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明華(廣東海洋大學經濟管理學院 廣東湛江 524088)
2013年2月國務院提出了《關于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的若干意見》,此次出臺的收入分配改革方案提出了四個主要目標:城鄉居民收入實現倍增;收入分配差距逐步縮小;收入分配秩序明顯改善;收入分配格局趨于合理。收入分配制度改革實質是調整扭曲的生產要素價格,平衡勞動、土地和資本要素之間的利用結構,這也是改變經濟增長方式的必然要求。
改革開放初期,中國作為發展中國家,經濟總量低,生產要素的基本特征是資本稀缺而勞動相對豐富,政府通過實施趕超戰略,通過工業化來實現超常規發展。為了獲得經濟發展速度,只能通過強制性制度安排扭曲生產要素價格,從而形成了低工資、低資源價格和低地租的負向要素價格扭曲。在這種戰略指導下,短時間內工業企業獲得快速發展,但是低工資無法支撐大量工業產品,國家又采取了出口導向戰略,從而形成中國所特有的制度性扭曲。當經濟運行存于一種市場扭曲狀態而非市場競爭狀態時,經濟資源的相對豐裕程度不能由價格信號準確地反映出來,由此導致廠商在生產過程中不能根據自身比較優勢選擇相應的要素投入和生產技術,從而導致整個經濟活動在生產過程中無法實現資源最優配置,進而導致宏觀經濟活動混亂,使整個經濟活動陷入到低效狀態。
趕超戰略要求為工業企業提供廉價資金,以促進工業化進程。在金融市場上中國和其他發展中國家相似都實行了嚴格的金融市場管制政策,通過規定存貸款利率和實施通貨膨脹政策,人為地壓低實際利率。實際利率通常很低,有時甚至是負數。這就嚴重脫離了發展中國家資金稀缺從而要求利率偏高的現實。通過壓低存款利率并維持一定的存貸利差,商業銀行可以從中獲得利差收益,同時由于存款利率低,因此企業從銀行的貸款利率也相應降低,企業需要支付的利息成本減少,從而促使企業密集使用資本。這種對利率的人為壓低相當于對居民儲戶隱性征稅,使得居民的利息收入減少。
從收入分配的角度看,趕超戰略、出口導向戰略和金融市場管制加大了收入差距,勞動報酬過低擴大了勞動者與資本所有者收入差距,資金價格過低擴大了居民家庭與資本所有者收入差距,利率管制加大了金融機構與生產企業盈利差距,地租過低加劇了城鄉居民收入差距。王必鋒利用C-D函數實證分析認為中國資本和勞動力要素價格存在負向扭曲并且有緩慢上升態勢,相對于非國有企業而言,國有企業的資本價格負向扭曲程度最高;而國有企業的勞動力價格扭曲程度最低,這能夠較好地說明中國投資驅動經濟增長模式的根本原因,從而使國內經濟投資與消費失衡。
要素價格扭曲包括勞動價格扭曲和資本價格扭曲,中國長期以來資源(主要是能源)價格受到較嚴格管制,能源價格可能也存在價格扭曲。總體上看,2000年后,中國能源價格逐步放開,價格與國際市場基本同步變化,所以2000年后要素價格扭曲主要是勞動和資本價格。假設企業生產要素投入為勞動(L)和資本(K),價格分別為ω和γ,在市場競爭條件下,通過成本約束條件下的企業利潤最大化的拉格朗日函數,可得出均衡時:

(1)式說明均衡時要素價格等于邊際產出,如果出現要素價格與邊際產出不相等,則出現要素價格扭曲,扭曲程度分別可表示為:

為避免超越對數生產函數形式的參數估計多重共線性問題,采用嶺回歸方法估計參數,可測算出勞動價格和資本價格的扭曲程度。
2000年后中國居民收入總量上實現快速增長,但要素價格扭曲造成收入分配上的結構性問題,要素價格低估產生的國內財富轉移效應主要有三個方面:一是財富由一般部門向行政部門轉移;二是財富由個人向政府轉移;三是財富從勞動者向資產所有者轉移,由要素價格扭曲產生的收入問題最終在貧富差距上得以體現。已有研究認為中國貧富差距主要是城鄉貧富差距,能夠解釋75%以上居民收入分配差距問題,利用公式(3)的泰爾指數(TI)可測算中國城鄉收入差距程度及其變化情況,TI的優勢是考慮了城鄉人口相對比例,避免從絕對收入測算差距,是較基尼系數更為優良的指標。

