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表

2月26日，北京

下午，我出去走了一下

試圖寫一首詩

我以為這樣的霧霾天氣

是可以寫一首詩的

但是走了兩條街

除了去一家快餐店吃了一碗面

又在一個雜貨鋪買了一支筆

沒有一句詩

從腦海里冒出來

后來，晚上了

我回到酒店

躺在床上看電視

看到很疲倦的時候

關了燈

一下覺得

可以了

一首詩

就這樣寫了出來

新皮鞋

去機場之前，匆忙

穿了一雙幾年都沒穿過的

皮鞋，結果到了北京

鞋底就掉了

只好去買了一雙新皮鞋

本來想穿上新的

把舊的扔了

但不知什么原因

走出商場的時候

穿的還是那雙舊皮鞋

而把新皮鞋

提在手上

我在等砧板和菜刀的到來

鍋已經到了

電飯煲也到了

但今晚還做不成飯

我在等砧板

和菜刀的到來

學習生活

從房東的柜子里

翻出了一摞說明書

有冰箱的，洗衣機的

還有微波爐、燃氣灶

以及消毒柜的

我都得看一下，尤其洗衣機

是滾筒的，以前沒用過

更要認真學習

好吧，今天上午

就從學習洗衣機的說明書

開始

檸檬

六個檸檬

切成片，裝進玻璃瓶

再放進白糖

密封，置于廚房窗臺上

后來洗菜刀的時候

發現菜刀上還粘著一片檸檬

我的舌頭

頓時就融化了

買了一床蔚藍色的毛巾被

當時，在京東商城

有三種顏色可供選擇

紅色，綠色，蔚藍色

我選了蔚藍色

博客死了

很久沒上博客了

真把它給忘了

今天突然想起去看一看

自己的博客

還好，沒有發霉，沒有長草

路徑也還清晰

更難得的是，還有人

來過，留下了腳印

以及垃圾和字條

還有人順手

拿走了我的一首詩

（喜歡就拿吧，詩又不值錢）

就這樣，我在自己的博客前

待了一會，像是憑吊

又像是偷窺

時間突然慢下來

中午，去樓上花園除草

將兩盆蘭花翻成四盆

其他的枯枝敗葉

裝滿了一籮筐

洗手，抽煙，看手機上的時間

咦，才兩點過有點不相信

后來下樓繼續寫一篇散文

（回憶“文革”中我們縣城的幾個瘋子）

寫到一個段落，停下來

又看一看電腦右下角

啊，才三點過

今天的時間

為何突然慢下來

變形記

一天早晨，很奇怪

醒來之后不知道自己

睡在什么地方

更奇怪的是，居然想不起

我是誰，叫什么名字

原來，我已經變成了一只大甲蟲

哈哈，抄襲一下

卡夫卡的小說變形記

手電筒

師傅問我，有手電筒嗎

他在為我安裝暖氣

暖氣管要從黑暗的吊頂通過

但我家里還真沒有手電筒

我突然想到

沒有手電筒的生活

已經很多年了

好像我們真不需要手電筒

但是，我們真不需要

一只常備的手電筒嗎

就像今天一樣

當暖氣管要從黑暗的吊頂

通過的時候

守夜

在靈堂守夜

七個晚上

寒冷，但有火盆

為驅除睡意

我故意讓靈堂之外的冷風

乘虛而入

并將目光望向虛空

以消磨時間

七個晚上

要問我想了什么

我不能說沒想什么

但又說不出

想了什么

我只能說，死亡

是一次機會

桑柘

做過的夢多半記不住

記住的都不是什么好夢

這個月有兩個夢

開始我記住了

現在又忘了

可能屬于不好不壞的那種夢吧

所以，也沒什么遺憾的

需要記一下的是，這兩個夢

是在一個叫桑柘的小鎮上做的

那是安的出生地

她曾經問我，睡在這里怕不怕

我說不怕（有什么好怕的呢

就算是她父親睡過的房間）

那天做夢的時候

她守在父親的靈前

在樓下

一夜未眠

退房記

退房這件事要寫一下

房子是四月份租的，地點在三里屯

三里屯SOHO，樓盤的名字

北京朝陽區工體北路三里屯SOHO5-602

