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薩滿神偶造型藝術及其特征初探

余 雁 （黑龍江大學藝術學院 150000）

李佳蓉 （瑜景電子商務有限公司 410006）

北方薩滿神偶造型藝術及其特征初探

余 雁 （黑龍江大學藝術學院 150000）

李佳蓉 （瑜景電子商務有限公司 410006）

薩滿神偶造型藝術是薩滿信仰文化中頗具代表性的一項崇拜藝術的物化體現，它的產生和發展均反映了北方民族對自然的崇拜意識，是原始時期簡單而樸素的宗教觀念的雛形神祗。因受薩滿多神崇拜影響，形成了不同的神祗代表的神偶樣式。不同的神偶藝術造型結構、制作工藝以及材料的選用是最具研究價值的問題，更值得我們研究的是神偶所具有的藝術魅力和其象征意義。本文即針對上述的議題內容進行闡釋和探討。

薩滿；神偶；造型；藝術；特征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項目資助階段性研究成果，批準號：10YJA760069

神偶是宗教信仰文化的產物，有專家學者認為神偶起源于祖先崇拜發展之后的偶像崇拜。偶像崇拜是人類思維發展到一定階段而逐漸形成富有象征意義和代表的神祗替身。原始人對自然界諸多自然現象無法解釋和無法抵御祈求庇佑的心理狀態下，產生了神靈崇拜的宗教意識，出現了具有消災免禍，賜福守護的神偶。

恩格斯指出“他們把已經給自己的宗教觀念——各種精靈——賦予人的形象，但是他們所處在野蠻時代低級階段，所以還不知道自己的造像，即所謂偶像。這是一種正向多神教發展的對自然崇拜和對自然力的崇拜。”神偶的發生、發展是一個實物崇拜到立體造型崇拜的過渡形式，這也是整個北方地區狩獵民族雕塑藝術形成中的一個普遍規律。1

一、神偶的造型形態與結構特征

薩滿氏族供奉的神偶是按照薩滿神靈世界諸形象塑造的，按照嚴格規定的形制流傳下來。“按照薩滿教觀念，神偶的神態與靈性是神賜的，不求形似，敬其神似，即神偶必是薩滿經過一定宗教過程而使神偶賦有神韻。北方薩滿教的人形神偶，不論其制作的體態大小，所用質料的貴賤，也不論制作時間晚近，技工如何拙巧，主要視其是否源自薩滿之手。”2神偶在造型形態上可以分為人形神偶、動物形神偶以及變形神偶。

1.人形神偶

薩滿祭祀物品中供奉的人形神偶主要是受到祖先崇拜觀念的影響。作為祖先崇拜的那些靈魂是被認為對氏族做出過貢獻，是氏族的英雄，有重要地位的人。氏族的人希望在他們死后，他們的靈魂也能永遠庇護后世子孫。人形神偶的造型藝術一直以一種簡化、概括的手法出現在人們眼前。而這一簡化，是一種有意識的選擇，是一種理性的轉化，是一種更加強調思想觀念和精神信仰的體現。

人形神偶在造型形態上不追求人體的真實比例，結構簡單，呈人形，動態表現較弱，背面基本沒有刻畫，因為在祭拜神靈時，人們總是面對神靈跪拜，基本見不到神偶的背面。整個人偶為一個整體，左右對稱，上肢部分常與軀干為一體或不加體現，于在軀干下部雕刻出雙腿。在材料上有木制神偶、布偶、皮偶以及金屬制神偶等，其中金屬制神偶多為佩戴物。形式取決于機能，每一個神偶都有自身的職能和特征。赫哲族的癆病神神偶，木制，以陰刻方式表現肋骨，這種表現方式直觀地刻畫出被病魔折磨消瘦的病體形象，也反映出先民對骨骼結構的模糊認識。1972年黑龍江博物館考古部在密山新開流新石器時代遺址采集到的一枚陶塑人首。與近代赫哲族所崇拜的“卓碌瑪法”石頭公公和“卓碌瑪瑪”石頭婆婆的整體造型十分相似，細眼、尖頭頂也與赫哲族“愛米神”頭部造型非常相近。在神偶的制作中，兩人形神偶中一般尖頭代表女性神靈，平頭代表男性。這種造型上的區分有可能是自古以來保留下來的規定，因為薩滿神偶制作傳承時力求保持原形。這種傳承的穩定性也使得造型形態和風格的始終一致，基于這一點，再加上當時的生產力與生產條件仍處于落后階段，因此在很大程度上，這枚陶塑人首應該是崇拜觀念意識的產物，并且應該是女性。

