雋武
在上一篇紐約藝術之行的游記中,我們記述了所看到的歐洲19世紀下半葉興起的印象派繪畫作品,而這正是西方繪畫藝術從古代到現代轉變中的標志性畫派。以此為發端,在以后的將近100年中,西方現代藝術涌現了許多流派,從而構成了整個西方現代繪畫藝術的框架。我和殷君徜徉在紐約的各個藝術館,一邊欣賞西方現代繪畫藝術的作品,一邊議論各種藝術流派的特點。
表現主義:梵高與蒙克
我們上次說過,從印象派繪畫開始,藝術家們已經從描繪歷史事件、神話故事或王公貴族轉而用畫筆描繪普通人的生活景象,實現了藝術題材方面的突破。而有些藝術家更進一步,不是著重描繪我們看見的世界,而開始描繪我們看不見的世界、情緒中的世界或者想象中的世界,甚至我們意念中的世界。
表現主義繪畫是20世紀初期繪畫領域中特別流行于北歐諸國的藝術潮流,是指藝術中強調表現藝術家的主觀感情和自我感受,而導致對客觀形態的夸張、變形乃至怪誕處理的一種思潮。表現主義畫家的代表人物有荷蘭的梵高和挪威的蒙克等人。
蒙克的畫,我在美國好像沒看見過,但他的名畫《吶喊》卻給人以非常深刻的印象。這是一幅風景兼人物畫,畫的背景是一處峽灣,在一座橋上,一個人正向觀畫者走來,他似乎受了什么驚嚇,好像在竭力尖叫,遠處還有兩個人走過來。所有的景物和人物,從造型到顏色都非常變形和夸張,制造了一種恐怖的氣氛。蒙克曾經這樣記述這幅畫產生的由來:“我和朋友一起去散步,太陽快要落山時,突然間,天空變得血一樣的紅,一陣憂傷涌上心頭,深藍色的海灣和城市,是血與火的空間。朋友相繼前行,我獨自站在那里,突然感到不可名狀的恐怖和戰栗,大自然中仿佛傳來一聲震撼宇宙的吶喊。我畫下了這幅畫—畫了那些像真的血一樣的云。那些色彩在尖叫……”經他提示,我們似乎可以發現,畫中多處呈弧形的造型,也許就是在表現那恐怖至極的聲波。而畫中的主角那變形和扭曲的尖叫的面孔、圓睜的雙眼和凹陷的臉頰,簡直就像一個尖叫的鬼魂,使人想到了與死亡相聯系的骷髏。這幅畫把畫家極端的孤獨和苦悶,以及那種在無垠宇宙面前的恐懼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
梵高的作品在美國收藏較多,我們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就看到了他的名作—《星空》。原作并不大,但畫前擠滿了人駐足觀看,以至于我很難為它拍照,但看這幅畫仍使我感到一種震撼。畫作描繪的是星夜,但與我們慣常看到的星空完全不一樣,雖然依稀可以看到星星,但它們被螺旋形的線條所包圍。這幅畫中呈現兩種線條風格,一是歪曲的長線,一是破碎的短線。兩者交互運用,使畫面呈現一種眩目的奇幻景象。在構圖上,騷動的天空與平靜的村落形成對比。云層和夜空形成漩渦,不斷地吞進吐出,表現畫家的困惑、解脫、痛苦在不停纏繞著。值得一提的是,本作品創作于1889年6月的圣雷米一家精神病院里,畫家正處于一種癲狂狀態,而他在這家精神病院住院的一年多里,完成了150多幅油畫,真是非常驚人。他這一時期的作品,已完全地趨于表現主義。在他的畫上,那些像海浪及火焰一樣翻騰起伏的圖像,充滿了憂郁的精神和悲劇性幻覺。
也就是說,蒙克和梵高的這些畫表現的是畫家個人意念中的世界,也許正反映了當時(19世紀末)歐洲仍然處于不太穩定的狀態,人們心中都有某種恐懼,因此許多人對他們贊賞有加。
天真繪畫的代表畫家盧梭
天真繪畫派畫家的畫作則相反,主要表現人類天真的情感和原始的純凈,他們的作品畫面表現出一種詩意的美感和兒童般質樸的情操,借以啟發人們的原始本性,其代表性藝術家是法國畫家亨利·盧梭。盧梭是一位自學成才的多產畫家,他的兩幅名作,我們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都看到了。
