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術靜 (黑龍江大學 150080)
論新世紀以來的打工詩歌現象
鄭術靜 (黑龍江大學 150080)
新世紀以來打工詩歌創作頗豐,異軍突起,引起了評論界的關注。評論界對于打工詩歌命名的合理性以及底層寫作與詩歌藝術的兼容問題一直存在爭議。生活于底層,再現現實,直接書寫生存體驗是其優勢所在,但亦是打工詩歌的寫作陷阱。
命名;底層敘事;極限
隨著市場經濟快速發展,消費時代的悄然而至,文學一度由中心被排擠置換到邊緣位置。作為時代觸角的詩歌更是在劫難逃。這里無論包含多少主觀的藝術選擇還是無奈的被動接受,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新世紀以來的中國詩壇并不寂寞,各種詩歌事件接連不斷地涌入我們的視野。“打工詩歌”遂成為新世紀詩壇的勁旅之一,引起了人們的關注。而它的命名的合理性以及關于底層寫作的分析不僅有助于理解打工詩歌的創作語境而且能夠比較客觀公正地評價它的文學意義。
文學與時代的關系是十分曖昧的。我們既有保持文學獨立性的純粹的意愿,又有參與時代的宏大敘事的渴望。新世紀文學不僅是時間上的概念,更有對文學新世紀的期許。隨著改革開放步伐的日益加快,我們的社會悄然滑入了消費時代。相對于小資的日常生活的審美訴求,對底層而言,謀生存來得更為實際。因此,很多人踏上了背井離鄉的打工之路。
城鄉二元對立的格局也許會隨著城鎮化的腳步逐步解體統一,然而從農耕文明到城市文明的轉換并不是朝夕之事,這種復雜性在農民工身上有著較為典型的體現。城市化的塑形對他們來說無異于車裂式的撕裂之痛,但這是他們面對當下生存必經的潰爛。它們需要找到能夠發泄寄予這種情緒情感的地方。“打工詩歌”便是這種復雜情緒的在文學上的投射。“打工詩歌”便應運而生了。
“打工詩歌”在80年代中期偶有作品出現,進入九十年代便逐漸顯露出來,到了新世紀之后,就已形成自己的團體。“打工詩歌”隊伍的日益壯大,這不得不引起人們的特殊關注。這也就像長大成人的孩子一樣,它需要被正名。新世紀,《打工詩人》創刊,這上面刊載的詩歌在文學界和社會上都引起了不小的反響。“打工詩歌”概念不脛而走。
對于打工詩歌的命名在學術界還頗有爭議。何為打工詩歌?是打工人寫作的詩歌抑或反映打工生活的詩作?張清華就不主張使用“打工詩歌”這個概念,因為他認為“它只強調了寫作者的身份,并且狹義化了寫作的內容”1。“打工”只是文學創作的一種題材,對于這種題材的開掘和書寫是每一個寫作者的權利,并不能因為身份不同而將其進行壟斷。難道打工者僅僅只能寫與打工有關的詩歌嗎?如果他們創作了書寫愛情的詩作又該如何歸類呢?盡管如此,在“打工詩歌”的創作中,打工者的寫作占據主要位置。“打工詩歌”成為一個就有包容性的,多層次的概念,不在局限于“打工詩人”的創作。
在多媒體時代,“打工詩歌”的發展雖然有著深刻的內在的主觀訴求,但也離不開雜志報刊,網絡媒體推波助瀾的作用。《打工詩人》這一刊物不僅成為刊載打工作品的重鎮而且大量發表各界對打工文學的評論。這些努力不同程度上擴大了打工文學的影響力。其中,“打工詩歌”成為文學評論界研討的重點2。這些有利于底層文學的浮出地表,使詩壇創作呈現出多元化的格局。
評論界對“打工詩歌”的評價褒貶不一,各執己見。但總體說來,對它還是比較認可的。“打工詩歌”的身上流淌著左翼文學的血,讓我們不禁想起文學在上個世紀走過的路。時間的距離,使我們在情感體驗上更有一種親切感。對于“打工詩歌”主要存在兩種聲音:一種認為,“打工詩歌”是一種真正來自底層的聲音,它貼近現實,真切地反映了當代打工者的現實境遇和思想情感狀態。另一種認為,“打工詩歌”在藝術水準上很是平常。它之所以贏得人們的認可主要基于在道德倫理上的優勢。那么,究竟對“打工詩歌”秉持怎樣的態度來說是相對合理的呢?
