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瑋 (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 041000)
淺談賈探春詩作中的不俗格調
張 瑋 (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 041000)
賈探春的詩作無論在數量還是質量上都不是紅樓詩人中最突出的,但從賈探春僅有的《詠白海棠》《簪菊》《殘菊》這三首表達個人情感的詩作中看,還是可以感覺到賈探春性格中睥睨須眉,豁達開朗的特點,賈探春的詩作也以其清新的意象,不俗的格調,頑強的精神在紅樓詩作中留下燦爛的一筆。
賈探春;詩作;格調
無論是詩作的數量還是質量,賈探春在一眾紅樓詩人中并不突出,她對自己在作詩這方面缺少才華也是心知肚明,第十八回元春省親命大家做詩題詠大觀園的時候賈探春就有過“自忖似難與薛、林爭衡,只得勉強隨眾塞責”的心理活動,只做了一首并不突出的七言絕句《萬象爭輝》:“名園筑出勢巍巍,奉命何慚學淺微。精妙一時言不出,果然萬物生光輝。”雖然整首詩看起來沒有什么新意,但還是從“勢巍巍”“吐光輝”中讀出一種區別于脂粉氣的颯爽之氣,這也正是賈探春生性豁達的體現。
賈探春的詩在《紅樓夢》中很有限,除了制作燈謎應景唱和之外并沒有直接體現感情的作品,但這并不影響賈探春的詩作中透出的清新別致,不同于林黛玉的鋒芒畢露,充滿戰斗精神,也不同于薛寶釵的端莊自持,超凡脫俗,賈探春的詩從意境、格調、風格上都可謂是獨樹一幟,通篇沒有小女兒般的忸怩作態,倒是多出了幾分男子氣概,這一點甚至連身為男子的賈寶玉,也是很難做到的。
第四十回提到賈探春生性豁達,“探春素喜闊朗,這三間屋子并不曾隔斷,當地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堆著各種名人法帖,并數十方寶硯,各色筆筒,筆海內插的筆如樹林一般。那一邊設著斗大的一個汝窯花囊,插著滿滿的一囊水晶球的白菊。西墻上當中掛著一大幅米襄陽《煙雨圖》。”連閨房都布置的同其他貴族小姐們不一樣,但又符合當時貴族家庭房間布置的審美,不像寶釵的房間那樣被賈母批評“太過素凈”,這種性格反映到詩作中,主要表現為清新的意境,英銳的氣質,不俗的境界。
首先說賈探春詩作中清新的意境,以賈探春在第三十七回“詠白海棠”中做的《詠白海棠》為例。
斜陽寒草帶重門,苔翠盈鋪雨后盆。
玉是精神難比潔,雪為肌骨易銷魂。
芳心一點嬌無力,倩影三更月有痕。
莫謂縞仙能羽化,多情伴我詠黃昏。
前兩句描寫海棠花生長的環境,遮陽與寒草表現出了外部環境的寒冷,突然筆鋒一轉,雨后的苔翠上出現了美麗的海棠花,讓人從黃昏的陰郁中眼前一亮,注意力放到了海棠花上,充滿了鮮活感。頷聯直接描寫海棠花,用玉和雪來比喻海棠花的風姿綽約,《莊子逍遙游》中說有神仙長得“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這里賈探春也就自然而然的把海棠花比作仙子了。頸聯突出表現了花的精神,這里把海棠花做了擬人的描寫,“芳心”“倩影”都是描寫美麗女子的詞匯,“嬌無力”更是把女子的體貌神態刻畫的栩栩如生,白居易曾在《長恨歌》中描寫楊貴妃出浴的場景,最后兩句寄托了詩人自己的志趣,白海棠雖然可以羽化成仙去,但她還是在這里陪我作詩呢,暗含離別之意,但又看的很開,雖然白海棠作為仙子終究還要遠去,但此時此刻她還是陪伴在我身邊,相比于薛寶釵的“欲償白帝憑清潔,不語婷婷日又昏”對于日暮黃昏的無可奈何,林黛玉“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的凄清冷落孤獨無依,史湘云“幽情欲向嫦娥訴,無奈虛廊夜色昏”的對天涯窮途的絕望,只有對賈探春那不俗的境界深深地敬佩,“黃昏”對于白海棠沒有絲毫的消極影響,倒是與寒草、翠苔等相映成趣,直到最后明白了白海棠一般的仙子終將遠去的殘酷現實,但還是表達了活在當下,自己主宰命運的氣魄,這也是賈探春的詩不同于其他紅樓詩人的地方。
要論賈探春最得意的作品,當屬第三十八回所做的《簪菊》,它以其不俗的格調,豁達的精神被一眾紅樓詩人們欣賞稱贊,被認為是“詠菊”詩的亞軍。且來看簪菊這首詩:
