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紙小像：電視劇《甄嬛傳》的愛情物語

⊙蔡敏［山西師范大學(xué)，山西臨汾041004；山西傳媒學(xué)院，太原030013］

剪紙小像：電視劇《甄嬛傳》的愛情物語

⊙蔡敏［山西師范大學(xué)，山西臨汾041004；山西傳媒學(xué)院，太原030013］

電視連續(xù)劇《甄嬛傳》的熱播，引發(fā)了很多人對人生進行廣泛而深入的思考。當(dāng)我們帶著至純至美的暢想游走于文學(xué)與歷史之間時，很多人會為允禮與甄嬛至真至純的愛情故事所感染，而最后允禮的身亡、甄嬛的心死這樣的結(jié)局又不禁讓人唏噓感嘆。在皇權(quán)獨斷的封建制度下，甄嬛與允禮的愛情必然逃不過悲劇的命數(shù)。劇中最突出的細(xì)節(jié)描寫，就是甄嬛那枚“剪紙小像”的錯落出現(xiàn)所帶來的情感糾葛，它總會巧妙地牽引出二人珍貴的情意，且一次比一次更加真誠、純粹，展示了主人公的愛情悲劇之美，讓觀眾為其真愛破碎之美而動容。

《甄嬛傳》剪紙小像愛情物語

在一段時間里，中國電視劇制作人像是商量好似的，不約而同地把愛情故事安插在了清王朝雍正的后宮。于是有了“雍正很忙”的評論。一批改編網(wǎng)絡(luò)小說的“穿越”電視劇如《宮鎖心玉》《步步驚心》等接連涌現(xiàn)，俊男靚女，清宮布景，現(xiàn)代思維，夢幻愛情，得到眾多80后90后電視迷們的追捧。大眾文化的主導(dǎo)言情模式不再僅僅是瓊瑤模式，而通過雍正那些年愛過的女子，又一次掀起了人們冷眼看清宮女子“陰謀與愛情”的戲說之風(fēng)。從這些電視連續(xù)劇的文本類型來看，均是后宮女子為爭寵奪權(quán)而展開的明爭暗斗的宮斗劇，這也是此類劇目戲劇糾葛的主要核心。在清代封建專制的統(tǒng)治下，注定了那些女子“一入宮門深似海”的乏味生活，即使是在泛泛女輩里最終能有所作為的女人也逃脫不了命運的魔掌。于是“在清代宮廷的皇妃格格戲中……（孝莊、慈禧）其扮演的角色也成為一種固定的文化符號為觀眾所熟悉”②。“深宮香損”的歷史命運是每一位后宮女子的噩夢。其中的杰出者，也是在隱忍作痛中內(nèi)心漸漸強大，當(dāng)她們沖破層層枷鎖成功逆襲時，付出的慘痛代價是很難想象的，而失去的往往遠比得到的更讓人捶胸頓足，包括難能可貴的愛情。因此，清宮生活對女性而言，實際上就是對其青春歲月的扼殺，對其生命尊嚴(yán)的踐踏，她們又怎敢去奢談“愛情”？甄在皇上臨死前床榻邊發(fā)自內(nèi)心地說出她對這種悲劇命運的感慨和憎恨：“臣妾要這天下來做什么，臣妾要的，始終都沒有得到。”③

很多學(xué)者都持這樣的觀點，“……它固然占據(jù)著所有觸目可及的輝煌和至高無上的權(quán)威，然而人性的美好卻顯得疲弱而毫無立足之地。最典型的就是《甄傳》”④；“它（電視劇《甄傳》）無意于表現(xiàn)風(fēng)流皇帝和俏麗佳人的緋聞艷史，而是以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創(chuàng)作方法直面封建帝王生活的腐朽本質(zhì)，揭示了在罪惡封建制度下人的異化”⑤。