20世紀初，在俄羅斯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烏爾奇地區發現的一些擬人形木質雕塑與中國黑龍江流域的木質人形神偶在造型與雕刻手法上都極其相似。而與南方地區的人偶造型相比，則差異甚大。如下圖所示的烏爾奇人神偶，尖頭，面部五官無表現，軀干下削砍出下肢，腳部向前突出。在造型形態上與我國赫哲族、鄂倫春族等的某些人形神偶十分的相似或者可以說是相同。無疑這是共同的信仰觀念造就了這片大地統一的造型形態，同時這反映出薩滿造型藝術傳承的穩定性。黑龍江民族的人形神偶造型的特點十分鮮明，在形態與結構上保留了對象的基本特征，不多加刻劃，保留了制作材料（最主要為木頭）的原生形態，在外型上能看出北方民族不拘泥于細節的豪放之氣與山林之間的淳樸之美，但同時又保留著一種平穩的對稱美。

2.動物形神偶

黑龍江流域的動物神偶數量眾多，每個民族所供奉的神偶也有不同，基本為木制神偶。動物形神偶在觀念意識上是神靈的化身，如鄂溫克族兒童保護神“烏麥”神、赫哲族捕魚神、獵神等都是動物造型，與人形神偶一樣是具有自己的職能和特征的。鄂溫克族的“烏麥”神偶為木雕鳥形，翅膀和鳥尾是由板皮衣包裹縫制而成，造型圓滑敦實。而鄂溫克族的雙頭鹿“阿隆神”神偶在立體造型藝術上則更具有原始特征。“阿隆神”神偶造型別致，樹枝為天然或加工成彎曲的倒立“又”字形，在枝條兩端分別雕出兩個朝向相反鹿頭。這兩個動物形神偶在黑龍江民族神偶中是具有代表性的動物造型神偶，不僅彰顯了黑龍江民族立體造型藝術的能力，同時也體現了在對自然崇拜、實物崇拜的漫長的模仿描繪過程中審美意識的不斷進步。

黑龍江東部地區密山新開流遺址出土的骨雕鷹首以及角雕魚形，都是以十分簡潔的手法表現出動物在運動中的造型特征。3寧安縣鶯歌嶺遺址出土的陶塑動物有陶豬和陶狗，共十七件，采集遺物陶熊一件，造型逼真，姿態各異，是很珍貴的藝術品。4黑龍江中部地區賓縣慶華遺址出土的臥式陶豬一件，陶馬八件，作奔跑狀，馬背特征明顯。5賓縣索離溝遺址出土的兩件戰國-西漢時期的陶馬在捏制技法上更顯高超，形態生動。6仔細觀察這些動物陶塑的造型，我們能發現動態捕捉得十分到位，引頸騰空的魚鷹，自在悠然作行走狀的陶豬，蓄勢待發，尾巴揚起作奔跑狀的陶豬，尾巴上翹，昂首作吠狀陶狗。可以看出原始先民對于動態的觀察入微，并且將這些動感運用到藝術創作中，同時也真實地反映了原始先民們的生產生活環境。這些珍貴的藝術品是否與帶有宗教色彩，這是否就是動物神靈的化身，尚有待考證。但就動物形神偶的造型形態和審美意識來看，兩者幾乎是一脈相承的，并且不難看出從史前陶塑到動物神偶，在造型上是一個不斷簡練的變化過程。

