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姑姑人生中的五個男人
——淺談莫言《蛙》

⊙沈宗厚 周春英［寧波大學，浙江 寧波 315000］

論姑姑人生中的五個男人
——淺談莫言《蛙》

⊙沈宗厚 周春英［寧波大學，浙江 寧波 315000］

讀了莫言的《蛙》，心里留下姑姑的傳奇經歷。早年的姑姑是一個高密東北鄉的女菩薩，經過“文革”和計劃生育，雖然依然在東北鄉地位超然，卻已變成了自己眼中的負罪者，活在沒有資格去死的煎熬中。歷史的現實下，個人的命運如此浮沉，人性被凌辱。本文旨在講解姑姑人生中的五個男人，即王小倜、楊林、秦河、郝大手、蝌蚪，對于姑姑的意義。

五個男人 姑姑 傷害 守護 拯救

把王小倜、楊林、秦河、郝大手、蝌蚪（萬小跑）這五個男人歸類是奇怪的，尤其是萬小跑作為姑姑萬心的侄子，為何把他與和她有關系男人們歸在一起？原因是，這五個男人都是在姑姑的人生階段中起了重要作用的人物：王小倜、楊林給姑姑帶來的是傷害，秦河、郝大手給予姑姑的是守護，蝌蚪則拯救了姑姑。

一、傷害

姑姑是高密東北鄉的“菩薩轉世”，她是一位有先進技術的醫生，是烈士之后，與日本軍官有過抗爭，還有一口獨一無二的白牙，早年受人追捧。王小倜是姑姑的初戀男友，他是一個飛行員，曾帶給了姑姑和家人一些美好的企盼。可是，他架飛機叛逃了臺灣，姑姑因此染上污點。上層對她的信任出現了動搖，這也是她在計劃生育時期盲目甚至野蠻執行國家政策的一個原因，并以此來證明自己對黨和國家的忠誠。除此之外，也給姑姑的生活造成影響，如“我”去衛生院給姑姑送飯的路上，撿到了印有王小倜與女人的國民黨傳單，黃秋雅看到之后借此辱罵，作為一個“階級觀念很強的人”，姑姑與她廝打了起來，并寫下證明自己決心的血書：“我恨王小倜！我生是黨的人，死是黨的鬼！”“我”不去揣測姑姑是否還對王小倜感情難斷，但是，她的激烈反應也印證了她內心的恐懼，生怕自己因為這個男人受到牽連，更害怕自己因此而不被領導信任。這一段爭執，為后來“文革”時期黃秋雅的誹謗埋下伏筆。

楊林是一個著墨不多的人，縣委書記。曾與姑姑傳出結婚的緋聞。肖上唇主持的批斗大會上，姑姑被劃入“牛鬼蛇神”的行列。她“被打趴在臺上，一個糾察隊員，用一只腳踩著她的背”，“姑姑一動不動，我擔心她已經死了。臺下我母親的哭聲也沒有了，我擔心她也死了”。慷慨激昂的批斗是當時的社會主流，打壓著人們的精神與肉體，讓人變得不像人。運動初起時，姑姑是“白求恩戰斗隊”成員，為了自保對曾經保護過她的老院長毫不客氣。黃秋雅無中生有地舉報姑姑，自己卻被剃了恐怖的陰陽頭。混亂已經深入人心，大家都只為自保。人的尊嚴和自主性已經被徹底踐踏。

因為黃秋雅懷疑姑姑和楊林有私情，所以，批斗的力度很大。“上來一個矮小敦實的女紅衛兵，手提兩只破鞋子，一只掛在楊林脖子上，一只掛在姑姑脖子上”，姑姑反抗，女紅衛兵揪住她的頭發，姑姑昂著頭，拒不承認虛假的罪名。“姑姑一甩頭，像一頭擺動鬃毛的烈馬——那女孩手里攥著兩綹頭發，跌落在臺子上。姑姑的頭上滲出鮮血”，“血流到姑姑的額頭上，流到姑姑耳朵上”，“鮮血沿著姑姑的耳朵流到脖子上，穿過眉毛流進眼睛，姑姑伸手摸了一把臉”，滿目血光。小說通過這些畫面，揭露了那個時代個人的微不足道和生命與人權的可有可無。

姑姑不懼怕這樣流血的抗爭，可是楊林這個男人卻損了她的名譽。楊林的牙齒被打飛之后，屈服并胡亂招認了他與姑姑通奸的事情。這令無辜受傷的姑姑幾近發瘋，“姑姑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像只撲食的母獅一樣，猛撲到楊林身上”。

不過王小倜的叛國與楊林的軟弱，雖然給姑姑帶來肉體和精神上的打擊，但是，這種革命的血腥殘酷反而體現了姑姑的個人魅力和抗爭精神，傷害和踐踏掩蓋不了她身上閃現的光芒。

二、守護

秦河是姑姑的瘋狂愛慕者，當時的他“留著大分頭、穿著藍華達呢學生制服、口袋里插著一支博士牌鋼筆、一支新華牌雙色圓珠筆、模樣仿佛五四時期大學生的乞討者”。“我”和王肝在河邊聊天的時候，看到了計劃生育船，見到了開船的秦河，依然是大分頭、藍色學生制服、鋼筆和圓珠筆。他就這么一直開著船，守護著姑姑，卻敵不過命運的安排，姑姑最后嫁給了郝大手。雖在書信部分的真實世界中，沒有描述他的結局，而在話劇部分的虛幻創作中，他如愿以償和姑姑生活在一起，創作泥塑娃娃。他是小說中最沒有話語權的一位，除了保護漁民的魚，除了討饒，除了跟在姑姑后面，“我”沒聽到他的任何語言，就這么默默無聞地守護了姑姑一輩子。