其中:G為分組數目,即城鎮和鄉村;ωg為第g組收入占總收入的比重;eg為第g組人口占總人口比重。
要素價格扭曲必然導致經濟失衡,總需求就表現為消費、投資及出口比例失衡,在收入上表現為資本的收入遠高于勞動的收入,即勞動收入比例過低,最終表現出收入分配差距過大。由于中國尚未建立完整的勞動及資本市場體系,勞動和資本價格的扭曲可能是導致收入分配差距較大的原因,如果要素價格扭曲與收入分配差距二個變量序列d階單整,存在長期穩定關系,意味要素價格和收入分配雖然具有各自的長期波動規律,但變量之間存在一個長期穩定的比率關系,可通過構建VAR模型分析多個時間序列變量之間復雜關系。含有N個變量滯后k期的VAR模型表示如下:

如果勞動價格扭曲和資本價格扭曲對城鄉收入差距具有統計意義的顯著性影響,在中國勞動人口眾多的背景下,收入差距可能會進一步加劇扭曲強度,可通過VAR模型分析三個變量之間關系及在時間滯后的反應程度。
要素扭曲程度和城鄉收入差距測算時間范圍均為1988-2012年,其中總產出為當期實際國內生產總值,數據來自于中國統計年鑒;勞動投入為就業人員數量,勞動價格為職工工資,數據來自中國勞動統計年鑒;資本投入為當期資本存量,根據張軍等估算方法進行測算,資本價格為當期企業貸款平均利率,收入差距以城鄉居民可支配收入和農村居民純收入進行測算。根據計算的勞動、資本邊際產出與價格的比值,得出要素扭曲程度。結果如圖1所示,1988-2012年中國勞動價格和資本價格均出現一定程度的低估,總體上勞動價格低估要大于資本價格低估程度,二者的變化趨勢是處于下降趨勢中,扭曲程度逐步緩解,體現1988年后中國要素價格由較嚴重的扭曲逐步接近合理價格,要素價格處于重估的過程之中。1988-2007年勞動價格扭曲高于資本價格,2008年后出現資本價格扭曲程度高于勞動價格。資本價格扭曲下降主要源于資本邊際產出下降,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經濟的快速增長主要來源于投資拉動,過度投資使得資本邊際產出不斷下降,與實際價格的差距也在逐漸縮小。值得注意的是勞動價格扭曲下降的原因不是因為勞動邊際產出的下降,而是由于勞動價格從2008年始出現快速上升,與資本價格扭曲下降有本質區別。
首先進行勞動要素價格扭曲(DL)、資本價格扭曲(DK)和城鄉居民收入差距(TI)數據的ADF檢驗,符合一階單整要求,再利用VAR模型分析各個變量之間的關系。Monte Carlo法累積脈沖響應如圖2所示,勞動價格扭曲和資本價格扭曲均對城鄉居民收入產生正向沖擊,其中DL的影響持續至第四年達到高峰后逐步消失,DK的影響在第二年達到高點并在第四年后穩定,形成穩定的正向影響。改革開放以來中國長期保持勞動力過剩的局面,制度上也沒有形成較為有力的勞動保護措施,特別是對大量的農民工缺乏一些基本的保障措施,使得勞動價格低估的程度更為嚴重。勞動和資本價格扭曲一方面導致生產要素國民收入比重較低,收入向政府及行政性壟斷部門轉移,形成城鄉收入上的不平等,另一方面由于勞動價格總體上扭曲更為嚴重,收入由勞動者向資本所有者轉移,加劇了城鄉收入差距。