動物形神偶造型運用寫實的手法，并且加入了原始審美意識、審美需求和審美形式，形成了具有自身特征的立體造型藝術。在動物造型的塑造上注意動態的表現，抓住對象的特征，將特征重點表現。這也是為什么我們在欣賞這些造型簡單甚至有些粗糙的動物形神偶時，能直觀地辨別出他們的屬性。動物型神偶生動的造型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狩獵民族敏銳的觀察力。

3.變形神偶

變形神偶是一種幻體造型，不是真實存在于現實世界中的，即非人形，也非動物形，奇形怪狀。這些變形神偶是人們觀念和想象的產物，有的變形神偶僅為人體的某一個部位，如一條腿、一只眼等，這類是為了突出某一肢體的獨特力量。還有異形人體神偶，人獸合體神偶等等，造型或有缺損或有夸張奇特的動勢，代表神靈的某種獨特職能和力量。如鄂倫春族的“烏六淺”神，造型基本為人形，但只有一條腿，且又細又長，據說他的彈跳能力驚人，能騰云駕霧。7還有幾種大同小異的人首蛇身的木雕神偶，人首頭頂有凸起狀，形似發髻造型，脖子以下有上半身軀體造型，無雙臂刻畫。再往下便是蛇身以及蛇尾，呈條狀，尾部呈尖狀。8赫哲族的鉆洞神“波爾布克恩都力”，尖頭，雙臂為張開的翅膀，一條腿正常，另一條腿為彎曲狀，只有一半，呈現出一種騰空躍起的動態。這些變形神偶造型怪誕，是先民想象力的結晶，也體現出薩滿神靈世界的豐富多彩。

二、神偶的造型工藝與材料特征

神偶在制作材質上主要以木料為主，多為楊、柞、樺、榆等樹木，還有以石、陶土、骨、銅、鐵、草、麥垛、皮氈、布料等為材料制作的。在材料上可以看出是與所在的生活生產環境密切相關的，是原生態的材料。最初的神偶制作材料由木石土等到金屬的出現，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制作工藝也在提高。制作工藝上為雕刻、縫貼、編織等傳統工藝，在人形神偶面部的刻畫中，采用陰刻或直接用顏料涂畫的表現方式。在木雕神偶的塑造上，由于雕刻工具的簡單，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造型風格，而又恰恰展現了原始手法的粗礪古樸。布縫神偶和草編神偶在造型上體積感稍稍顯弱，簡拙之風更為明顯。不同的材質配合不同的造型工藝以及材料的組合使用，呈現出的形式也不一樣，這大大滿足了人們塑造神靈不同形象的需求，同時也大大地豐富了神偶造型藝術的內涵。

三、神偶造型藝術特征的共性

薩滿神偶在造型上保持著遠古遺風，人形神偶講究神韻，動物形神偶追求寫實以及動態，而變形神偶則是充滿想象力，這些神偶造型都以突出神靈特征和職能的目的。無論是材質上的區別，還是造型上的變化，因此，薩滿神偶的造型既有差異性，又有共同性。神偶造型藝術特征始終體現的是“萬物有靈”的觀念，并且一直是帶著人的主觀意識的。筆者歸納其藝術特征有以下幾方面：

1.神秘性

薩滿文化所信奉的諸多神偶，是薩滿信仰文化靈魂觀念的產物。“靈魂，被薩滿文化原始宗教意識認為存在于人的軀體之內——亦可泛指有生物與無生物的軀體之內——而又能支配與主宰軀體的一種精神體”。9達爾文曾在《人類的起源》中指出“宗教的虔誠是高度復雜的一種感情，中間包含有愛、有一個崇高而神秘的超級的東西的無條件的順從，有一種強烈的托庇之感，有畏懼，有虔敬，有感激、有對未來的希望，可能還有其他的部分。”所以，在原始人心目中，神偶具有超自然的神奇力量，他們通過植入薩滿體內，產生能夠駕馭宇宙的“神”和“氣”，與神靈溝通，除邪祛病，祈福守護，故而不僅增強了北方氏族對神偶的崇敬心理，同時也產生了對神偶夢幻般的神秘感。

