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君怡[云南大學人文學院,昆明 650091]
《旅居者》中費里斯的逃離意識
⊙馬君怡[云南大學人文學院,昆明 650091]
卡森·麥卡勒斯是20世紀美國“南方文學”的代表作家之一,其小說創作風格獨特,多以孤獨為創作主題。相關學者對卡森·麥卡勒斯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心是孤獨的獵手》《婚禮的成員》等中長篇小說。本文將運用文本細讀的方法來分析其短篇小說《旅居者》中人被生存環境限定所產生的孤獨感,并極力逃離的生存現象。
孤獨 限定 逃離
卡森·麥卡勒斯(Carson McCullers,1917—1967)并非是多產的女作家,但她的作品卻有著自身獨特的藝術魅力,作品中對人性孤獨的詮釋,成為她創作的主題之一。本文所要研究的《旅居者》是收錄于其小說集《傷心咖啡館之歌》中的一部短篇小說,其主要情節圍繞主人公費里斯重訪紐約參加父親的葬禮,與離婚八年的妻子伊麗莎白不期而遇,受邀到其家中做客而展開。作者著重敘述費里斯內心的孤獨感,他稱自己是個“旅居者”,在小說中,他被時間、空間限定,過著表面幸福實則空虛的生活,他渴望溫暖,渴望逃離時間對其內心的壓制,逃離空間對其身體的限制。
小說伊始,約翰·費里斯的夢境展現在讀者眼前,“這里有叮咚作響的噴泉,狹窄的街道時不時會拱起脊背,這是個炫耀金彩的城市,鮮花爛漫,連石頭都因年代久遠變得輪廓柔和?!雹倌切┨鹈赖牡攸c只出現在夢中,此時,他身處紐約的一家旅館,“某件不愉快的事情正等待著他”的強烈預感困擾著他,這種巨大的反差反映出費里斯并不幸福的生活。由此,麥卡勒斯展開了對費里斯重回紐約的敘述,她將費里斯置于時間和空間的限定中,展現了費里斯的孤獨感和被群體忽視的自卑感。
1.“過去時間”的限定。父親的葬禮讓費里斯明白了時間在人身上的巨大作用,“死亡的震驚使他明白地察覺到自己已經青春不再。他的發線不斷往后退縮,如今已變得光禿的鬢角上脈管的跳動顯露得很清晰,盡管人不胖,他肚子卻開始鼓起來了?!雹跁r間在他外表上所留下的痕跡,使他對時間感到恐懼,與時間相關聯的死亡同樣像鳥籠一樣禁錮著他的精神。他翻查電話本,由于時間的流逝,有些朋友發財,有些朋友過得并不理想,甚至有些朋友已經離開人世。于是,他開始懼怕時間,有“不安全”“人世無?!鄙踔潦恰翱謶值母杏X”。八年后的此時,與前妻伊麗莎白的偶遇了加深了時間對費里斯的限定,以至于在小說大部分的時間中,費里斯都活在“過去的世界”,八年后的費里斯對前妻伊麗莎白仍舊有感覺,“心會起了一陣強烈的顫動”,接著“又會有那樣一種輕率與優雅的感情”。接下來,費里斯拼命追趕伊麗莎白,此時,伊麗莎白成為費里斯對過去時間追逐的對象,伊麗莎白正是費里斯過去時間的代表,費里斯放不下過去,無法接受時間對其自身的改變,對伊麗莎白的不斷追尋正是對過去時間的追尋。
從小說開始到對伊麗莎白鋼琴曲的敘述,費里斯由毫無察覺地被過去時間限定達到了徹底被過去時間限定,他的情緒也由開始僅有的一絲預感“不愉快的事情”發展到陷入深深的孤獨、痛苦中。伊麗莎白的出現,成為他對過去時間追逐的主要目標,從追尋伊麗莎白的影子到見到伊麗莎白本人,費里斯內心的孤獨感、失落感越發強烈。由此,當費里斯看到伊麗莎白一家和睦的生活,內心深處產生了強烈的嫉妒,這樣的心理具體體現在他對伊麗莎白一家人的謊言中。敘述者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稱敘述方式客觀直白地指出了費里斯在撒謊,這無疑告訴我們過去時間對費里斯的限定使他的生活非常不愉快。小說尾聲,費里斯仍未擺脫過去時間的限定。
