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云霏 (廣西大學文學院 530004)
生命的狂歡
——莫言《蛙》中故事層、話語層和象征層的建構與意義
孫云霏 (廣西大學文學院 530004)
《蛙》是莫言的重要作品,并榮獲第八屆茅盾文學獎。小說講述了在新中國近六十年的計劃生育進程中,傳統觀念與現代意識相互碰撞沖突,凸顯了掙扎在其中的人物的悲劇命運,同時進行了對歷史的深沉反思。本文旨在從故事層與話語層兩方面入手剖析莫言小說《蛙》中的人物深層內蘊與藝術表現手法,同時《蛙》呈現出鮮明的話語超出故事屬性,升華到象征、寓言層次,探討人類的生殖繁育、懺悔意識與人性救贖。
《蛙》 ;故事層;話語層;象征層;懺悔與救贖;復雜性
小說以《蛙》為題,誠如書中“姑姑”的解釋:“蛙”與“娃”“媧”同音,它是人類生殖和繁殖的象征。而在中國特殊的“計劃生育”時期,中國人傳統的倫理觀念受到極大的國家權力的遏制。作品以挑戰中國人生育觀念的“計劃生育”執行歷史為線索,再現了“國家意志”和“民間倫理”理解沖突進程中對不同人群生活和命運的影響。
同時,小說故事的內蘊主旨呈現出多元化傾向,在相悖的歷史觀念和人情冷暖中消解了探討孰是孰非的定論。歷史是由人組成的,人的基本天性與權利理應得到最高的尊重;但人心往往偏于狹隘、執著、封閉,甚至帶有封建愚昧的色彩,由此發展下去歷史將不堪重負,人類必將遭受懲罰與浩劫。在小說故事展開的背景環境中,生育是人的基本權利,對人的自然權利的控制,面臨著從“人權”角度而來的種種責難與批評; 而控制生育,又是中國這個人口基數巨大的欠發達國家實現理性生存的必要手段。歷史理性與人文關懷的沖突本就難以評說,再加上在此國策的具體執行過程中,由于文化、傳統、倫理、政治、權力、金錢等各種因素的參與,使對其評價就變得異常復雜。
多重二元對立既展示了人物個體自身的沖突性,又展示了人物與社會、人物之間關系相互交織的復雜性。
(一)宏大敘事與個人存在的對立
首先是科學取代愚昧的進步性,在這個階段我們可以心態輕松的認同姑姑的與封建迷信接生婆的對抗的合理行為,肯定迷信的荒謬。
第二是傳統與現代意識的對立。姑姑顯示出對女性自身身體健康的關懷和愛護。“女人有多么不容易! 這村里的婦女,一半患有子宮下垂,一半患有炎癥。王肝他娘的子宮脫出陰道,像個爛梨,可王肝還想要個兒子!”這時我們對于姑姑行為的“正義性”便有了輕微的懷疑,傳宗接代是傳統、是王肝自由選擇的事情,但出于人道的關懷和對女性身體的關注,姑姑開始介入傳統合理性,并發出女性自身的呼救。
第三是在經受文革的政治磨難后,姑姑的性情開始發生扭曲,在計劃生育到來之際,以近乎瘋狂的態度不斷完善及踐行著政治理想,以其婦科醫生的職業經歷及素質而投入到計劃生育工作中,由“送子娘娘”變成了“活閻王”。但其在姑姑內心深處造成的隱痛是揮之不去的,姑姑余下的生命全部隱埋在可怖的陰影之中。
(二)姑姑歷時生命角色的對立
一方面姑姑是個熱愛生命的“送子觀音”,“那時候,我是活菩薩,我是送子娘娘,我身上散發著百花的香氣,成群的蜜蜂跟著我飛,成群的蝴蝶跟著我飛。”另一方面當計劃生育政策執行時,姑姑則是“活閻王”的角色。“你姑姑不是人,是妖魔!岳母跳出來說,這些年來,她糟蹋了多少性命啊? 她的雙手上沾滿了鮮血,她死后要被閻王爺千刀萬剮!”面對這樣懸殊的身份差別,姑姑也無法進行自我的身份認同。歷時生命的角色二元對立最終融合成命運的滄桑之感,姑姑對此進行重回和懺悔,期望余下生命在救贖中完成自我認同。
(三)姑姑共時生命角色的對立
姑姑始終堅持這樣的信念:“計劃生育政策是毛主席的指示,國家的政策”,作為黨與國家的擁護者,姑姑以履行職責、施行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而感到自豪,這既體現了姑姑在政治上的近乎絕對崇拜的信仰,又體現出姑姑自身對于計劃生育政策深遠意義的認同。為此,在執行政策的過程中不惜一切鐵血手腕,傷害了一批人。
另一方面,作為婦產醫生的姑姑又有著天性的母愛,在王膽生陳眉的時候,姑姑明白孩子即將誕生遏止不住,便主動為王膽接生,同時撫養幼小的陳眉。
《蛙》的寫作顯然不僅指向單一的政治世界,其象征指向也是多義的,朦朧豐富的,在這里僅從人類的生殖繁育、懺悔意識與人性救贖三個方面進行探討。
蛙是多子多育、繁衍不息的象征,很多民間藝術作品上都有蛙的圖案。蛙在民間儼然是一種生殖崇拜圖騰。“蛙”—“媧”—“娃”的線性聯想,也可看作種族繁衍的寓言與象征。
每個在時代中的人都逃脫不了罪孽,包括“我”小獅子對陳眉的催害,袁腮非法的代孕機構,對姑姑施加報復的張拳和遞送青蛙的男孩……“命運悲劇意義不在于命運的不可知性與不可抗爭性,而在于人對命運的抗爭性。”罪惡與懺悔共生并存,人類在生存中不斷進行對自己罪惡的反思,并以各自的方式不斷進行自我救贖——懺悔意識,是一個人覺醒的標志,是良心的發現與回歸,同時,它也是通往救贖的必由之路。這也是人存在的可貴所在。
在小說最后的戲劇部分寫到,懺悔的方式并不能讓姑姑獲得心靈的解脫,于是姑姑自殺了,她要為自己贖罪,也是為所有罪人贖罪。但姑姑自殺卻被蝌蚪救下來了:“姑姑:我死過了嗎?蝌蚪:可以這樣理解,但像您這樣的人是不死的。姑姑:那么說我再生了。蝌蚪:是的,可以這么說。”中國傳統戲劇本就是極富抽象意味的,姑姑死而復生具有宗教上的象征意義。戲劇中有這么一段描寫,姑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騙“吃過青蛙肉剁成的丸子”,“一低頭,嘔出了一些綠色的小東西,那些東西一落到水里就變成了青蛙”,那些被扼殺的生命縱然被剁成肉泥,被吃下去,但最終又被吐出來了,而且一落水又變成了活生生的生命,生生不息。這是屬于生命的勝利,屬于民間生命自在性的勝利。最后蝌蚪說小獅子分泌奶水了,且猶如噴泉,也是一種生命乳汁源源不斷噴薄不息的象征。生命之源的象征著無限豐富的愛的乳汁是凈化后的新生,是生命繁衍的流淌,也是人不斷自我救贖的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