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反常態下的“陶淵明”

谷 舒 （湘潭大學 411100）

淺論反常態下的“陶淵明”

谷 舒 （湘潭大學 411100）

東晉大詩人陶淵明是中國士大夫精神上的一個歸宿，成為詩歌創作中反常態下的一朵奇葩。其與當時魏晉士人不一樣的“小人”和“君子”等生活反常觀念及創作中的反常態使他成為我國田園詩派的代表和奠基人，在文學史上占有重要地位。

反常態；創作；陶淵明

在中國文學史上，魏晉南北朝是一個醞釀著新變的時期，許多新的文學現象透露出新的生機，孕育著、萌生著、成長著。如陶淵明的“天然去雕飾”，就別開生面，成就了中國田園詩歌的輝煌，為中國詩歌的發展開辟了一片新天地。千百年來，他的品格，他的詩歌，他的田園，連同他的那份悠然，一并成為后世詩人與讀者崇拜和研究的對象。所以，深入研究陶淵明當時一反常態的思想、心態及創作，對于研究當時極為復雜的面臨著節義、出處、生死等多方面抉擇的魏晉士人心態和行為，很有必要。

一、生活中的反常觀

陶淵明與當時魏晉流行之佛教及其學說發生抵觸并超然于主流文化，深受后世推崇，雖有詩學和文化的原因，但和陶淵明一反常態，獨特創新，是分不開的。

1.“小人”和“君子”對立

陶淵明生活的時代，政治環境十分復雜。其祖父陶侃出身寒微，被譏為“小人”。而陶在安帝義熙元年（405），任彭澤縣令，因品格卑鄙，德行低下的“督郵”式鄉里小人而卸甲歸田。在《桃花源記》里則批判了“漁夫”式的“鄉里小人”。而對普通老百姓即真正的鄉里小人，卻與之交朋友，共話桑麻。而其青年時“猛志逸四海”的大丈夫形象及彭澤辭歸后 “憂道不憂貧”的“貧士”形象構成了他“君子”思想的內核心。這些都對他的生活、思想、創作有著重要的作用和影響。

2.勞動與隱士相伴

陶與虛談廢言浮夸空談的玄學家不同，做縣吏時就有勸農之舉，做隱士又堅持力耕，腳踏實地，并不沉溺于老莊和玄談。“披草共往來”，使陶淵明這位卸職的縣太爺與農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他們或在田間或在地頭，或在家中場院，“相見無雜言，但道麻桑長”，彼此心心相印。與傳統的隱逸方式不同，陶淵明是去游覽，在隱逸游玩中追求自己幽靜沖淡的抱負；是去與勞動人民打成一片，“鄰曲時時來，抗言談在昔。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移居》其一），那種與鄰居一起談史論文的直率交往，躍然紙上，撲面而來。與當時士大夫、隱士不同，陶淵明不僅親身參加農耕，并用詩寫出農耕體驗，曠古以來，陶淵明是第一位。

3.苦難中的逍遙與困苦中的豁達交融

陶淵明歸隱不久，家遭火災，移住南村。后來家境窮困，連僮仆都雇用不起，逼他只能以躬耕務農謀生。“擊壤以自歡”的感受是在艱苦的勞動中才體會到的。后來陶淵明的生活十分拮據，喝酒都要靠朋友贈送。晚年貧病交加，“偃臣瘠餒有日羹”，餓飯數落日。“靡靡秋已夕，凄凄風露交，蔓草不復榮，園木氣自凋”（《己酉歲九月九日》），隱含著他十分悲涼的情感；“凄厲歲云暮，擁褐曝前軒，南圃無遺秀，枯條盈北園”（《詠貧士》），融注著他凄清、絕望的情懷；“萬物各有托，孤云獨無依，暖暖空中滅，何時見余暉”（《詠貧士》），抒發出他孤寂無依的苦悶等。最終在元嘉四年（427）年十一月，陶在窮困潦倒的歲月中走完了自己一生，終年六十三歲。

