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日輝

新常態下,中國經濟持續健康發展面臨兩個問題:技術和金融。解決技術和金融問題的源動力在于創新、創新、再創新。新興的小米、傳統的海爾等企業在制造業領域推動一場擁抱“互聯網+”的革命,帶來了制造模式、組織形式和商業形態的創新。“互聯網+”給制造領域帶來的變革,能夠給金融業帶來什么啟示呢?在“互聯網+”時代,金融業互聯網化將采取什么樣的發展策略呢?又當如何從根本上推動技術創新與金融創新互動互促,打造創新驅動的“雙引擎”呢?
技術革命與金融創新:雙向創新驅動
近20年以來,中國見證了兩股力量的崛起:信息革命和金融創新。信息革命極大地提高了全要素生產率,金融創新解放了財富驅動力。英國經濟學家卡蘿塔·佩蕾絲在《技術革命與金融資本——泡沫與黃金時代的動力學》一書中,通過人類歷史上的五次技術革命分析了技術創新、金融資本與經濟增長內在相關性,提出每一次重大的技術革命都形成了與其相適應的“技術—經濟范式”。
佩蕾絲認為,技術革命每隔40年至60年爆發一次,每次技術革命的發展浪潮大約持續五六十年,隨著新技術的滲透和技術革命的擴散,可以劃分為兩大時期,前二三十年稱為“導入期”,后二三十年稱作“展開期”。技術革命發展浪潮的兩個時期,還可以劃分為四個基本階段:導入期分為早期的爆發階段(技術時代),后半段的狂熱階段(金融時代);展開期可分為新技術與包括金融在內的社會生產的協同階段(黃金時代),新技術成熟與市場飽和的成熟階段。
技術革命帶來了巨大的財富創造潛力,金融資本始終在技術對經濟社會滲透過程中扮演著關鍵的角色。在導入期,金融資本支持技術創新及其向經濟社會的滲透和擴散,金融資本與技術革命進入充滿激情的戀愛時期,技術的發展和擴散既刺激金融創新也得益于金融創新產生的動力。在展開期,生產資本被視為財富的創造者,將新經濟范式擴散到整個經濟,金融資本成為“賢內助”推動增長。在技術擴散過程中,不僅需要生產領域的充分創新——包括產品、工藝和組織模式,而且需要金融和制度領域的創新。這些創新共同推動了技術革命充分釋放潛能。而當一場技術革命行將結束時,金融資本又開始催生下一場技術革命。
技術創新和金融創新是一個“雙向創新驅動”的關系,相互促進、良性互動。從導入期的金融主導型經濟到展開期的生產主導型經濟,這一轉換過程深刻地影響了金融領域創新的方向和強度。如表1所示,按照對實體經濟的有用程度,可以對金融創新進行分類,金融創新的各種類型在每個階段各有特點。技術創新導入的爆發階段,金融創新是最集中和最多樣的,A型金融創新對新技術的擴散起到強大的推動作用,雙向創新驅動最明顯。金融創新活動最明顯的轉變發生在泡沫破裂之后。在協同階段,A、B、C型金融創新盛行于世,以適應性創新的形式伴隨著技術創新的充分擴散,并促使社會資金回歸實體經濟,分享產業利潤。
技術創新和金融創新“雙向創新驅動”的動力源在哪里?一是市場推動,二是制度創新。毫無疑問,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是推動創新的不竭動力。佩蕾絲的論述并沒有注意制度的作用,而事實上,制度創新可以為激發整個經濟和社會的活力提供土壤和環境,成為技術創新和金融創新的“新動力”。制度促進技術和金融創新的機制在于,通過組織創新和政策安排,推動新的“技術—經濟范式”,釋放經濟潛能。2015年以來,政府提出實施“互聯網+”行動計劃,也在從技術創新和金融創新兩個角度部署中國式創新發展的大局。
中國制造業的發展方向:智能制造
“互聯網+”的風越吹越大,既讓各行各業都感覺到春風撲面,也為一些傳統產業帶來了有如颶風席卷般的恐懼感。小米等借助互聯網平臺發展壯大的新興互聯網企業促使傳統制造業痛定思痛,海爾等傳統企業積極擁抱以信息網絡技術為主要代表的新一輪技術革命,走出了有異曲同工之妙的制造業“互聯網+”的路子。