瓶供籬栽日日忙,折來休認鏡中妝。
長安公子因花癖,彭澤先生是酒狂。
短鬢冷沾三徑露,葛巾香染九秋霜。
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
賈探春的這首詩很好的體現了她所欣賞的“魏晉風度”,前兩句描寫了一個每日忙著侍弄菊花的人,但又說明“我”栽種菊花并不為的是把她作為裝飾品佩戴在發間,“我”這樣精心的栽種菊花是因為“我”對菊花發自內心的欣賞,被她的氣質和風骨折服,這里的“我”已不是一個常態化的閨閣女兒了,沒有一絲嫵媚之氣,更像是個男子的形象,陸游在《小舟游近村舍舟步歸》中就有一時興起“兒童共道先生醉,折得黃花插滿頭”的詩句,這里的“簪菊”者形象與陸游便有些類似。三、四兩句用了兩個典故,“長安公子”此處應指的是唐代詩人杜牧,杜牧出身顯赫,祖父杜佑曾做過宰相,而長安又是唐朝的都城,故以此來稱呼他,杜牧有過“塵世難逢開口笑,菊花需插滿頭歸”(《九日齊山登高》)的詩句,所以這里說杜牧“因花癖”,后面的彭澤先生就更好理解了,相傳陶淵明嗜酒如命,曾把友人送給他的錢都放在酒家,方便隨時買酒喝,而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更是名句,陶淵明愛菊也是人盡皆知的事。五、六兩句描繪了菊花的風姿,“短鬢”“葛巾”都是在效仿男子,短鬢取自杜甫“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暗含題目“簪菊”之意,葛巾取自陶淵明“葛巾漉酒”之事,“取頭上葛巾漉酒,漉畢,還復著之。”(南朝蕭統《陶淵明傳》)。最能體現作者情感的是最后兩句:高情不入時人眼,拍手憑他笑路旁。意思說,時俗之人不能理解那種高尚的情操,那就讓他們在路上見了插花醉酒的樣子而拍手取笑吧。這一點頗有一些自嘲的意味,賈探春的性格中就有種巾幗不讓須眉的氣概,從她對生母趙姨娘的態度以及管家時的表現就可以看出賈探春還是期待能有一番作為的,于是她的我行我素,倒可以理解成對“時人”的不屑與嘲笑,但從《簪菊》上看,肯定想不到作者竟然是未出閣的姑娘,這種謳歌個性解放的詩篇,并沒有林黛玉式的“脆弱”與“挑戰”,它勝在不入俗套的格調。
賈探春的另一首“詠菊”詩《殘菊》則是體現了她性格中頑強、富有活力的特點。
露凝霜重漸傾欹,宴賞才過小雪時。
蒂有余香金淡泊,枝無全葉翠離披。
半床落月蛩聲切,萬里寒云雁陣遲。
明歲秋月知再會,暫時分手莫相思。
賈探春的《殘菊》是整個“詠菊”組詩的收尾之作,開頭兩句說明此時露凝霜重,秋天即將結束,已經馬上要進入冬天了,而菊花就像詩中的三、四兩句描寫的那樣,僅僅是“蒂有馀香”卻已經“枝無全葉”了,盡管如此,但仲秋季節的菊花也是很美的,帶著一股濃濃的殘缺美。“金淡泊”“翠離披”詞語華麗,高貴典雅,就很好的反映了這種殘缺之美。五、六兩句再度描寫深秋的凄涼寂靜,無論是“落月”和“蟄聲”,還是“寒云”和“雁陣”,都透著哀傷的基調,不過再仔細品讀,又可以從“寒云”和“雁陣”中讀出點悲壯的味道,這似乎也和探春未來遠嫁海外有些關系,最后兩句本應順著前面奠定的情感基調,再次渲染深秋的冷酷無情,對菊花的戀戀不舍,延伸到對生命的絕望,但是賈探春再次沒有讓讀者失望,她以她開朗、豁達的個性主導了這首《殘菊》的情感走向,把“明歲秋分知再會,暫時分手莫相思”寫成了絕處逢生的希冀之筆,她把希望更多的寄托在了未來,而不是無用的一味去感懷過去,營造出“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別致情調,這種放眼未來的胸懷,是其他紅樓詩人很難做到的一點,而賈探春就做到了,于深秋的絕望中掙脫出來,不甘服輸,不肯認命,多了幾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味道。
總之,雖然賈探春的詩作數量有限,質量也無法同薛、林二人相比,但她的詩文中透露出的睥睨須眉,不甘埋沒,豁達開朗的精神和不俗的格調都是《紅樓夢》詩詞中寶貴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