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一棵消失的面包樹

陳小艾

? 不一樣的面包樹

陸遠辰第一次知道面包樹是在小學時讀過的一本課外書上，這種據說能結出像面包一樣果實的奇怪樹種在他腦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時，他站在超市里望著貨架上花花綠綠的面包經常會想，它們都是從哪些形態各異的面包樹上來到這里的呢？

多年過去，陸遠辰品嘗過很多不同品種、口味的面包，卻沒有見過一棵傳說中的面包樹。直到遇到吳曉兮。

大一剛入學沒多久，吳曉兮便在全校出了名。她憑借一副天生的好嗓子入圍了全校十佳校園歌手大賽決賽，在理工大學這樣男女比例嚴重失衡的地方，吳曉兮很快便升級為“宅男女神”。

決賽現場，選手在才藝展示前有一個簡短的自我介紹環節。在一堆介紹自己從小能歌善舞的選手中，吳曉兮的自我介紹既別出心裁又讓人難忘，她用這短短的幾分鐘的時間為自己的另一項技能打起了“廣告”——烤面包。

高考結束后，吳曉兮去商場抱回了一臺小烤箱，從此便走上了她的烘焙之路。她買回了一堆做面包的材料，手機里塞滿了各種制作教程，一頭扎進廚房里快樂地忙碌著。心靈手巧的吳曉兮很快便掌握了這項技能，她做出的各種風格、口味的面包在親朋好友中廣受好評。

因為爸媽工作忙，一個人在家無聊的吳曉兮突發奇想去微博上注冊了個賬號——“面包樹”，在那里她將制作好的面包圖片及口感第一時間上傳，原本只是想認真記錄下這段時光，卻沒想到一下子漲了很多粉絲，不少人在微博下留言紛紛表示愿意試吃。

吳曉兮每次做完新面包都會從粉絲里挑選一位讓其免費試吃，她會在私信里跟對方約定好取面包的方式，有時是對方來取，有時是她順路帶過去，這樣一來二去，她也認識了不少朋友。由于烤箱不大，每次烤的面包數量有限，所以她一直堅持著每次只找一位粉絲試吃。作為回饋，對方有時會請她喝杯咖啡，有時只是匆匆跟她打個招呼拿著面包便走，但她卻越來越喜歡與陌生人分享自己做的面包這件事。

在講完自己烤面包的故事后，舞臺上的吳曉兮緩緩地說：“我人生的前十八年一直乏善可陳，沒有什么特殊愛好，性格有些內向，學習一般，相貌也不算出眾，屬于平凡到在人群里不會有人多看我兩眼的女生。在我利用一個暑假把烤面包這件小事做好后，發現我的生活變得不一樣了，我認識了很多陌生的朋友，收獲了許多贊美，而這些，都是讓我今天有勇氣站上舞臺的原因。”

陸遠辰是那場比賽的主持人，他望了望一旁個子小小的吳曉兮，輕輕對她喊了聲“加油”。

那晚身穿一襲紅裙的吳曉兮演唱了一首李佳薇的《煎熬》，具有爆發力的高音飚出來的時候，整個現場為之沸騰。

? ?吳曉兮，你是不是只有在面對烤箱的時候才會笑啊

陸遠辰在微博上關注了“面包樹”。

由于平時上課，吳曉兮沒有時間做面包，陸遠辰看到她最近的微博里沒有太多跟面包有關的東西，多是一些個人心情類的文字，更新不多，稀稀疏疏地掛在屏幕上。每條微博下面都有不少人評論，有人問她在大學里適應了沒，有人問她功課累不累，也有人問她有沒有交男朋友，這些話語好像來自一個個久未見面的老朋友。

吳曉兮偶爾會給他們回復，大都言語簡練，有時會承諾寒假回家繼續給他們烤面包吃。

“還記得我嗎？”翻看完吳曉兮前后十幾頁的微博后，陸遠辰鬼使神差般地在她的微博下面評論了這樣一條。

“記得，你是那晚的主持人。”吳曉兮回復得很快，后面加了個笑臉。

陸遠辰的微博賬號叫“糊涂先生”，但因為微博頭像是本人，所以并不難確認。

吳曉兮點開陸遠辰的微博，看到他最新的一條微博便跟自己有關。一張那晚比賽時她的背影照，配的文字是“小時候一直心心念念的面包樹啊，終于見到了”。那條微博下面有很多人評論，不少人跟他打趣是不是看上哪家姑娘了，才來用這種方式告白。

陸遠辰一條都沒有回復。

陸遠辰比吳曉兮高一屆，在物理系讀大二，因為外形出眾，從大一入學起便一直擔任學校各大演出的主持人，很快便俘獲了一眾小女生的芳心。但讓大家感到好奇的是，他一直沒有談女朋友，身邊的位置一直空著。

再次遇到吳曉兮是在餐廳二樓排隊買早餐的時候，當時陸遠辰排在隊尾，看到吳曉兮排在隊伍前面，他湊了上去“拜托幫我打一份蛋炒飯，一個手抓餅，兩根烤腸加一碗養胃粥”，面對周圍人訝異的目光，他壞笑著指指吳曉兮說：“我跟她是一起的。”

很快餐廳里大家便見到了這樣一幕，吳曉兮在前面端著滿滿一餐盤早飯在餐桌間徘徊著找位子坐，而陸遠辰則優哉游哉地拿著筷子、勺子在后面跟著她。

吳曉兮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把自己的早飯從餐盤里拿出來后，將剩下的一堆食物推給陸遠辰，“好了，你可以去找其他地方坐下了。”