中國制造業正在從工業1.0向工業2.0轉變,處于工業2.0和工業3.0并行的發展階段,中國制造業感受到了來自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制造業的“雙向擠壓競爭”。未來,中國制造業必須走工業2.0補課、工業3.0普及、工業4.0示范的并聯式發展道路,力爭通過“三步走”實現制造強國,用十年時間邁入制造強國行列;到2035年我國制造業整體達到世界制造強國陣營中等水平;新中國成立一百年時,制造業大國地位更加鞏固,綜合實力進入世界制造強國前列。
2015年5月頒布的《中國制造2025》,是中國實施制造強國戰略第一個十年的行動綱領。中國制造業的主攻方向是智能制造,加快推動新一代信息技術與制造技術融合發展,著力發展智能裝備和智能產品,促進制造業數字化、網絡化、智能化,深化互聯網在制造領域的應用,培育新型生產方式和創新商業模式。
未來十年,中國制造的重點是創造智能產品、變革組織形態、創新應用體系。智能產品理解它們被制造的細節以及將被如何使用,能夠回答諸如“我是什么時候被制造的”、“哪組參數應被用來處理我”、“我應該被傳送到哪”等等問題。通過價值鏈及網絡實現企業間橫向集成,貫穿整個價值鏈的端到端工程數字化集成,企業內部靈活且可重新組合的網絡化制造體系縱向集成,大力推進生產制造過程的智能化。發展基于互聯網的個性化定制、眾包設計、云制造等新型制造模式,推動形成基于消費需求動態感知的研發、制造和產業組織方式,建立優勢互補、合作共贏的開放型產業生態體系,積極培育新模式、新業態、新體系。
“工業互聯網依靠數據連接機器與機器,人與機器,進而將設計、產品制造、供應鏈及分銷以數字化的方式串聯成有機整體。”?杰夫·伊梅爾特對工業互聯網的預言觸手可及。中國正努力將人、數據和機器連接起來,引領工業發展的潮流。
智能制造對中國金融業的啟示
金融創新的重要動因之一是技術進步的沖擊。技術創新與金融創新之間存在互促互推的“雙向創新驅動”關系,技術創新的產生和擴散依賴于金融創新的支持,金融創新同樣有賴于技術進步對傳統金融機構及其運作模式的沖擊。目前,社會各界討論“互聯網+”時,對云計算、大數據、物聯網等技術層面的探討較多,對“互聯網+”商業模式思考得還不夠深入。從工業互聯網發展的趨勢以及小米和海爾的實踐,金融業可以從工業互聯網的創新方面得到以下啟示。
連接一切、無縫連接、連接未來
我們的世界正在從IT向DT(數字科技)時代快速跨越,未來將呈現出一個“連接一切”(萬物互聯)的新生態。人機交互、機器與機器的互聯、用戶與工廠的對接,在工業互聯網模式下得以實現。比如,海爾與阿里合作的模塊化智能電視,連接了門窗磁傳感器、智能插座、煤氣探測報警器、水浸傳感器的“SmartCare智能家居套裝”,納入海爾統一的“U+?智能生活操作系統”;同時,“U+平臺”聯結中小企業和創業團隊、平臺服務商、智能家電廠商、智能硬件廠商乃至本地生活服務商。再如,小米研發了通用智能模塊,勾畫了“以手機為中心連接所有智能設備”的藍圖,打造“開放、不排他、非獨家”、“連接一切”的商業生態鏈。
金融的核心是信息和信用,連接一切是金融實現“互聯網+”的內在精髓。信息網絡技術推動金融領域產生了三次革命,經歷了金融電子化、金融信息化和金融互聯網化三個階段,目前金融業離“連接一切”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金融業的互聯互通既有來自于金融機構自我封閉的原因,也受支付清算、征信系統、托管機構、交易平臺、信息安全等金融基礎設施“硬件”的制約,還有整體金融法制環境、市場服務體系、社會信用環境、各類規則標準等“軟件”的掣肘。
開發以用戶為中心的個性化產品
