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著的大漆材料——繪畫的生命奔舞

鄭 巧 （浙江農林大學 310000）

天然大漆自漆農之手于漆樹之上畫V符，如樹之淚痕，自血脈而出，熬制數日，終成流淌于畫面之材。畫家與漆的對話，如一場對生命了悟的博弈。

漆是不會等人的，該是什么的時候就是什么。

不論是文學、音樂、繪畫、評論甚至科研等等領域，輕淡、甜美、抱怨、安逸、溫潤、情緒化、私密感——是女性作品中常常透露出的信息。用一個特定的詞來概括一個特定的人群，一定有其不能超越的界限。是明鏡或勤拂拭，人自有應許之地。在等待的過程中回顧過去，我們一直在努力做著能希望得到肯定的東西，這些肯定來自各種人，而最后的肯定來自于自己。如果自己都不能確定的事，對于身邊的人并不負責任。

現在用藝術來談論身邊的一切是斗膽，抑或說身邊的一切其實本來就都很藝術。好藝術或是無性別、無政治、空靈、形而上、集大智、包容、沉著而充滿力量，什么都有，什么都看不見，可以描述任何事而面無懼色，是萬象的、辯證的、正負、好壞、陰陽都有的，可上可下可生可逆的，是自我到極點又無謂拱手一切的，和品性、德行可以緊密相連又可以徹底背離。人的一切追隨在它身后都是很渺小的。是極道的。

大漆之道，從遠古而來，漆樹扎根土壤之年歲已無法計數，以漆而制器，自八千年前河姆渡而來古老的朱漆木碗出土而來，色澤之艷麗如新更是震驚于世。大漆血脈之高貴伴古代君王千年，血脈之廣泛滲透民生衣食住寢。所制之器，無毒、防腐、耐強酸、抗強堿、防濕潮、耐高溫、耐抗土、高穩定……世界公認的涂料之王。但結膜慢、徹底干燥耗時久、徹底干燥之前穩定性差、產量低、工藝耗時久、成本高，則是漆的脾氣。

西漢之時，中國漆藝巔峰時代，由湖南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三千多件文物中漆藝品的數量達到五百多件，所占數量之大就可見，當時的大漆制品完全占據了西漢皇室生活起居的大部分，其制作精美、紋飾華麗、光澤如新。唐宋時期大漆工藝已趨于完整并且使用范圍從皇室獨享更為廣泛于民間富賈階層，并于此時傳入日本。隨著中國歷史動蕩變革延傳至現今，中國大漆藝術在國內的研學狀態卻遠落于日本、韓國甚至越南。就連至今唯一保存的一本漆工藝著作——明代漆匠黃成所著的《髹飾錄》的謄抄本原本也都保存于日本正倉院。現今時代，日本國內對于漆藝這一門古老的純手工藝的保護和尊重已經上升到國寶的程度，而日本所生產的漆藝術品更是以一種至高無上的姿態被國民甚至世界所接納、欣賞和認同，所售之價格更是高不可攀。同樣在擁有大漆原材料的鄰國韓國，這門工藝也得到了新的發展，走出了有自己本國特色的道路。在越南，大漆藝術品的主要方向則是磨漆畫和磨漆工藝品，由于越南大漆原材料產量大，且質地略差于中國所產大漆，越南的大漆藝術品不同于日韓的精細考究，走著另一條參差的藝術路。

我國因地理氣候等關系仍是世界優質大漆的主要產地，然對傳統大漆工藝的保護卻遠遠不及日韓兩國。盡管如此，在提倡保護國粹的呼聲愈加熱烈的國內環境中，大漆材料在藝術品中的運用已經越來越被有識之士所重視，北京奧運會祥云火炬上奪目的紅色運用的便是大漆之中最為昂貴的銀朱色，國家對大漆這一國粹以及漆藝這項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重視略見一斑。

國內大漆工藝較為成熟的地區以福州為全國大漆工藝的先師之地，全國各地的漆藝家之工藝多師從自福州老藝人，隨著現代幾代漆藝人的努力，漆藝以各地院校為網在全國范圍內鋪散開，但制作工藝水平參差不齊，所用材料也是參差錯落，并不以大漆為唯一之選。

與漆對弈的這一場奔馳舞，有人批駁，有人捍衛，有人迷惘，有人離開，有人懷疑，有人堅守，無非各取所需各投所樂。人有人的悲歡，漆有漆的執拗。漆自遠古來，徐緩自若，經繁華落塵土，滄海變換于漆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漆如白發壽者，一邊如常捯飭家常瑣事，一邊看朝代更替風卷云舒，波瀾不驚，依舊如故，吐納著沉而遠的呼吸。

漆的種種不同，最可貴之處在于做一些看似普普通通的勞動的過程中，將有很多機會能夠從它身上學會人的道義，這在別處上是無法探尋到的。很多事情在剛剛發生的時候所看到的，并不是這件事情最終將要告訴你的，是需要回過頭去看才能明白的，而這些問題在認識漆的過程中便已經預演了一遍。但你仍然不能去預知些什么，或是改變些什么。

世界上最有耐性的應該就是時間了，而漆就如同時間。等待是一件從量到質的變化過程，只能從一次次的等待中累積更多的可能。等待是所有人接觸漆開始就或主動或被迫地接到的招。如同父母養育孩童，等待一個生命的降生，看著她從呱呱墜地無辜無助，到慢慢學習擺動腦袋、肢體，然后漸漸的從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翻身、打滾，越來越順溜，從躺著到爬、從爬的飛快到真正站起來，她走進了人類世界……這樣的過程，如同畫者以漆為材，入畫，感受大漆以漆樹之血脈之姿流淌于畫面，再等待其慢慢干固，起皺，反復如是……一切都在緩慢而有序的自然生成著，等待漆隨氣候耍著性子，等待漆隨著它的呼吸漸漸走完它的過程……直到該到的時辰，打磨，見其斷層……急不得，催不得，揠苗助長不得……萬物皆有時，一切都太相似！

遇見漆這個材料，了解他、試圖改變它、接納他、等待他……就如同生活，我們想要做出的每一次改變，遇到的每一個人，對盤的不對盤的，我們在遇到這些的同時也在調整著自己的步調，潛意識里我們都在等待那個時機。

已經分不清是漆影響了生活，還是生活本身在影響著對漆的認知，抑或說漆和生活它們本就是一體的，它們一起不斷的帶來啟示，接納他就是他自己本來的樣子。跟隨生活的流緩慢行走，感受當下最適宜的方式，感受可以享受空氣的時間，呼吸著漆所呼吸的時間，僅僅就是等待……萬物皆有時。

當意識到這些的時候，調漆的時候，下筆的時候，打磨的時候，很多時候的平靜是前所未有的。大自然是很有耐心的，它會把所有你不想要的都幫你攢著，直到你理解它們接納它們，也會把所有你想要的都幫你攢著，直到你有資格得到它們……生活是一場修行，不論我們此時此刻做的事情是驚天動地的還是雞毛蒜皮的，我相信它們都像我們所熟知的漆一樣，經你之手，就有了屬于你自己的漆皺。

每個人都在說，漆是一種非常有張力的材料。

是的，漆的技法太多太多了，然而唯一能夠為此做總結的，是自己的畫面，抑或說是自己這個人本身。當畫面非常需要某些東西的時候，相應的辦法就會在腦子里生出來。技法是骨，畫面是魂，而作畫之人的心修，也是凌駕所有的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