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東立 (衡陽師范學院美術學院 421000)
清早期造物特征
——淺議岣嶁峰佛教石刻藝術
劉東立 (衡陽師范學院美術學院 421000)
石刻藝術是人類遵循現實社會生活及精神面貌需求而產生的藝術形式,岣嶁石刻包涵著清初期宗教、民俗文化成份,用外在的造型藝術頌誦和表現其精神內詣,同時呈現人類自身存在的藝術天性。本文運用社會倫理、宗法、美學的規律,分析視覺感官語言與文脈傳承,提煉清初期造物藝術特征。通過對岣嶁石刻藝術與宗教、民俗文化及當時人們對宗教精神的期望和需求作一番探討,闡述造型、圖像本身存在的意義,以及對當今設計藝術的啟示,倡導東方地域藝術元素符號,以打造有中國精神特質和個性的造型設計藝術為契機。
瑞麗吉祥元素;雕刻手法;審美取向;文人意趣
岣嶁石刻藝術遺址座落于岣嶁峰國家森林公園,起源于明末清代初期,正當佛教臨濟宗鼎盛階段,此階段又是臨濟宗獨步佛壇的時代,禪宗北來引發浩大禮佛運動,并流傳極多的靈性禪意故事,出現佛教五葉一花的盛況。至今在民間仍保留那個時代留下來拜佛生活痕跡。二百多年期間,因兵災及政治浩劫導致原有廟宇道場損毀,僅遺留三四十處佛教墓址和碑額雕品,散布于山野之中。筆者通過田野現場考察,發現石刻作品蘊藏著豐富史料和藝術信息,年代久遠而產生文化隔層中的互補審美情趣。從中體驗和感受到清早期具有精湛石刻制作技術,在藝術上追求瑞麗秀美,同時凸現當時社會群體精神狀態和情感,收集的第一手原始資料為我們研究清代審美取向、造物特征、臨濟宗歷史提供依據。石刻作品內容涉及廣泛,大部分關聯教旨釋義、詩歌頌誦及教化內容,也有一部分滲入道教思想和地域民俗文化,清初期興起的文人文化占據重要比例,優雅逸致文化提攜整體藝術品格,起到精神骨架作用。
就石刻雕品技術特征而言,清代初期勻保持雕工精美、細膩出活的共性,制作手法上講究方中求圓,造型自然而有韻律感,南北各家都有自我完善的制作方法,盡管傳承取向異同,但大體上遵循雕琢有層次,綺麗中求變化。如果與同時代家具比較,手法上沒有明顯差距,但取與舍的量感上存在區別,木制品可采用多層鏤雕,甚至玩空空對套的技法,清式家具一直出現眾多繁縟圖案,原因在于攀附瑞麗祈福元素太多,相應忽視應用功在生活中的重要性。造物必須做到使用功能、表層裝飾高度統一,是一個恒久不變的法則,因此華藻雕飾的作風導致窮工而不過,此是學術界對清樣式的普遍認識和看法。石刻藝術由于堅硬材質限制了雕琢任意發揮,唯有率性就材,以少勝多的方法達到最佳效果,如大面積空白、主體圖案圓雕、圖案底板粗礪處理等等。注重石雕凹凸形態而厚薄分明、飛禽靈草設定于最佳精神狀態是清代石刻另一個共同特征,傳統文化中有關精氣神方面的理念滲透入骨,欣賞自然景物時總有為之一振的定格,認為是心靈與自然的契合,如花艷盛開、飛禽婉囀回首等富有詩情畫意景象。文人意趣的滲入體現于細節的處理,是逸致審美最佳衡器,造型中的開放與收斂、疏朗與繁榮相互約束,以體驗的心態構成趣味圖像,恰好文人式審度給予造物適度指導性。自清早期以來,大批文人積極參與各行業造物實踐,遂漸促使產品出現文人畫手筆痕跡,如四君子、歲寒三友等題材,形簡意駭而有個性特點,花鳥、山水中的情趣及詩歌雋永頌誦提攜造物藝術格調。此類造物理念組成與工匠精神聯席,并兼顧多種流行文化元素所形成風格連綿延續變化,我們可以覺察到細微奧秘。從整體上分析,清早期造物有一條潛在的文化脈絡,但后期隨工業革命的來臨而漸漸消退。