關于詩歌與現實的距離問題是一個富有彈性的存在。“打工詩歌”的繁榮真得就是因為它與現實所締結的親密關系嗎?就像一位評論者對此的觀點一樣,如果真得是因為“打工詩歌”對現實的真實反映,那么,它來得遠沒有社會學的調查報告來得準確。這種觀點雖然有一些走極端,但這也說明我們需要重新丈量“打工詩歌”與真實的距離。從詩歌發展的角度來看,當它朝著某一方向發展走向偏執時,會出現另一種相反的力量進行制衡,從而達到和諧的狀態。所以它所走的路徑大致形成了螺旋式圖示。90年代的詩歌,由于過于強調詩歌的自足性而走入了創作的誤區,詩歌創作趨于封閉,在當下人們的詩歌審美菜單中,需要進行一次主題式的調整。相對于精致,簡單又何嘗不是一種美呢。
“打工詩歌”對底層疾苦生活的書寫使它們占據寫作倫理上優勢,容易喚起人們對它的支持和同情的觀點。“打工詩歌”如果只是一味地拋灑高貴的施舍,堆砌苦難,宣泄滿腹牢騷,我想“打工詩歌”也不會受到文學評論界的如此關注。“打工詩歌”之所以能受到口味挑剔的現代人的青睞,得到接受,這本身就是一種成功。除了文學策略上的選擇,“打工詩歌”確實對打工者的身份,工作和生活有著較為深刻的思考。
“打工詩歌”的作者大多數都有打工的經歷。張未民將這種狀態形容為“在生存中寫作”。楊宏海編寫的《打工文學作品精選集》詩歌部分,不僅選錄了當前“打工詩歌”比較有成績的作者的作品,還在注釋里對他們的經歷做了大致的介紹。其中有一個共同點,有很多人都是外來務工人員。例如:鄭小瓊、孫恒、劉大程、許強等人。親歷的打工生活使他們能夠目擊打工第一現場,得到關于打工的最為真切的體驗。身臨其境有著冷眼旁觀不及的切膚之痛。從偏遠落后的山村到繁忙擁擠的城市來尋找出路這是他們彼此沒有溝通達成的一致。就如辛酉在《到南方去》寫到的那樣打工者們就像候鳥一般往返兩地,“矢志不移義無反顧地/朝著南方飛翔/就行了”。但無法逾越的身份最先限制了他們。城市總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農村,或給予同情,或排擠踐踏。打工者在城市中工作著,生活著但他們似乎永遠得不到城市的認可。于是,他們變成城市的邊緣人。對此,陳勇寫到“農民是一種身份”。所以,在城市打工者注定是孤獨的。人們自然會想起自己的家鄉,但故鄉并不是沈從文筆下那個風景如畫的湘西,它是那樣的貧窮落后,人活得那樣卑微。如王德威所說,鄉愁是鄉下人無法享受的精神盛宴。其實當你離開故鄉之后,經過城市的塑形,主體性的蛻變成為故鄉的客居者。張紹民寫了《異鄉故鄉》組詩正是這種情感的恰當的詮釋。他們在城市給自己取了新的名字,在城市結婚生子,“我們已經習慣生活在異鄉/時代把異鄉變成我們的故鄉”。回家就像做客一樣,有著難以名狀的陌生和拘謹。所以,下一次離開便只是時間的問題。
打工者在城市中遇到的困難和尷尬遠遠出乎我們的意料。他們將自己的命運比喻為魷魚、螞蟻和蚯蚓等。他們渺小卑微,任人宰割,而無還手之力。用鄭小瓊的一句詩來說就是:“打工,一個滄桑的詞。”打工詩人們在生活中提煉素材,熔鑄自己的切身體悟使詩歌樸實無華但卻有震顫人心的力量。