但陶淵明仍“安貧樂道”，怡然自樂，說自己性本愛丘山。“放神青云外，絕跡窮山里”“朝采南澗藻，夕息西山足”，陶淵明歸隱之后，在隱逸游玩中追求自己幽靜沖淡的抱負，耕田、采菊、交游，成為了他的日常生活。他經常游樂于田園，“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歸田園居五首》）；也常“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道狹草木長，夕露沾我衣。”（《歸園田居》其三）。最高興的是“鄰曲時時來，抗言談在昔，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父老雜亂言，觴酌失行次” （見《飲酒二十首·十四》） 。這些都真實地再現了陶淵明即便在貧病交加、饑寒交迫中仍然“得歡當作樂，斗酒聚比鄰”，處處體現了他熱愛田園生活，與農民交朋友，共話桑麻的思想。

他喜好游覽、觀賞山水，徜徉于山水之間以至不知“今是何世”，更“不戚戚于貧賤，不汲汲于富貴”。“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陶淵明《擬挽歌辭》），雖夾雜著“及時行樂”和的感傷及無奈的情調，帶有昏暗晦澀的色彩，但他所采取的不以生死為念的順應自然的態度和超越生死的眼光，卻使他的這類詩歌有了新的面貌。

4.儒道并存

魏晉南北朝時期是中國歷史上第二次“百家爭鳴”的時代，打破了儒家一統局面的思想形成了一種新的理論形態即魏晉玄學。魏晉玄學的形成和老莊思想有明顯的關系，東晉以后又吸取了佛學的成分，步入新的階段。縱觀陶淵明的作品，佛道并存，進一步確立了以“自然”與“真”為上的審美理想，對此后整個中國文學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

陶淵明出身仕宦家庭，“師圣人之遺書” （《感士不遇賦》） ，“少年罕人事，游好在六經” （《飲酒》）。梁啟超《陶淵明之文藝及其品格》說陶淵明是“儒家出身”，一生得力處用力處都在儒學”。他熟諳儒家學說，特別推崇顏回、黔婁、袁安、榮啟期等，“貧富常交戰，道勝無戚顏”（《詠貧士》其五），他的 “安貧樂道”思想、他的君子小人觀， 都與儒家思想水乳交融。同時，他的詩文中引用儒家經典很多，僅《論語》就有37處。

陶淵明也深受老莊思想的影響，在詩文中有70篇用了《老》《莊》的典故，共77處之多；魏晉玄學對他也有影響，陶淵明的作品是魏晉玄學滲入文學之中所結出的碩果。面對著當時“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文心雕龍·明詩》）的社會思潮，陶淵明將玄理融入日常生活，或者說從日常生活中體悟出玄理，發掘出詩意，開創了田園詩這個新的詩歌園，形成了自然獨特的藝術特色，如陶淵明《飲酒》其五說：“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二、創作中的反常態

陶淵明的獨特，還體現在他創作中的一反常態。

1.創作內容的反常法

陶淵明于當時的詠懷詩、詠史詩行、役詩、贈答詩外開創了田園詩這一中國文學的新體裁，主體是寫農村的生活、農夫和農耕，數量也最多。以自己的田園生活為內容，真切地寫出躬耕之甘苦，陶淵明是中國文學史上的第一人。他的詩，或將日常事物詩化，如南野、草屋、榆柳、桃李、遠村、近煙、鶏鳴、狗吠，以及在南風下張開翅膀的新苗、日見茁壯的桑麻等等，眼之所見耳之所聞無不愜意，如“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暖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鶏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余閑。”（《歸園田居》其一）或將日常生活詩化，如春游、登高、酌酒、讀書、與朋友談心、與家人團聚、盥濯檐下、采菊東籬、開荒南野等等，都為詩歌增添了許多新的充滿生機的因素，一反玄言詩的語言枯燥，內容玄虛。