王世襄先生曾在《明式家具研究》一書中,論述家具普遍存在病態時認為弱靡是癥狀之一,認為造型結實簡約能夠很好傳遞形狀的視覺感知,伸張、曲變,大小變化能得到有效傳達。其次是雕琢附著其表,傳達瑞麗吉祥等時代信息,只能達到遣興、心怡等等多種內在追求滿足,若將使用功能置之以外,全面繁瑣雕琢以體現好大喜功心態,炫耀自我恰恰裸露造物弊端,以物召喚尊卑禮教或有意砍伐實用功能的用意,常常會失去造物在空間中的視覺沖擊力度和舒適度缺失。應用方面的造物必定涉及到設計人性化諸多因素,如結構、比例是否合理,順暢性、個性風貌是否統一等。勿論予否,某個時期、某個階段勻會呈現審美趣味,明清時期除了工匠制作技術傳承外,社會流行文化是重要因素和載體,反映當時社會群體環境心理和祈求而決定造物審美取材,如明朝道家人物故事等熱門題材在造物上得以再現。自清代以來,祈福沾喜心理占踞上峰,因而開辟一個文玩風尚,熱衷于工雕細刻工藝技術,以各類花藻靈獸作為設計元素,并擴散到各行業產品上表層裝著。岣嶁石刻是清早期造物中的一個異數,首先是兩個必然存在的、難已棄去的條件,一是硬性脆質材料,技術制作上不得不從簡,以少勝多的方式來周全造物完美。二是無需過多考慮應用功能尺度,唯求視覺感官上的諧調和室外筑構合理,尺度和量感相應增大,以致承優從簡從清式弱靡中脫穎而出。
任何門類藝術的產生和發展絕非無本之源,離不開人文環境和社會發展狀態,中國歷代宗教的衰盛狀況與官家支持或允許態度有極大聯系,若能維系社會穩定,具備安邦興旺等良好條件,必將是一場宗教盛會,臨濟宗的發達即是一個見證。自滿清入關,在文化藝術上出現滿漢民族審美大融合,特別是以滿清為代表的皇家倡導的審美取向成為風向座標,遂漸改變明朝單一絢麗風尚。岣嶁石刻藝術產生于臨濟宗興起之時,題材內容包括“生死輪回”“因果報應”等教義,又揉合道教中長生不老、仙境妙界等理想信念,制造一個無比美妙的極樂境界,誘發教化、頌誦、紀念作用,通過石刻形象、詩歌偈句達到視覺直觀、詩文想象的感喚效益。
石刻藝術主要體現清早期流行的兩種文化思維,一是對瑞麗吉祥寓意性文化,綿延近兩百年的流行文化,波及并影響我們今天的生活。二是文人意趣滲入,透露對幽僻、物趣靜思,體現安好自樂的理念境界。兩種文化思維產生主要原因在于社會動蕩變幻而民眾飽受戰爭災難,祈求平安富足變成常態。另外清早期社會環璄是一個特殊時期,知識人問政不能,處處受異族的壓制,唯有寄情山水詩歌和藝術。大批明朝遺民、皇室后裔遁入空門,滿腹經綸的前半生歸宿于靜納無為世界中。因為此中緣故,清早期的文化藝術透出優雅逸氣,空閑僻靜情致,民眾挾帶吉祥祈安心態乞求,佛教中教義恰好迎合民眾意愿。
岣嶁石刻在視覺感官上具有強烈感染力,保持清早期器型敦厚秀美特征,剔去明代時期纖細枝展造型,以比例適度為造物要素,不作無節制伸張變化,保持石質材料團狀塊形狀。視覺上更為整體簡練,體量感處于造型語言首位,紋飾縟設作為重要裝飾手段。經營位置和布白上,有如傳統白描手法,以中央圖型為主,周圍以肌理作填充,轉角處圓敦自然飾以陰線勒界,四級組石塔層形狀有變化,六邊形的石塔竹節嵌角,立面微隆曲變,此種藝術處理手法與清早期玉器制作殊同歸途,精美程度優于晚清,達到上乘工藝水平。