在新世紀里,“打工詩歌”給我們帶來了新一番的文學感動。它是如此的貼近現實,與生活接軌。這無異于給當下疲軟的不景氣的詩壇注射了興奮劑。
直面現實是“打工詩歌”的特征之一。但堅硬的現實同時使他們沉浸其中,成為想象的極限。打工的獨特經歷是他們創作豐富的資源但粗糙的生活是沒有多少詩意可言的。他們能在多大程度對素材進行有效的處理提升形成具有超越性的詩歌思想更是因人而異。
打工者的生活條件極其簡陋,生病使他們愁容滿面,一籌莫展。工作繁重有時使他們不堪重負,這意味著“上班15個小時的滋味”。想象中的異地生活會給本來不景氣的日子帶來新的生機,他們遭遇的不公平的待遇使他們怒不可止。江臘生表達了自己的對“打工詩歌”的獨特見解,詩中彌漫著“為民工代言的憤怒情緒”,而缺少打工者作為個體對于現實的獨立的判斷3。相對于鄉村的熟人社會,城市是陌生人的社會。何況現實處境不允許他們有自己的社交群體。城市對他們視而不見,故鄉已經物是人非。那么,他們的情感究竟該寄予何處呢?孤獨便成為他們生活的常態,連最基本的交流都成為一種奢侈品。渴望交談的心情是那樣的急切即使是“與我同室而居的蚊子”也能“溫暖了我寂寞的心靈”。他們渴望回到人群中間表達自己真實的情感“用他們的語言說出/我孤獨”而不是被排擠到人群之外成為沉默的存在。他們雖然在場但卻不發聲。城市的畸形發展帶來了人的異化,生存物質的極其匱乏與“精神的超越形成了的陡峭山峰”。他們沒有足夠的緩沖地帶,迫使他們站在與詩意決裂的邊緣。
新世紀以來的“打工詩歌”的興盛絕非偶然。它貼近底層打工生活現實,表現打工者的生存狀態,揭示了他們身份認同的焦慮與渴望獲得平等待遇的呼聲。詩人截取生活工作的片段將敘事表達方式融于詩作之中,取得窺一斑而知全豹的效果。但“打工詩歌”也不是無可指摘的。由于打工者身處底層,逼仄的生存條件和不公平的待遇使他們急于展現這種失衡的狀態和表達憤懣的情緒。這些致使他們的有些詩作流于不滿情緒的宣泄和苦悶生活的記錄,而沒能真正具備穿透苦難生活的力量。
注釋:
1.張清華.《底層為何寫作》.湛江師范學院學報,2008(1):31.
2.楊清發.《從“底層寫作”到“打工詩歌”的批評綜述》,海南師范大學學報,2010(4):35.
3.江臘生.《“打工詩歌”的審美觀照》.學術論壇,2010(4):167.
參看文獻:
[1]楊宏海.《打工文學作品精選集》.海天出版社,2007.
[2]張清華.《底層為何寫作》.湛江師范學院學報,2008(1).
[3]楊清發.《從“底層寫作”到“打工詩歌”的批評綜述》.海南師范大學學報,2010(4).
[4]王士強.《“打工詩歌”:話題與本體——兼談詩歌與現實的關系》.文學理論與批評,2013(4).
[5]張未民.《關于“在生存中寫作”——編讀札記》.文藝爭鳴,2005(3).
[6]江臘生.《“打工詩歌”的審美觀照》.學術論壇,2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