工業經濟時代講求的“客戶導向”主要是指在客戶需求調查、客戶關系管理和客戶維系方面,但在“互聯網+”時代,“以用戶為中心”更多地應體現為用戶全程參與,包括參與產品的設計、生產過程、配送和消費體驗等所有的環節。比如,2015年3月,全球首臺定制空調在海爾鄭州互聯工廠下線,鄭州互聯工廠打通了用戶交互可視、定單可視等10個互聯工廠可視化的關鍵節點,使用戶定制產品的進程都在用戶“掌握之中”。再如,小米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資金,來響應用戶意見、組織用戶互動、免費贈送產品等等。小米充分尊重和采納用戶的意見,小米手機三分之一的改進見意來自于用戶。
圍繞用戶個性化需求的創新,將成為金融創新的主旋律。以用戶需求為中心的口碑時代,產品是入口,發掘用戶的痛點,設計極致產品,提高顧客的滿意度、粉絲的尖叫度,這是實施“互聯網+”最基礎和最關鍵的一步。金融機構與客戶連接、用戶與用戶連接、金融機構與金融機構連接,用戶既是金融消費者,也是金融資源提供者,更是金融產品的創造者和監督者,增加了金融消費者的參與權、選擇權、監督權。過去金融機構習慣了以產品為中心、以自我為中心、以利潤為中心,但正是“以用戶為中心”的深刻的變革將給金融服務業注入可持續發展的動力。
打造智能制造與電子商務結合的開放平臺
當今,電子商務以其開放性、全球化、低成本、高效率的優勢,廣泛滲透到生產、流通、消費等各領域。工業互聯網與電子商務的結合是未來趨勢。比如,海爾形成了“前臺一張網,后臺一條鏈”(前臺是海爾客戶關系管理網站,后臺是海爾的市場鏈)的閉環系統。電子商務平臺——海爾商城將海爾集團前端的產品研發、生產資源和后端的物流配送、產品服務資源結合到一起。作為小米的電商運營部門,小米網伴隨公司整體快速成長,如今已是中國第三大電商、消費電子垂直領域的領軍平臺。
越來越多電商企業跨界進入金融行業,依托電子商務互聯網金融“異軍突起”;金融機構也借道電子商務鞏固拓展自身業務。例如,2015年3月,中國工商銀行發布醞釀已久的“e-ICBC”互聯網金融品牌,嘗試跨界經營電子商務。國有大型銀行進入電子商務領域的效果如何尚有待觀察,但金融行業實施“互聯網+”有必要借鑒工業互聯網的做法,形成各子系統之間無縫連接的系統集成,建立基于互聯網的開放型商業生態體系和模式。
重構更扁平、開放和協作的企業組織形式
生產的小型化、扁平化、平臺化、創客化和專業化將成為未來企業組織一個新的特征。比如,小米是一家有5000員工的“輕管理”型公司,企業組織架構簡單得驚人,核心創始人——業務負責人——普通員工。小米不把財務指標當成重要的目標和考核指標,沒有工作報告和年終總結,小米團隊把80%的精力都集中在產品上,追求客戶滿意度。海爾正在將企業從管控組織變成一個創業的平臺,最終海爾將只剩下平臺主、小微主和創客三種人,企業平臺化之后,員工是企業平臺的創客小微,去掉中間管理層,實現組織管理的扁平化、智能化和互聯網化。
互聯網金融的迅猛發展,倒逼傳統金融機構必須擁抱“互聯網+”,從經營理念、商業模式和組織形式等方面進行深度改造。借鑒工業互聯網的思路,傳統金融機構渠道為王、產品驅動的金字塔形組織結構,將變得更扁平、靈活,強調開放的協作,進行多渠道整合和跨界合作,以輕資產的方式參與新的競爭。金融的未來形態是互聯化、數字化、移動化、智能化,與此相對應,金融機構的組織形式應該是網絡化、數字化、智能化、去中介化,實行平臺化的社群經營方式。在這個連接一切的平臺上,金融機構掌握用戶行為,獲取和利用在線的活的大數據。
探索制造業與金融業的產融結合模式
制造業服務化已成為產業變革新的方向,制造企業做供應鏈金融將成為發展服務型制造的重要商業模式。比如,海爾在供應鏈金融和消費金融領域進行創新,與中信銀行合作搭建了“電子商務線上供應鏈金融平臺”,為其“日日順”平臺上的萬余家經銷商提供融資;與阿里小微金融進行直投合作,共同開放給小微企業客戶群體;“海融易”平臺為企業提供資金支持,優化融資渠道;海爾云貸服務向海爾分散在各地的代理商、經銷商發放小微貸款。