石刻藝術中構思、手法多樣化,有較好亮點和巧妙之處,本土工匠們的奇思妙想來源于自由狀態之下的創作,其中代表性作品有魚化龍造型,用時空變化刻劃龍魚互變的故事。魚化龍本是中國科舉文化中的吉兆物,因適應當時祈福社會心理被廣泛用于造物裝飾,在相當時期內成為時尚美好母題。魚化龍在細節處理上頗具匠心,龍頭刻劃細膩,魚身及鰭部采用交叉方格線填充,類似新石器時期廟底溝紋飾,樸實而快捷的方式體現民間藝人犀利去繁的創造手法。時空交錯手法主要體現于龍、魚造型于一體,吐出水沫變成連貫的纏枝花而打破了單一時空程序,成功表達傳誦中的神話故事。清代金石學、考證學及世俗言情小說的興起,各類因素集束體現在石刻藝術上,如捧桃稚猴若有所思,偷吃葡萄的老鼠倒掛懸走等文學描寫情結,類似《山海經》中景觀給人豐富想象。
上述魚化龍呈S線造型,神態上達到最佳狀態,如此表達歡天喜地或熱情洋溢的成份與傳統喜慶文化有關,人們在在生活中求字意、吉語、圖案隱藏祈福含義,可見當時人們的風尚和精神,凸現清早期流行文化特征,又如“神鼠”題材在民間廣泛流行,至民國時期仍然可以從齊白石水墨畫中窺見傳承和延續。此種經久不衰、流傳在民間有關“鼠咬開天”“老鼠嫁女”等等故事,寓意民間對靈鼠的崇拜,袪災納吉、子孫旺盛的美好愿望,石刻中的“老鼠偷吃葡萄”也是是清早期流行的題材之一,圖像在比例、面積分割上極具理性化,通過不同形態交叉構造組成團狀圖案。重情趣而非繁縟堆積,是岣嶁石刻的重要特征,雖然無皇家富麗典雅之氣,但多了一份親近感。
由于此個時代沒有明顯的時間概念,工匠們崇尚制作精神和榮耀,制作上講究一絲不茍或求更備完美,此種造物的態度恰好是農耕文明手工業者的優良品質,后來隨清末工業革命來臨,批量生產、快捷生產效益等因素影響,導致此類優良手工制作逐漸消退,石刻藝術中的可思考成份或藝術性相應減弱。一個時代的造物簡練與繁褥離不開特有的情感因素,潛在的文化因素決定造物載體的審美取向,我們不姑妄討論造物簡化與裝飾繁縟的優劣,情感因素和制作工藝的異同及時代不同要求影響著審美取向,當日歐美出現手工制作的回潮,是對過去的懷念和珍重,手工業者具備可取精神和優良品格。
岣嶁石刻藝術手法上以圓雕、浮雕、陰陽線刻為主,線型、肌理組合有序,從整體上仍遵循石材體塊進行雕琢,重點或中央位置視覺突出,細部構造銜接清晰明朗,擅長借助陰陽勾線體現結構凹凸,曲面造型有層次變化。自漢代以來,石刻藝術沿襲用線特征,造物求韻律兼寫意,但此個時代已擯棄過去兩個特征,即造型圓渾厚實和流暢用線,卻多了一份精致視覺感。由于兩個時代文化背景存在差異,追求的精神旨意完全不一樣,漢代霍去病墓石刻與南陽漢畫像石主要體現神、人、自然的力量和神秘冥想,清早期則建立在吉祥祈福文化基礎之上,因此石刻中出現大量飛禽瑞獸、靈草花卉。漢石刻深沉雄大而具有力度,清早期石刻瑞麗通情,流露高士和文人情結,精致制作手法體現造型語言周全。體塊八面玲瓏、悅目圖案及靈獸巧妙設置契合清早期審美情趣。
岣嶁石刻大部分散落于山野南面,依坡而建,與廟宇及周邊環境融為一體,形成區域中有亮點的人文景觀,對于佛教教化、瞻仰先祖有一定作用,烘托教宗高潔、功德圓滿等情愫。從歷代佛教發展史上分析,政治環境、宗教意念及民間習俗三大條件影響派生宗教藝術,岣嶁石刻在風格面貌上具有時代烙印。此中題材與豐富,能夠給觀者至深印象,筆者感嘆于石刻藝術在農耕文化時代的求精精神、文人式的自我表白,藝術造詣高于清中、晚期及民國時期墓葬石刻作品,原因在于人文精神、工匠求精心態在后期發生較大的變化,工業化、大批次產品生產已取代早期的手工制作,審美取向及社會價值觀在螁變,所謂的“藝術靈魂”在前者身上更加強大。通過作品分析和論述,解讀清早期的造物優秀品質和獨特審美特征的意義在于泓揚、了解優秀傳統文化,為當今設計藝術創新提供脈絡和思路。