2.物質性

神偶是客觀的、物質性的崇拜對象。神偶的制作多采用樹木、石材、陶土等材料塑造而成，也有采用動物骨頭、皮毛、植物、紡織品和金屬等材料，并伴隨著繪畫、鏤刻、刺繡、剪紙、編織、雕塑、縫紉等工藝制作手法，形成了多元化神偶造型結構形式，構成了造型真實、生動的神偶形象，表情豐富，頗具神韻，使薩滿氏族感受到“神”力的存在，相信神偶是有生命、有知覺的客體，是靈魂的依附體，備受北方族人的敬慕和崇拜。

3.傳襲性

神偶為什么能夠世世代代受到北方族人的虔誠崇敬，因為神偶“它存在的時間，遠遠超過某種所依附的軀體的存在時間，不會殞滅。”10在薩滿信仰文化中，為了祭奠已故氏族的亡魂，特別是“人形神偶便是人死后靈魂的替身和依附體，它本身既是神又是神居人世的代表。”11神偶便具有靈魂重生的超凡功能，人們會定期舉行祭祀的宗教儀式，神偶是本氏族后裔的守護神，為本氏族消災滅禍，安寧祈福盡職盡責，不允許隨意丟棄神偶，更不能售賣，使其作為祖先神祗偶像永遠留存在身邊，一代代傳襲下去，具有承襲性。這樣就會時時刻刻受到祖先神威的庇護，于是產生了各種神偶崇拜心理。

4.直觀性

在原始初期階段，人類生存意識和思維能力還十分幼稚，缺乏深層次的思考和分析能力，所以，原始人的心理活動主要靠直觀和直覺來評判客觀事物的利與弊，產生分辨好惡、兇善的思維意識。神偶崇拜便是其中的一種典型代表，神偶屬于樸素的具有宗教萌芽觀念的雛形神祗，因為在生活中遇到危難和災禍時，恰有某種動物或某種自然現象出現在眼前，這種偶然性的直覺印象就會引發心理上的思維交叉意識，聯想出某種可能發生的因果關系。所以，我們看到薩滿創制的神偶都是各類獸、鳥、魚和人形，薩滿將這些生活中經常接觸到、觀察到的生物體加以神化，借以用作薩滿行事活動中作為消災免禍的守護神。

注釋：

1.鄂嫰哈拉·蘇日臺.《狩獵民族原始藝術》.內蒙古文化出版社，1992年，第60頁.

2.富育光.《薩滿藝術論》，北京，學苑出版社， 2010年，第129頁.

3.黑龍江省文物考古工作隊.《密山縣新開流遺址》.考古學報，197（4）.

4.張太湘.《黑龍江寧安縣鶯歌嶺遺址》，考古，1981（6）.

5.金太順.《黑龍江賓縣慶華遺址發掘簡報》.考古，1988（7）.

6.李延鐵.《黑龍江省賓縣索離溝遺址發掘簡報》.北方文物，2010（1）.

7.郭淑云.《原始活態文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第526頁.

8.鄂曉楠.原生態民俗信仰文化[M].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19頁.

9.富育光.《薩滿藝術論》.北京，學苑出版社， 2010年，第130頁.

10.富育光.《薩滿藝術論》.北京，學苑出版社， 2010年，第131頁.

11.富育光.《薩滿藝術論》.北京：學苑出版社， 2010年，第132頁.

余雁，黑龍江大學藝術學院教授；李佳蓉，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