2.家庭物理空間的限定。家庭成員的活動涉及到的與情感互動相關的各種實在物構成的地理場域以及想象空間,包括家庭物理空間、家庭心理空間、家庭行動空間等。③《旅居者》敘述的人物主要活動場所即伊麗莎白的家。小說的主題,表達的基本思想,主要是通過伊麗莎白的家來體現的。旅居者費里斯行為地點的轉移,在紐約生活的敘述,主要場所仍舊是在伊麗莎白的家。因此,小說的主要活動地點是伊麗莎白的家,即上文所講的家庭物理空間。正如小說中費里斯自己所言,應該稱他為“旅居者”而不是“移民”,他并沒有屬于自己的地方,生活漂泊不定,而在不定的生活中,他時刻受到空間的限定,費里斯受伊麗莎白的邀請來對方家里做客,在此敘述過程中,伊麗莎白的家成為限定費里斯的具體空間對象。哈貝馬斯認為,私人領域當中同樣包含著真正意義上的公共領域,因為它是由私人組成的公共領域。所以,對于私人所有的天地,我們可以區分出私人領域和公共領域。由于人口的快速增長和地皮的有限性,現代家庭的物理生活空間比舊時呈現出更加封閉的狀態。不論家庭物理空間的形式怎樣變化,其對外封閉、對內開放的性質沒有改變。家庭物理空間當中同樣包含著真正意義上的公共空間,可以說這是公共空間的特殊部分。④伊麗莎白的家正是由伊麗莎白、丈夫巴萊、兩個孩子構成的公共空間?!耙淮睒乔坝杏昱锖涂撮T人的住宅,她的那套公寓是在七層?!薄坝昱铩薄翱撮T人的住宅”將公寓圍住,對外部的一切產生排斥感。費里斯初到伊麗莎白家的時候,一切都感到不自在,孩子不在時他找不到話說,最后在酒的幫助下才勉強可以找到話題聊。同時,內部的家族成員在限定空間內不容易看到外面的世界,伊麗莎白的兒子比利無時無刻不在夢想著長大,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不再做家中的孩子。家庭所構成的公共空間具有內部開放性,僅對家庭所構成的人員開放,因此,伊麗莎白一家并不會感到不自在,而費里斯在他們眼中是陌生人,公共空間并不為他開放,相對于費里斯來說家庭公共空間是私人空間。當伊麗莎白一家人聚集在一起談話時,“費里斯突然覺得自己成了一個旁觀者——巴萊一家人中的一個闖入者。他為什么要來呢?他在受苦。他自己的生活似乎過得如此孤單,活像一根脆弱的支柱,幾乎沒能撐起歲月的殘骸中的任何東西。他覺得在這家人的房間里連一分鐘也待不下去了”⑤。伊麗莎白一家的家庭公共領域將費里斯限定,這個封閉的空間使他產生封閉感、陌生感,將其內心的孤獨重新喚起并加深。此后,費里斯將自己定義為“旅居者”,與前妻見面后,看到他們一家人的生活完美和諧,不禁又使他想到自身漂泊的孤獨感,父親的離開,讓他看到時間對人的摧毀。在整個受邀過程中,他始終處在內心孤獨的煎熬中,他既不能進入伊麗莎白一家設定的家庭公共領域,更不能闖入家庭成員的私人領域。他被稱為“闖入者”限定在別人的家庭空間內。這次的孤獨造訪,消解了費里斯的心,他明白自己需要一個穩定的家,一種屬于自己的歸屬感。