岣嶁石刻形成的重要前提是臨濟宗的崛起,也是一場佛教新生運動,由于具備優秀潛質而脫穎而出。臨濟宗最初是禪宗五家之一,流傳時間最長的佛教宗派,因發源于河北臨濟院,故后來遂稱之為臨濟宗。此宗有喝道棒打辛辣教風,提倡頓悟,據記載義玄禪師“常贊大愚”,曾受數杖而大悟。岣嶁石刻上有“優曇長棒日,覺樹益參天”“真獅子”等楹聯頌誦,臨濟中人以自信自為而獨步禪林。臨濟宗因教旨因靈活而暗藏神祕機鋒,迎合社會各個階層心理,奠基良好的社會基礎。另因臨濟宗不斷變革和創新得以長時間延維宗系生命,以反對因襲傳統教風成為當時禪宗最為突出的主流。
石刻藝術以石刻楹聯、偈語、圍合式碑塔、圍欄雕刻石板等形式構筑,形成清早期石制墓葬形制。石制牌樓建筑是清代通用形式,構造上采用橫梁與立柱的榫卯結合,與南陽漢墓、龍門石窟的毗鄰寺均有類同結構,有高大挺撥印象,適合岣嶁坡地筑造。至明清時期已無大規模造像運動,小范圍內流行精美石刻藝術,石刻遺址均保持獨立完整,以照壁式的碑坊、組合式石塔、欄干式圍合形式組合,為參觀、紀念、教化提供良好環境氛圍。
清早期石刻藝術經歷歲月積累和沉淀,已形成清晰文化脈絡,影響和啟迪后來文化藝術,是一份珍貴文化藝術遺產。綺麗之風、瑞麗吉祥元素均為現代中國設計難已舍去的文脈,以合理拿來、取舍積極態度適應具體國情需求,融合、吸收性是當今藝術設計發展途徑之一,對于東西方藝術需通過釋解、接納、消化、創新是必然步驟和進程。
筆者認為清早期石刻藝術中有兩個方面值得學習和借鑒,一是瑞麗吉祥文化因素,二是文人意趣文化因素,借助傳統文化元素以提攜藝術品質和作品個性,綺麗、吉利祈福元素與文人意趣是兩朵奇葩,是本土群體存活思維,與之存在千絲萬縷的聯系,因此作品的裝飾美化離不開消費者的認同。若論作品個性特征形成,卻離不開地域文化背景之下的親情感和設計者自我構成因素,總體上都有社會屬性。藝術設計正處于國際風格風潮下,簡化語言是信息時代必然趨勢,但如何確立自我作品風格屬于個性語言,汲取地域文化營養是路徑之一。可信于地域文化具有國際化語言,因為其思維、意識上有獨立成份。
現代人消費觀念存在對物的品質認可和視覺審美契合兩個特征,對于本土群體審美而言一直延續對吉祥祈福元素的喜愛,特別在港臺沿海地區更為明顯,筆者近期有幸參觀臺灣物品包裝設計,其中最大感受是“民國元素” 整體形象形成,其內核是吉利祈福文化的演繹變通,傳統文化成份的確高于內地。另外我們從設計行業中發現一個有趣現象,設計作品越接近老牌商品形象其信賴度越高,即變成炫耀的資本,而人們普通認為堅守百年的品牌是質量品格的保障,此中情結可歸結于對過去時敬業精神的認可。這是一個現實問題,設計者不得不將農耕文明中優良品質縫合打造,制作成人們認同的、有文化內涵的品牌。港臺地區對過去時元素的借鑒和利用代表區域設計文脈走向。我們如何看待此類問題,在思維上與現代設計簡約風格背道而行,倡導幾何美學是否靈驗屬于一個不痛不癢的命題,然而設計藝術中最可怕的前者傳承不夠,后者學成不足,因為文化藝術沒有歸宿。
清早期石刻藝術具有鮮明個性特征、豐富的文化底蘊,代表農耕文明之下的工匠水準和精神面貌,如果與民國初期工業革命興起相比較,其形式手法和品格具有優越性,凸現獨到、雋永藝術造詣。筆者研究的目的在于繼承和泓揚清早期充沛的審美情趣和求精精神,提高我們對傳統文化精神認識并開闊設計視野,為擇取設計路徑提供借鑒和學習,使之發揚光大,締造有個性的中國設計作品。地域化即個性化、國際化,是當今設計者走向世界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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