郝大手的出場很早，家宴中姑姑喝完酒回去的時候，“我”看到了站在門口等候的姑父——郝大手。姑姑和郝大手是真正的夫妻，姑姑曾解釋過她選擇郝大手的原因。姑姑老年之后被蛙攻擊，月光娃娃創作者郝大手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也是幫助姑姑贖罪的最好人選。其實，姑姑原本覺得郝大手是配不上她的，然而，現實的困境使她不得不主動選擇了郝大手。

秦河、郝大手這兩人都是民間大師，一起為了姑姑贖罪做泥娃娃，他們是真正對姑姑好的人。然而，在話劇部分中的詭異一幕是：姑姑為了解脫，在打算上吊自殺時，他倆卻仿佛沒有看到，而是被姑姑的侄兒蝌蚪（萬小跑）搭救下來的。他們只知道守護，盡力去做泥娃娃讓姑姑贖罪，卻沒有途徑和方法去拯救姑姑。

三、拯救

萬小跑是小說里姑姑的侄子，小名蝌蚪。小說中他處在一個特別的位置。他是小說中的主人翁之一，故事在他的周圍展開，他的人生就是小說的主線；另外他又是故事的記錄者，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記錄故事的本樣；他還是一個創作者，通過給杉谷義人的書信，對事實增加文學色彩。在經歷者、講述者、記錄者之間切換，也使得故事本身的虛實性難以捉摸，與話劇有相同的作用，是現實的補充。

萬小跑最重要的角色是姑姑的救贖者。在話劇的第九幕當中，姑姑說到自己的罪惡感：“一個有罪的人不能也沒有權力去死，她必須活著，經受折磨、煎熬，像煎魚一樣翻來覆去地煎，像熬藥一樣咕嘟咕嘟地熬，用這樣的方式來贖自己的罪，罪贖完了，才能一身輕松地去死。”

那么，姑姑的罪惡來自哪里？

姑姑的罪惡感來自于她手上沾滿了作為一個計劃生育執行者的鐵血手段下死去的孩子們、母親們的血，以及沖突中流下的男人、女人的血。這一時期的姑姑是如此的冷漠、無情、野蠻、無知，她對黨的事業的盲目狂熱與忠誠，是可恨的，但她活在那樣的環境下，她希望通過對黨的事業忠貞不貳來證明自己，洗刷“文革”時期受到的屈辱與誣陷，卻不自知地陷入被人唾罵的地步——她是自己不能生育而不許別人生育的老女人。

小說重點描寫了張拳老婆、王仁美、王膽的三個人的死亡。張拳及女兒們和姑姑的爭斗、辱罵，張拳老婆挺著大肚子在河中鳧水，姑姑指揮著計劃生育船戲謔的追趕。姑姑找車拉倒王仁美娘家門前肖家的大樹……王仁美決定做手術，王仁美溫柔和“我”談話的場景是美好、柔軟的，卻是詭異的。王仁美是一個大大咧咧的女人，情話綿綿的畫面果然被現實的殘酷沖刷得毫無蹤跡，王仁美死在手術臺上。姑姑雖然道歉了，卻沒有因為兩個孕婦的死而質疑自己，她還義正詞嚴地聲明了自己的立場與計劃生育政策。

姑姑與王膽的斗爭最持久，多次無功而返，甚至昏倒住院，可是“她說不把王膽肚子里的孩子做掉她飯吃不下，覺睡不著”，這還是政策執行者應該有的樣子嗎？她已經在這件事上入了魔。

一個下雨天里，大家都在河上撐外送桃子的筏子，姑姑和王膽出現了。姑姑的計劃生育船與王家獨特的筏子在船流中追逐，姑姑的決心沒有因為掉水的小獅子、秦河而改變，大家在心里都已經背叛了她，期望王膽能生下孩子。姑姑窮追不舍，王膽卻挨到了孩子出生，姑姑由一個追逐者變為一個接生婆。嬰兒活了，王膽依舊死去。這個場景中姑姑的角色轉換之后回到了本來的職業——接生者。母性以及良知都重新出現，依然有血和死亡，但是已經不再是冷冰冰的犯罪感。

三次死亡，都是劇烈的沖突，也是姑姑的解脫。

姑姑因為自己的罪惡感而打算上吊自殺，小跑及時解救了她。姑姑回憶起三個女人對自己說的話：“萬心，你不得好死！”——“姑姑，我好冷……”——“姑姑，謝謝你救了我的孩子。”這樣的記憶里的姑姑其實已經獲得了自己內心的救贖，她并不想死，她只是擔心自己不被人認可。小跑把她解救后，她終于能認真地活著了。

四、結語

姑姑究竟是怎樣的人？小說開篇的信件里有這樣一段話：“……一個騎著自行車在結了冰的大河上疾馳的女醫生形象，一個背著藥箱、撐著雨傘、挽著褲腳、與成群結隊的青蛙搏斗著前進的女醫生形象，一個手托嬰兒、滿袖血污、朗聲大笑的女醫生形象，一個口叼香煙、滿面愁容、衣衫不整的女醫生形象……”

從這段介紹中，看到了姑姑在生活中形象的轉變，加上其間穿插的姑姑與五個男人之間的愛恨情仇，可以看出個人是被歷史同化的，在現實面前，個人是無力的。姑姑是一個歷史打磨下的女醫生。

作者：沈宗厚，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大三學生；周春英，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教授，中國現當代文學碩導。

編輯：趙紅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