清宮女子心靈的成長與蛻變，似乎完全地遵循了人性墮落與背叛的循環(huán)模式；其“先敬羅衣后敬人”“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生存法則也必將封建社會森嚴(yán)且冷酷的等級制度展露無遺，難怪網(wǎng)絡(luò)上流行“無線風(fēng)光在險峰，無數(shù)權(quán)謀在后宮”的話語。不過，流瀲紫筆下的甄，作為雍正的寵妃，她有著別樣的情感經(jīng)歷，常人無法觸及的愛恨情仇。畢竟其“融入了現(xiàn)代人的思想和情感，呈現(xiàn)出在封建社會下少有的寶貴精神品格；也使得作品反封建專制、揭露深宮扭曲人性的本質(zhì)意味更加深刻”⑥。“一千個人里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這部劇作無論是從甄成長的主線結(jié)構(gòu)，還是清宮戲圍繞妃嬪恩寵與權(quán)力勾心斗角、爾虞我詐的主要情節(jié)，愛情作為人類永恒的主題仍然是劇中不可或缺的調(diào)味劑。縱然該劇是一種高度類型化的作品，但就其劇作情景深處流露出來的人性中最純美的情感，特別是甄與允禮角色身份的語言尺度及情感發(fā)展的拿捏，尤為引人入勝。俗話說“人生情緣，各有分定”，從整個劇情來看，分別有四個男人傾慕甄⑦，或為美貌，或為品性。能夠真正無私對甄的只有溫實初和允禮。實初對甄重救命之恩、兄妹之情；而允禮與甄所創(chuàng)造的才是“兩情相悅、琴瑟在御”的愛情神話。

二

我們可以從三個人的走位，體味這場戲調(diào)度設(shè)計的精妙。先是皇上從左入畫，從行走中皇靴踏雪的移動特寫鏡頭，后拉開呈全景；甄則從右入畫，先她提著燈籠的特寫，后披著白色斗篷的近景。一分鐘內(nèi)（26'16"—27'16"），兩人交替出鏡。當(dāng)鏡頭特寫拉到甄左手將那枚小像掛到了梅枝上并虔誠祈愿“愿逆風(fēng)如解意，容易莫摧殘”，靜謐園中引起皇上那句“誰在里”的關(guān)注與注意。或許很多觀眾都期待下一個鏡頭是兩人順其自然的初見，皇上一見傾心，加以寵幸。鏡頭一轉(zhuǎn)，甄慌忙以自己“鞋襪濕了，在換”為由，阻止皇上前來，打破了唾手可得的常規(guī)。進宮許久，甄一直稱病，她與皇上不期而遇，雖同為凌霜而開的梅花，卻未在此相對，既吊足了觀眾胃口，其中深意也心中明了了。與此允禮入畫（28'44"），甄開溜與允禮循跡遞替出現(xiàn)，短短三分鐘內(nèi)，交錯地完成了甄與皇上、甄與允禮的邂逅，也頗有用意地讓允禮先看到此枚小像，并摘下小像（29'2"），暗示出允禮和甄的距離會更近些。

三

湯顯祖的至情論有“因情成夢，因夢成戲”之說，在《牡丹亭》中，杜麗娘的死，實際上是對無望的理想愛情的郁郁而終，杜麗娘與柳夢梅的愛情只能在夢境中實現(xiàn)和完滿。這里的吟誦，也昭示著在清代森嚴(yán)的封建制度下，甄小主這樣的身份，他們?nèi)粲星槿私K成眷屬，也將是超現(xiàn)實的幻想。甄沒有因為杜若的有情味道而暈頭腦、失分寸；雖感受到允禮的情意，卻也不能越雷池半步，故對允禮說：“既是王爺心愛之物，那請不要再示于人前，免得徒惹是非無窮。”即使在第四十六、四十七、四十八集，甄遇到了人生前所未有的巨大挫折和艱辛苦難，先因誤穿純元皇后故衣，莞妃沒封成，反被囚禁碎玉軒；后懷著身孕得知自己父親入獄，生下朧月公主三天被趕出宮中，到甘露寺修行；甘露寺的眾尼也容不得甄等人，以她得了肺癆為由，將病中坐月子的甄趕出寺院。她們?nèi)ネ柙品宓穆飞希龃笱┓馍剑绺邿龝炘谘┑亍Ｔ识Y獲悉，立刻帶隨從阿晉冒雪策馬趕來相救，將甄送到清涼臺休息，并在雪地中把自己冷透后，用自己的身體幫甄退燒，以致甄病剛好些，允禮重病在床；而甄等人的生活再無著落，甚至到凄慘境地，允禮的清涼臺就近在咫尺，他又多次向甄表示傾慕愛意，但甄在沒有和允禮好之前并未超出男女界限。這種自尊自愛的性情，更會贏得男人的尊重和深愛。難怪允禮會發(fā)出如此感慨“：以往只知道，湖上十里風(fēng)荷清香宜人，想不到身在其中，連菱葉、蘆葦都?xì)馕肚逵簟？磥砩碓谄渲校槐冗h觀更得妙趣”，表面上是說荷花，實際上是說他和甄此時的關(guān)系。