2.審美境界的反常態

在《桃花源記》里，陶筆下的田園凈土平靜安適、安居樂業、淳樸自然，讓人心馳神往，達到了一種“率真自然”為主旨的和諧審美境界。回歸自然的陶淵明是輕松的，其身心是愉悅的，如《扇上畫贊》中說：“寄心清尚，悠然自娛。”這種以“質有而趣靈”“山水以形媚道”為核心的魏晉南北朝時期自然審美觀念，掙脫了儒家“君子比德”的功利性審美觀的羈絆，具有超功利主義的色彩，為后人多所稱道，謂之“天然去雕飾”。

3.創作方法的反常化

陶詩發乎事，源乎景，緣乎情，而又以理統攝融入身心，透過人人可見之物，普普通通之事，結果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情、景、事、理的渾融、沖淡自然的文風。陶詩清新自然，真情真意，其人格如“青松在東園，眾草沒其姿.凝霜珍異類，卓然見高枝”而光彩照人，其詩也達到“人妙”的程度。如《歸園田居》第五首“種豆南山下”，真實再現了詩人晨起耕鋤，夜晚踏上歸途，扛著鋤頭披一身潔白月光，走在一條狹長長滿草木的小道上，露水打濕了衣裳那美妙的情境和詩人真切的感。

在《養一齋詩話》中清人潘德輿說陶淵明“任舉一境一物，皆能曲肖神理”，確是中肯。“及時當勉勵，歲月不待人”（《雜詩》其一），“人生似幻化，終當歸空無”（《歸園田居》其四）等詩既言淺意深，又富有啟示性。陶詩中的“理”是在生活中親自體驗到的，其中包涵著生活的情，既有情趣又有理趣，言有盡而意無，不是抽象的哲學說教。

4.創作風格的反常性

與當時崇尚的華麗文風不合的是他平淡自然的風格，以至于他沒有得到當時高度的評價。陶詩源于《古詩》，又紹阮籍之遺音而協左思之風力，盡得魏晉風流精髓，又獨具一格，成為魏晉詩歌一個新的高峰。陶詩中都是用樸樸素素的白描手法寫實，如“翩翩新來燕，雙雙入我廬”“種豆南山下”“青松在東園”“春秋多佳日”，寫的都是村舍、鶏犬、豆苗、桑麻、窮巷、荊扉等日常生活及事物，明白如話。正如元好問詩云：“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論詩絕句》）

三、陶淵明反常態下的原因

1.人生經歷和生活氛圍的影響

戰亂和分裂，是魏晉時期的特征。加上玄學的影響、隱逸之風的興盛，看透官場黑暗，寧死也不肯為五斗米而折腰的陶淵明“久游戀所生”“復得返自然”，辭官歸隱居于田間，縱情山水。辭彭澤令，使他在官僚與隱士這兩種社會角色中做出了選擇，成為陶淵明一生前后兩期的分界線。此后，他堅定了隱居的決心，一直過著隱居躬耕的生活，安貧樂道與崇尚自然，從創作內容、風格、語言等方面追求“真及自然”的藝術化人生，成為魏晉風流的代表。

2.恬淡高潔情操的影響

陶淵明不滿士族地主統治，不愿為五斗米折腰，毅然辭官歸隱田園。不為五斗米折腰也就成了中國士大夫精神世界的一座堡壘，陶淵明也成為中國士大夫精神上的一個歸宿，后世許多文人如白居易、蘇軾、陸游、辛棄疾等都推崇陶詩，從他身上尋找新的人生價值。歸隱后，陶淵明躬耕于田園，將日常生活詩化，生活體驗真切深刻，成就巨大，影響了后代許多具有進步思想的知識分子，成為了他們學習的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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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省教育廳課題《陶淵明與魏晉江南地域文化》（10C1297）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