求真”。對于作家而言,要寫自己真實的生命體驗,忠實于自己的內心,袒露靈魂,而不是為了迎合市場口味而媚俗地寫作,更不是為著某種外在的標準而刻意拔高作家的自我形象;對于文藝理論工作者而言,要有追求真理的執著信念和勇于創新的超越精神,要堅持“板凳甘坐十年冷,文章不寫一句空”的求真務實態度,將學術作為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而非簡單的為稻粱謀的工具,要有知識分子的擔當精神和使命意識,堅持“為天地立志,為生民立道,為去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6]320的學術理想。
參考文獻
[1]卡·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卷) [C].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
[2]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
2014-10/15/c_1112840544.htm
[3]曹順慶.文論失語癥與文化病態[J].文藝爭鳴,1996(2).
[4]蔣寅.“失語癥”診斷[J].粵海風,1998(9).
[5]高玉.中國文論“失語癥”現狀及“重建”的可能性[J].華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5).
[6][宋]張載.張載集[C].章錫琛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78.
(作者介紹:任軍,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西華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