我名片上的地址就是這樣寫的

我也很快在附近找到了一家火鍋店

后來多次請楊黎、亞平、小平、曉艷等朋友

到這里吃過飯

最后一次是十月，我從成都飛過來

三個月不在北京了，房間的燈都不亮了

我趕緊拿電卡去銀行買電

然后約他們晚上一起吃火鍋，這次加上不識北

我就說了，我是來退房的，不住了

回去了，在北京的日子謝謝大家

何小竹的第一次北漂以失敗而告終，楊黎說

第二天我就請了快遞公司的人來

將辦公用品、廚房用品和床上用品打包運回成都

只留了一床棉被，晚上睡沙發上

我突然覺得，這太像一部環形電影了

剛租房的時候，在京客隆超市買了一床棉被

就是現在留下的這床棉被

也像現在這樣，睡在沙發上，等著網上

買的那些東西陸續送來

現在，似乎又回到了起點，回到了四月

連房屋中介的小楊來與我辦理退房手續的時候

都說，又像你當初來租房的時候一樣了

但我知道，這只是表面上的一樣

就像一部環形結構的電影

雖然最后一個鏡頭又回到了第一個鏡頭

但我很清楚，鏡頭之間已相距甚遠

可期待的沉默

2003年，為父母在華陽買了一套帶花園的

房子。那時，就在花園中栽下了

一棵柚子。柚子枝葉繁茂，但就是不開花

更別說，給我們吃到柚子的機會

2009年，父母返回老家居住，我繼續照管

花園中的各種植物，也包括那棵不開花的柚子

定期為它修剪枝葉，澆水的時候，特意

關照，讓它吃飽，吃透。剩下的就是等待

曾經也問過旁人，是不是有這樣的柚子

一輩子都不會開花，結果？旁人回答說

不會的，是柚子總要開花，也總有結果的時候

但都快十年了，真的會有結果？會有的

他很肯定地回答。但我還是將信將疑，并且

常在朋友面前，拿自家這棵不開花的柚子

當笑話，自嘲，調侃，表達一種失望。同時

暗地里也有一種固執，繼續修枝，澆水，看

它究竟要沉默到何時？

前年，我栽的另一棵果樹，桃樹

結果了。它也是栽了三年，只開花，不結果

有人就告訴我，別抱希望了，這是觀賞桃花

但是前年，就是我女兒考取研究生的那一年

這棵桃樹突然結滿了桃子。這給了我信心

對于那棵柚子的信心。我感覺我的生活中

出現了某種吉兆。今年三月，我又買回一棵

正在開花的梨樹，將它栽種在柚子的旁邊

梨花謝了，便有一粒粒綠色的幼果冒出來

這緩解了我對柚子的焦慮。我想

有了這結果的梨樹和桃樹，我可以淡定一點了

可以將存放多年的幾個大部頭，拿出來

讀一讀了。偶爾心煩意亂的時候

去看看梨樹上的梨，桃樹上的桃，尤其是

當有陽光照射在桃樹和梨樹之上的時候

我想，就算柚子繼續沉默，那也是一種

可期待的沉默

果然，有一天，我記得很清楚

天有點陰，一如成都四季的常態，也就是說

是普通而平凡的一天。妻子突然從花園

跑出來，手里還拿著一把剪刀，大聲地嚷嚷

開花了，開花了。她很久沒有這樣興奮了

柚子開花了。我終于弄明白她興奮的原因

我也十分欣喜。但我并沒有馬上

去到花園。十年的耐心，等待，讓我有了

一種恰當的態度。我繼續完成正在寫作的

一篇文章，關于張曼玉的。文章中寫到

她變枯瘦了，但去掉了一切浮華，也更成熟了

寫完文章的最后一段話，我才去到花園

柚子樹果然在其幽暗的枝葉下，開出了

兩爪白色的花

這是2013年，四月，兩爪白色的花，打破了

十年的沉默。我站在樹下，卻陷入了另一種

無語的狀態。心緒難平，種種往事紛至沓來

在這樣的天氣里，我仿佛聽到了陽光

自云層之上，發出的響聲。到了晚上

我問妻子，花園里還有兩株不開花的桂花

你怎么看妻子反問，你怎么看

我說，那也是可期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