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作為一種文體獨立于文學的百花園中,一方面是讀寫者眾多,多年來形成了良性的生態資源;另一方面則是具有文學意味的作品迭出,在一茬一茬的小小說作家中,總有一部分中堅力量,在創作中始終保持著一種高品位的審美態勢,堅守文學性的底線,起到了引領示范作用。在2007年的小小說作家網全國新秀選拔賽中脫穎而出的新銳作家鹽夫,便是其中的一個代表。
鹽夫在選材上,多有關注民生的作品,在表現形式中,雖然并不刻意渲染故事的大開大闔,言辭也不追求犀利與鋒芒畢現,但在敘述時卻能綿里藏針,精雕細琢每句話、每個動作,以求注入豐富涵義,顯得柔韌含蓄,百味叢生。
環境與經濟可持續發展之間的關聯日漸明顯,鹽夫的一篇《青藤爬滿農家院》,訴說著人們理想家園迫于現實的無奈,日漸陷入岌岌可危的境況。醉心于青藤爬滿農家院的木棉和芮先生,隨著修路、采礦等經濟發展的沖擊,家園一點點被侵蝕,最后迫不得已把橫梁打在自家墻壁上搭建棚架?!傲咴吕?,絲瓜、葫蘆、葡萄、豆角的青藤,密密爬滿小樓和棚架,小鳥在房頂飛上飛下,遠看就像一只綠鳥窩。一位攝影家發現了,一幅題為《農家樂》的作品在報上發表了。芮先生很高興,他把報紙捧給木棉看。木棉不看。一揚手,報紙就輕柔柔地從樓上飄下來了。”木棉此舉不禁讓人心頭一震,這種積木造形式的方寸景象豈能等同于木棉心中的理想家園,之前的農家小院可是有著詩一樣的柿樹林,夏季綠蔭、秋日火紅,洋溢著人與自然的祥和之氣呢。
社會進步應該體現在人類自身的物質生活與精神生活的和諧訴求上,木棉和芮先生面對流失的土地、逼仄的家園,木棉的擔憂與日俱增,芮先生卻能隨遇而安,兩個人的生活態度截然不同。木棉的申訴無果,徒嘆奈何,芮先生的隨遇而安,其生活似乎已然被生活潮流所綁架。無論如何,這種畸形的生活的方式并不是我們所想看到的結果。作品沒有直言民生訴求,而是用一種執著的生活姿態去表達內心對理想家園的某種渴望與憧憬。
囿于小小說的字數限制,它的敘述方式一般要選擇一個典型的事件,來揭示人物命運的走向。我很喜歡《一頭牛的生命有多重要》這篇作品,很有思辨力。一個特殊年代,一個偶然事件引發出了必然結果,令人扼腕嘆息。適齡青年麥根和芋山通過了冬季征兵體檢,在等待部隊發通知書這個節骨眼上,因為一頭老牛的意外事件改變了麥根的命運走向。麥根和老牛犁完地返回途中,老牛前蹄踏空翻到溝里斷了腿,醫治無果,面臨宰殺命運,而宰牛必須經過鄉里批準。因為這件偶發事件,負有連帶責任的麥根,征兵被取消了,親事也黃了。
一頭牛的生命有多重要?說的是牛,其實是透過?;蛉嗽谏罟濣c上的變化,來強調時代背景以及人被制約的命運。農村青年差不多唯一可能改變自己的機會,因此而瞬間失去。在敘述整個事件的過程中,作者不露聲色,把一頭牛的生命與一個青年的命運牢牢拴在了一起,孰重孰輕本來沒有多少可比性,但籠罩在一個時代的特殊背景里,卻被劃上等號了。作品沒有著力抨擊人性抑或時代的因素,僅像是在娓娓而談一段過往的歷史,雖然歷史己褪色于縹緲的煙云里,驀然重新思量,顯然也不是輕易可以用單純的“對”與“錯”來下結論的。
《雨季的等待》講的是環保問題,自然資源的肆意揮霍,生態環境的污染惡化,同時也滋長了社會風氣日下的扭曲價值觀。水生伯和木匾以捕魚謀生,水生伯沿用傳統的罾網捕魚一再沒有收獲,認為是木匾濫用電魚抄子捕魚所致,誰知木匾捕魚時觸電溺水身亡之后,水生伯的罾網依舊空空如也。作品中一再提到雨季到來了,只是傳說的魚群沒有出現,雨季不過是水生伯的一個畫餅式的希望,期待自然助力,卻忽視了人為才是生態環境惡化的真正原因。沒有節制的捕撈以及沒有居安思危的遠見,已經讓自然生態環境走上了不歸路。作品寓意深刻,警醒意味明顯。
鹽夫有懷舊情緒,于塵封的歲月中輕輕展開流年的畫卷,《消失》宛若歲月的流沙,此起彼伏掩沒了前塵往事。米先生因為寫得一手美術字,窮困潦倒的生活從此有了轉機,從村小學調到了鎮文化站,走街串巷專門書寫最新的語錄和標語,讓一個時期的路線方針以最快的速度得以展示傳播。
米先生寫過“人民公社好”“我們一定要解放臺灣”“美帝國主義都是紙老虎”。后來,他也寫過“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再后來,他的標語又變成“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等等。
作品巧妙地通過米先生這一人物的特質演繹時代的變遷,隨著新生活的一步步走過,概念化的宣傳方式日漸被形象化的做法所取代。米先生失業了,卻將自戀的思想停留在了過去。作者在感懷歲月流逝,刻畫米先生的形象時,或許也擊中了許多同時代人的心結,畢竟那段曾經的歲月令人刻骨銘心,留有太多的欲說還休的印痕,譬如荒唐、慌亂和無可適從,當然也有無瑕的純真和樸實,等等。
《炫車》寫得風趣又不失時代特征。老牧民巴音趕著馬車進城直奔汽車4S店,提著一麻袋的人民幣,一下子就購買了兩輛越野車。豈知“越野車買回來之后,巴音從沒有把車開出去一次,早晨太陽出來時,他會把車從車庫里推出來,晚上太陽落山時,他與老伴又會把車推進車庫,天天如此,一天不落。”甚至用馬拉著越野車在大草原上慢慢行進。
有車為什么不開?難道僅僅是為了滿足虛榮心而愚昧地炫富?作品將疑問拋給了讀者,原來故事中有故事,從前的草原時刮風暴,草地沙化,治沙效果不明顯,很多牧民因此離開了草原出外謀生,巴音的兩個兒子也都離開了草原,而巴音堅信草原是有靈性的。隨著退耕還林、以經濟林拉動治沙工程,草原生態與植被得到了好轉,巴音的兩個兒子也回到了草原的家中。炫車是炫富,但并不僅僅是炫物質的豐裕,更是炫草原的經濟發展變化,恰如巴音那句話: “越來越美麗的大草原還引不回這兩只小雛鷹?”作品巧妙利用牧民購車表現草原牧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召喚與吸引游子歸來,著力表現家鄉經濟發展的誘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