世界主要工業化國家都經歷了利率管制到放松管制過程,美國、韓國、土耳其等國家更是經歷自由到管制再到放松管制的復雜過程。從放松利率管制的時機來看,當產能達到一定水平,投資保持持續高增長,資本產出比上升,是啟動利率市場化的最佳時機。從利率市場化過程來看,韓國、日本等國家采取了逐步取消管制的方法,日本采取了國債利率、銀行拆借利率、存貸款利率逐步放開策略,韓國是先貸款利率市場化再存款利率市場化,從完成時間來看,大多數國家都經歷了15-20年才形成真正的利率市場化,一些北歐國家經歷了更長的時間。利率市場化往往導致市場利率提高,利率波動加劇往往利于中小銀行發展,對傳統大銀行存款業務形成沖擊,如果銀行過度參與股票市場、房地產市場,發生銀行危機的可能性加大,如日本、瑞典、挪威、芬蘭等國家都在利率市場化過程出現銀行危機,世界銀行的調查表明在44個實行利率市場化國家中,有近一半的國家在利率市場化過程中發生了金融危機。
居民收入可以從勞動報酬和財產性收入來理解。美國勞動報酬制度主要是最低工資制度,工資水平高低則由市場決定,瑞典勞動報酬決定分為兩個層次,企業內部由雇主和雇員協商,企業外部則是雇主協會、雇員協會和政府共同協商確定行業工資水平。后發展國家的收入分配變動不存在沿著西方發達國家曾走過的道路演進的必然性,僅僅依賴市場價格機制的自發作用很難完成收入分配由不平等向平等的轉變,日本是其中的典型代表,日本政府在20世紀50年代提出收入倍增計劃,在保障經濟快速發展的同時以更高幅度提高居民收入,但是政府并不直接干預雇員工資,而是通過幫助中小企業發展、培養技術人才、建設公共服務基礎設施、提供免費職業培訓等間接措施提高居民收入水平。在工業化進程中城鄉差距是每個國家都要面對的問題,美國、日本、韓國等國家均是持續增加農業基礎設施建設投入,免費提供農業技術培訓,并對農產品實施補貼的方式加以解決。
世界主要工業化國家在工業化基本完成后,面臨嚴重的環境問題,環境惡化帶來的成本由全體居民承擔,而收益歸少數企業,間接減少了居民收入。為解決資源和能源使用過程中的負外部性,工業化國家在20世紀70年代后紛紛調整資源和能源使用稅,由收益型轉向環境補償型。英國、德國、日本等資源匱乏國家對資源和能源使用采取重稅政策,一方面解決環境惡化問題,另一方面提高使用效率。
許多通過征繳能源和資源補償費(權利金),以達到自然資源由等量的其他資本替代的目標,不可再生資源和能源開采者交納權利金,國家或者政府作為受托人有義務對礦區居民和礦區生態環境進行補償。各國征收的權利金率各不相同,大部分是在5%-20%之間。總體上看發達國家資源權利金率較高,發展中國家偏低,而且近幾年由于經濟發展的壓力有下降的趨勢,部分國家如智利、阿根廷甚至取消權利金(見表1)。