陸遠辰笑笑，一屁股在她面前的位子上坐下，“你都幫我打了早飯了，就再賞個臉一起吃唄。改天我請你吃飯。”

那頓飯吳曉兮吃得很快，倒是陸遠辰一直吃得慢吞吞的，中間還搜腸刮肚地想了一些并不十分好笑的笑話來試圖逗吳曉兮開心，但都以失敗而告終。

最后，陸遠辰望著吳曉兮端著餐盤遠去的背影，像是自言自語道：“吳曉兮，你是不是只有在面對烤箱的時候才會笑啊。”

? ?那些心底暗自的比較，忽然讓他自慚形穢

讓很多人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陸遠辰開始熱烈地追求吳曉兮。如果放到半年前，陸遠辰也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會被這樣一個并不算特別出眾的女生迷得神魂顛倒。但現在，這一切卻真實地發生了，吳曉兮像個巨大的謎團，降臨到他的生活里。

在外人眼里一向高冷的陸遠辰用盡了一切能想到的或文藝或狗血的方式：在女生樓下喊樓，用匿名快遞送禮物，在操場上用蠟燭排成心形，去自習室占下吳曉兮旁邊的座位，甚至他還跑去圖書館借了很多跟烘焙相關的書來讀，以保證兩人能有更多共同話題聊……

在陸遠辰的一番強大攻勢下，吳曉兮終于答應在平安夜那天跟他一起吃頓飯，收到短信后，陸遠辰立馬從繁忙的元旦晚會排練現場溜了出來。

吃飯的地點選在學校西門附近的火鍋店，吳曉兮能吃辣，為此，陸遠辰特意選了特辣口味，在他被辣椒嗆得眼淚快要流出時，吳曉兮隔著氤氳的水氣淡淡地說：“陸學長，以后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陸遠辰夾菜的手停在了半空里，一時間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以為隔了這么久，吳曉兮終于答應他的邀約是終于被他感動，沒想到她只是想找個機會鄭重其事地拒絕自己。

“為什么呢？”陸遠辰最終還是問出了這句話，當然，他完全有自信問這句，就好像原本穩操勝券的人自然有資格對不盡人意的結果質疑。

“因為我心里住了一個人。”吳曉兮攪動著碗里的火鍋調料，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坐在她對面的陸遠辰在遇見她前一向沉穩、驕傲，而此刻，他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有些拘謹又手足無措地等待著她的判決。

“我還沒有向他告白，我們認識很多年了，在我還是個笨笨的小胖妮的時候，他就是我的同桌。那個時候，班里很多男生都喜歡捉弄我，叫我小胖子，我沒有什么好朋友，只有他不僅不嫌棄我，還經常從書包里掏出花花綠綠的棒棒糖給我吃。”吳曉兮像在自言自語。

那頓飯吃到最后，陸遠辰嘴里只有苦澀。夜色溫柔，他送吳曉兮回宿舍，校園里到處都是因為節日而聚在一起熱鬧的人群，他們就那樣沉默著走了一路。

到樓下時，陸遠辰對吳曉兮說：“你可能覺得我魯莽，覺得我草率，但我只知道我從未有過這種感覺，這么害怕錯過一個女生。”

“謝謝。”吳曉兮說完轉身上樓。

這些年，陸遠辰身邊的人如眾星拱月將他環繞，在吳曉兮之前，從未有人讓他動過相攜前行的念頭。

而此刻，對于那個住在吳曉兮心底的人，他雖沒有見過，但這種暗自的比較，卻讓他自慚形穢。

? ?他固執地覺得，那棵消失了的面包樹一定會回來

吳曉兮沒有跟她心底的那個人在一起。

關于這些，陸遠辰是在寒假時通過她的微博知道的。剛放寒假時，吳曉兮又開始做起了面包，跟以往一樣，每次都會第一時間上傳圖片和口感，并邀請大家試吃。

直到有一天，她認真地做了幾個辮子面包，這種面包她曾做過很多次，如今做法已經相當嫻熟，每一道工序都堪稱精致。面包做好后，她將圖片傳到微博上，然后配上文字“今天就不邀請大家試吃了，這些，送給一個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那個人就是梁楷。

吳曉兮和梁楷從初一起便是同桌，一直到高中。曾有一段時間，因為爸媽工作忙，來不及給她認真準備早餐，梁楷曾將自己每天從家里帶的辮子面包與她分享過很長一段時間。

在吳曉兮的記憶里，這種面包雖然外形普通，但咬下去卻口感很棒，松軟中充盈著濃濃的蛋奶香。吳曉兮愛上了那種味道，就好像她跟梁楷那些年相伴的深深淺淺的回憶。

后來吳曉兮嘗試著做過很多次辮子面包，在看到成品到了無可挑剔的地步時，她才終于鼓足勇氣站到梁楷面前訴說多年來的心事，就好像她終于抖落了時光的塵埃可以昂首挺胸站在他面前。

可是，梁楷的生命里有了別人。他收下了她的面包，卻拒絕了她參與自己未來的人生。

那晚吳曉兮哭了很久，最后登上微博修改了賬號名。

在那之后，她很久沒有更新微博，那個曾經收獲了不少粉絲的微博賬號“面包樹”就好像消失了一樣。

陸遠辰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登錄微博，他固執地覺得，那棵消失了的面包樹，總有一天，一定會回來。

到那時，他一定第一個要求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