四

浣碧：請皇上恕奴婢死罪，此物是奴婢的小像。

皇上：果真？

浣碧：這是七年前，奴婢親手放入這個矜纓中的。當(dāng)時娘娘被華妃罰跪在翊坤宮前，奴婢遇見十七爺便請他援手相助。過后，奴婢到了凝暉堂致謝。

皇上：是嗎？

浣碧：當(dāng)時，奴婢到凝暉堂致謝的時候，看到王爺?shù)淖郎嫌袔讖埐始垼粫r興起便剪了幾朵窗花，送給王爺做謝禮。那時候，王爺問奴婢是否會剪小像，奴婢就按照自己的模樣，剪了一個小像放入矜纓中。后來有一次，王爺和奴婢相見，王爺問奴婢喜歡什么花，奴婢說喜歡杜若。皇上可以看看矜纓中是否有幾片杜若的花瓣？

皇上：果然不錯。如果不是你的小像，你怎么會知道這里頭裝了些什么東西呢？，她的心思你可知道嗎？

甄：臣妾竟是個傻子，這丫頭瞞得臣妾好苦。

……

葉瀾依：前幾月，臣妾去熹貴妃宮中，總不見浣碧。聽說十七爺病了，是浣碧去照料的，臣妾當(dāng)時還疑惑，原來是有這段緣分在呀。

……

甄：這雙手，這個人，從此都?xì)w浣碧所有了。

允禮：我知道你難受，但我比你更難受。

甄：今日你與本宮同喜，明日你便是本宮的妹夫了。

允禮：一定要這樣嗎？

甄：你瞧，月亮注定是要西沉的。我和你也沒有別的路可以走，若不如此，死的不只你我，僅僅流言，溫實初便是前車之鑒，我不能再連累你。

允禮：那天的事，我為不能來幫你而恨自己。

甄：若那日被指認(rèn)的人是你，我只怕會發(fā)瘋。浣碧一直喜歡你，她對你的情意，并不比我對你少，我很早就知道，你不要辜負(fù)她。

允禮：你知道的，我只要你。

甄：此生以今日為界，從前只有我，往后便只有浣碧了。……

這段詩意化、柔情化的對白，貫穿在二人眼神交流的鏡頭中。心靈的交付、真愛的灌注，甄與允禮坦然自若地踐行“感人心者，莫先于情”，從中，我們品出了甄永失所愛而不得不與魑魅魍魎相伴為伍的寂寥和心傷；而在這個過程中，更應(yīng)該感慨清宮女子人生的艱辛，感嘆封建等級制度對人性的壓抑和戕害。允禮死前，還是把長相思的笛和裝小像的矜纓一起交給甄。允禮為了心愛之人可以去死來信守一生，曲盡人散后，允禮生命的維護，使得“悲劇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的無奈與傷懷更為耐人回味和徹底；也反襯甄在生命歷經(jīng)風(fēng)雨之后的絢爛風(fēng)帆，可悲可嘆。在封建等級制度森嚴(yán)的男權(quán)社會，女性不可能在物質(zhì)上完全獲得獨立，但是，甄在夾縫中所選擇的精神自由，卻是令人敬佩。借用四阿哥的話：“能做皇阿瑪寵妃的人，一定不簡單。”⑩因此，從權(quán)力關(guān)系的角度來看，雍正對甄的寵愛更多的是控制欲和占有欲，完全談不上愛與尊重，正是甄所告誡自己的“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而甄與允禮浪漫夢幻的真摯愛情，并未隨著剪紙小像的磨損而失去光澤，在歲月砥礪的成長中逐漸成熟，在彼此心意相通中繾綣激情，抑或在生死愛欲中產(chǎn)生精神共鳴。從某種程度上，這種唯美的東西也激蕩著觀眾內(nèi)心深處的“那些年”。

②王俊秋：《當(dāng)代影視劇中的“清宮戲”研究》，光明日報出版社2010年版，第11頁。

④田宏宇：《異化與顛覆——后宮劇熱播背后的人性隕落與歷史缺位》，《理論前沿》2012年第10期。

⑤韓業(yè)庭、蘇墨、唐蓉、王希子：《古裝戲應(yīng)弘揚主流價值觀——從電視劇〈甄傳〉說起》，《光明日報》2011年12月21日第15版“藝術(shù)評論”。

⑦四個男人是：雍正皇帝、果郡王允禮、準(zhǔn)格爾可汗摩格、太醫(yī)溫實初。

作者：蔡敏，山西師范大學(xué)在讀博士研究生，山西傳媒學(xué)院教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戲劇戲曲學(xué)。

編輯：水涓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