圖1 1988-2012年中國資本、勞動價格扭曲程度

圖2 DL、DK和TI脈沖響應結果

表1 國外部分礦產資源權利金率情況(單位:%)
我國利率市場化的實踐。民營企業在經濟發展中產生大量資金需求,在利率管制背景下,民營企業往往無法通過正規金融獲得融資,轉而通過非正規金融途徑,倒逼監管者開放利率。1993年政府提出利率市場化設想,以適應快速增長的民營經濟融資需求,但由于法律制度不完善,沒有進入真正實施階段。從1996年3月中央銀行首先從貸款利率市場化入手,實行貸款利率上下浮動10%,同時取消銀行間同業拆借利率上限管理,即中國利率市場化是以銀行間同業拆借為突破口的。1996年6月財政部通過證券交易平臺采取利率招標、收益率招標等多種方式實現國債的市場化發行,為債券利率市場化改革積累了經驗。1997年開放銀行間債券回購和現券交易利率,價格由交易商協商確定,逐步形成中國的長期利率和收益率曲線,是利率市場化的重要步驟。2003年以后,啟動貸款利率市場化,首先允許部分地區農信社貸款利率上浮,再允許商業銀行、城市信用社貸款利率上浮,到2004年不再設定貸款利率上限,至2013年全面放開金融機構貸款利率。
調整分配差距的實踐。1993年勞動部頒發《企業最低工資規定》,同時制定了《關于實施最低工資保障制度的通知》、《工資支付規定》等配套法規,這是改革開放后國內首次明確勞動收入最低水平,但是只有少數城市執行了這些規定。2004年頒布《最低工資規定》,全面實施最低工資保障制度,幾乎所有城市都執行了規定,同時最低工資水平也有較大幅度提高。2004年后許多城市基本每年都會調整最低工資水平。2009-2011年全國平均最低工資較前一年上漲均超過20%以上,2012和2013年上漲為18%和19%,上漲速度出現回落。實施近20年的最低工資制度的基本特征表現為:最低工資水平在上升,近3年上升速度在回落;最低工資占平均工資水平約為30%,比重偏低。
改革開放后,勞動者報酬占GDP比重的變化總體可以分為三個階段。1978-1984年由于實施農村家庭聯產承包制度,農民收入快速增加,勞動者報酬處于上升階段,由1978年的50%上升至1984年54%;1985-2008年勞動者報酬處于下降階段,由1985年的52%下降至2008年的40%,資本的強勢地位、重工業化進程加快是導致勞動報酬下降的主要原因;2009開始勞動者報酬開始上升,到2012年已經上升至47%。總體上看,改革開放后勞動者報酬變動先下降再上升趨勢,與發達國家呈現出相同規律,但是平均水平約低于發達國家約10%。
調整資源稅和資源補償費的實踐。資源稅體現國有資源的外部成本和代際成本。1984年我國正式頒布《資源稅條例》開始對自然資源征收資源稅,征收模式都是從量計征,課稅對象包括原油、天然氣、煤炭,后增加黑色金屬礦原礦、有色金屬礦原礦、其他非金屬礦原礦。1994年稅制改革時,首次對礦產資源全面征收資源稅,并將鹽產品納入了資源稅的征收范圍,同時修改原有稅額幅度,目標是縮小資源級差收入差距。2004年對天然氣、原油、煤炭等資源稅額標準進行了調整,在2006年、2007年陸續提高了有色金屬和黑色金屬礦資源稅收取標準,資源稅在這20多年一直都是采取從量計征模式,在征收初期有一定合理性,但在2000年以后資源價格快速上升,從價計征模式失去資源優化利用的作用。2010年開始,國家在西部10個省份逐步在石油和天然氣生產實施從價計征模式,資源稅率為5%。但是作為我國最重要的能源品種,煤炭由于存在稅費并存現象一直采用從量計征模式,從價計征一直存在爭議,爭議的焦點問題是如何調整煤炭產地和能源使用地區之間的利益關系。
文章采用超越對數生產函數形式估計中國1988-2012年勞動價格和資本價格的扭曲程度,結果表明中國的勞動價格和資本價格均存在低估的現象。近年來低估程度有所減緩,2008年前勞動價格低估程度高于資本價格,2008年后出現資本價格扭程度高于勞動價格。利用VAR模型對勞動價格扭曲、資本價格扭曲與城鄉居民收入差距之間的關系進行分析發現,勞動和資本價格的扭曲對居民收入差距產生正向沖擊,這種影響可能持續5年左右。
為緩解居民收入差距擴大,中國政府通過利率市場化、最低工資制度、資源稅改革等一些措施重估生產要素價格,在實踐中取得了一些成效,但是這些措施也存在一定缺陷和不足。實現要素價格合理重估和降低居民收入差距,應采取以市場化措施為主、政策干預為輔的思路。
勞動收入調整。提高勞動議價能力,同時通過教育投資提升勞動要素質量,獲得更高的勞動邊際產出水平;行政性壟斷部門的管制與放松管制。限制行政性壟斷行業和企業的收入水平及職務消費,通過多種措施降低和打破這些行業進入壁壘,最終實現市場化競爭化解不合理壟斷收益;實施工業反哺農業的措施和政策。擺脫經濟增長速度至上思想束縛,通過對工業征稅補貼農業;利率市場化改革重點完善利率傳導機制。在放開存款利率的過程中,完善銀行在利率市場化中的主體地位,確保利率在金融市場化中的信號作用,進一步深化國有企業改革,使國有企業及其他企業對利率變動更為敏感,主動調整資本、勞動投入相對比例,這是實現資本價格重估的重要步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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