離開伊麗莎白一家的家庭公共領域后,費里斯回到巴黎,仍舊處于家庭公共空間的限定中,無序又混亂。與此同時,時間永遠都在控制著他,城市的更迭使他成為“旅居者”,在時間和空間的限定下,他生活在孤獨和悲傷中,這樣的生存狀態一直延續。
上文中分析出費里斯在小說中受到兩種因素,即時間和空間的限定,“活在過去”的內心使費里斯一直受到過去時間的限定,從而感受到現在生活的漂泊與痛苦;特定空間對他的限制使得他對自身的孤單生活更加絕望。然而,他并非甘于忍受雙重因素的限定,小說中也表現出他對以上兩種因素的反抗與逃離。
費里斯所轉移的空間地理位置:佐治亞州——紐約——巴黎,正是他逃離的三個階段,正如小說的名字“旅居者”,對空間環境的不斷轉換正是費里斯逃離方式的一種。從巴黎回國參加父親的葬禮,他開始尋找過去的朋友,企圖逃離目前的時間限定;在紐約,前妻伊麗莎白一家人的幸福生活令他產生了嫉妒之心,空間的限定壓得他喘不過氣,他不愿再做一個“闖入者”,而是渴望安穩的生活,因此他又從這個限定空間中逃離,想追尋新的生活;最后到達巴黎后,他企圖通過自己的真心得到與燕妮安穩的生活,可是他的內心仍舊陷入絕望與痛苦中。小說中費里斯對空間的逃離主要集中在前妻伊麗莎白的公寓中,對費里斯這個“闖入者”而言,公寓意味著對人的禁錮、束縛,這與他的“旅居者”生活形成了強烈反差,當他看到伊麗莎白生活美滿的時候,瞬間感覺自己成為了局外人,想要逃離。通過費里斯的視角,麥卡勒斯將空間的限定與費里斯的逃離意識呈現出來,展現了空間對人性自由造成的局限。
費里斯逃離的另一種方式是精神脫離身體而趨向自由。小說以費里斯的夢境為開篇,建構了一個自由、獨立的世界,“這是個炫耀金彩的城市,鮮花爛漫”,值得注意的是,他醒來后的世界并非如夢中的世界,夢中對自由的建構正是費里斯精神逃離的表現。之后費里斯被家庭空間限定的同時,精神的逃離時刻出現在他腦海中,與伊麗莎白再相見,伊麗莎白已經再嫁,并過上了穩定的生活,這與費里斯內心的孤寂形成了強烈反差。此時,他的精神逃離了此刻的孤寂,“憶起那些年月里的事”,“預先未曾料到的回憶使費里斯一下子回不過神來”,精神逃離打破了時間和空間對費里斯的限定,精神的游離使得費里斯暫時擺脫了孤獨和痛苦。
麥卡勒斯的《旅居者》充分體現了空間和時間對人的限定,同時也體現了人對限定的反抗與逃離。特定的家庭空間的外表下掩蓋著的是公共空間與私人空間對外界突然闖入的排斥,同時也表明麥卡勒斯對時間的質疑。
①②⑤[美]卡森·麥卡勒斯著,李文俊譯:《傷心咖啡館之歌——麥卡勒斯中短篇小說集》,上海三聯書店2007年版,第111頁,第112頁,第117頁。
③④戴烽:《家庭空間與公共空間》,《青海社會科學》2007年11月第6期,第32頁,第32—33頁。
[1]卡森·麥卡勒斯.傷心咖啡館之歌——麥卡勒斯中短篇小說集[M].李文俊譯.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7.
[2]戴烽.家庭空間與公共空間[J].青海社會科學,2007(6).
[3]樂黛云.中西比較文學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88.
作者:馬君怡,云南大學人文學院比較文學碩士。
編輯:杜碧媛E-mail:dubiyu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