新興的互聯網企業、傳統的制造業已經摸透了傳統金融的問題所在,積極擁抱中國金融行業的改造、升級、創新,運用“互聯網+”精選傳統金融機構的合作伙伴和產品,服務于實體經濟和個人消費者,提供簡單、便捷、安全、統一、高性價比的金融服務體驗。站在未來看現在,金融行業大變局時代已經來臨。
“互聯網+產業+金融”的未來之路
在技術革命、產業革命、金融革命三個革命疊加的“互聯網+”時代,我國金融業的路在何方?創新、創新、再創新,堅守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本質,圍繞產業鏈部署創新鏈、圍繞創新鏈完善資金鏈,觀念更新、產品創新、流程創新、模式創新、組織創新,實現技術創新與金融創新良性互動。
把握趨勢比掌握優勢更重要。我們的世界正處于大變革時期,技術革命、產業革命、金融革命三個革命的疊加,連接一切的技術革命剛剛開始,“(移動)互聯網+”傳統產業將掀起新一輪的產業革命,金融組織、產品和形態伴隨著技術革命和產業革命正在發生革命性創新。有人測算,如果工業互聯網得到充分應用,到2030年,工業互聯網將可能為中國經濟帶來累計3萬億美元的GDP增量。永遠不要與趨勢為敵,傳統金融行業一定要牢牢把握新一代信息網絡技術和智能制造交匯萌生的新一輪產業大變革。
以客戶為中心定制金融產品。金融業以客戶為中心包含三層含義:一是高度注重個性需求,設計出讓客戶尖叫的金融產品;二是高度注重產品質量,生產出專注和極致的金融產品;三是高度注重客戶體驗,為用戶提供舒心的消費體驗。比如,2015年5月,京東推出的5款互聯網保險創新產品,利用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等技術,基于對客戶行為的數據分析,可以精準判斷客戶需求,將保險信息、投保、核保等服務全程網絡化,意在為客戶提供量身定制的用戶體驗。
與電商企業合作連接一切數據。數據的獲取能力、連接能力、加工能力和利用能力,將成為未來金融機構競爭的核心。傳統金融機構獲取數據的可選路徑是與電商平臺合作,實現雙方優勢互補,自建電子商務平臺和收購電子商務平臺不是最優選擇。2015年5月4日,國務院印發的《關于大力發展電子商務加快培育經濟新動力的意見》提出,“鼓勵商業銀行與電子商務企業開展多元化金融服務合作,提升電子商務服務質量和效率。”商業銀行依托電子商務平臺企業,實現優勢互補,創新符合電子商務的多元化需求、安全便捷的金融服務,可以提升金融服務廣度、深度和能級,探索新的盈利模式。
創新產融結合模式服務實體經濟。工業互聯網領域的供應鏈金融將成為未來重要的產融結合模式。依托工業互聯網的供應鏈金融是開放式的金融生態圈,包括大型電子商務平臺自建、銀行與電子商務企業合作建立的供應鏈金融,還有互聯網金融與電子商務企業合作建立的供應鏈金融,未來擁有供應鏈數據的公司都可以嘗試做供應鏈金融。
結語
每一次技術革命都會產生新的金融工具,以適應新產品的特性、新業態的擴散和新經濟模式的滲透。互聯網技術是渠道、數據和技術的革命,解決了金融與商業緊密結合的問題,出現了互聯網公司做金融、金融機構的互聯網化、互聯網公司與金融機構合作三種“互聯網+金融”的組織形式。在“互聯網+”傳統產業的協同發展階段,金融資本與生產資本將高度耦合。利用“互聯網+”發展實體經濟的企業,將廣泛地獲得金融資本的支持,金融與實體經濟的融合將加速。同時,“互聯網+”促使金融與實體經濟深度融合,催生出一種新的經濟和金融服務生態系統,推動金融朝著互聯化、數字化、移動化、智能化發展。
(作者系中央財經大學中國互聯網經濟研究院副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