油畫《睡夢中的吉卜賽人》描繪了在星月蒼穹下的寧靜沙漠里,一位黑人曼陀鈴女琴手沉沉入睡,誰知一頭大獅子正好路過,畫面就將童話式奇幻場景落在這一刻。一輪明月懸掛于夜空,畫面右下角以靜物畫形式安排的曼陀鈴和水罐仿佛使整個畫面的構圖凝固起來。這是一個令人敬畏的、神秘莫測的夢幻之境,給人以無盡的想象空間。雖然所畫的人物、獅子和靜物等如同古典藝術般寫實,但整幅畫面充滿著神秘的氣氛,也可以說是很荒誕的。
而《夢》是盧梭66歲時創作的,可以說是他的最后力作,也被評論為他最大膽、最輝煌的作品。在畫面左角,盧梭將他初戀時的情人畫在沙發長椅上,置身于充滿夢幻的熱帶叢林中。在這片森林里,奇花異草郁郁蒼蒼,兩只獅子虎視眈眈,還有隱藏在森林深處的大象和禽鳥,以及慘淡月光下吹奏長笛的黑人,營造了一種異國情調和帶有神秘意味的夢幻之境。當時,有位評論家曾寫信問畫家為何這般構圖,盧梭回答:“那是長椅上的少女夢見自己被運到熱帶叢林時的景象。”這里,以往盧梭作品中展示的一切,大多在其中出現:整體的幻想與細節的刻畫,人物肖像與風景描繪,古典藝術的本質寫實、印象派的感覺真實與超現實主義、表現主義的幻覺真實,平面構圖與色彩鮮艷,小說式的情節交待與詩意的整體追求……一切和諧相處,相得益彰,天真與天才達到了最充分的合二而一。
雖然盧梭的作品可以說都是童話中的場景,但他個人的生活和當時歐洲的情況并非如童話般平靜美好,事實上,當他的《夢》問世后僅僅幾年,第一次世界大戰便在歐洲爆發了。他的這些畫,也許可以看作畫家對世道的一種反諷吧。
超現實主義與達利的夢幻畫
20世紀20和30年代,超現實主義從原先的文學運動演變成為歐洲藝術界的主流。在這之前,奧地利學者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說風靡歐洲,超現實主義的藝術家把他的這一學說奉為圭臬,他們主張透過作品將夢的世界和潛意識的世界呈現出來,因此在他們的作品中充滿了奇幻、詭異、夢境般的情景,常將不相干的事物并列在一起,構成了一個超越現實的幻象。出生于西班牙的達利就是超現實畫家的杰出代表。弗洛伊德曾說過:“當我們的清醒頭腦麻木之后,潛藏在身上的童心和野性才會活躍起來。”為從潛意識心靈中產生意象,達利開始用一種自稱為“偏執狂臨界狀態”的方法,在自己的身上誘發幻覺境界。我們在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看到的《記憶的永恒》,就是達利在1931年創作的。
這幅畫的幅面并不大,但在觀眾中引起的震撼卻不小。畫面展現了一片空曠的海灘,海灘上躺著一只似馬非馬的怪物,它的前部又像是一個只有眼睫毛、鼻子和舌頭荒誕地組合在一起的人頭殘部;怪物的一旁有一個平臺,平臺上長著一棵枯死的樹;而最奇異、最令人驚訝是,在這幅畫中出現了好幾只扁平的鐘,它們都變成了柔軟的有延展性的東西,顯得軟塌塌的,或掛在樹枝上,或搭在平臺上,或披在怪物的背上,好像這些用金屬、玻璃等堅硬物質制成的鐘表在太久的時間中已經疲憊不堪了……達利運用他那熟練的技巧精心刻畫那些離奇的形象和細節,創造了一種引起幻覺的真實感,令我們看到一個在現實生活中根本看不到的離奇而有趣的景象。達利承認,自己在這幅畫中表現了一種“由弗洛伊德所揭示的個人夢境與幻覺”,自己并不加以選擇,并且盡可能精密地記下自己的潛意識,自己夢中的每一個意念。人類的夢境有許多無疑是荒誕不經的,但有些卻不會給予人有益的啟示。達利把他的夢境真實地再現出來,并不想告訴我們這意味著什么,然而這種再現卻是任何一架高級照相機能夠拍攝出來的,這也許就是其作品具有無可替代的價值的緣由吧。(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