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yè)隨感

周丹虹

于我而言，在每一段坦誠的敘述或者回憶開始之前，都是困頓，因了這些無法表達的情緒仍不停發(fā)酵。

四年之間，我活在此處，卻終將告別。

在我們的心里都會存在這樣一種地方，當你準備離開的時候，帶著些許興奮和憧憬。在你離開它之后，過了一段日子，開始想著它，并且覺得它很好，然而很可能曾經(jīng)在面對它的當下卻不曾感覺它有什么特別之處。

我曾是有著那樣的期待。期待告別此處，期待告別學生時代甚至是期待分別。在那種渴望不安定的心緒下，暗自以為自己即使面對離別也未必會有愁緒或者留戀。然而生命里的每一段路程都像是一個寓言，在不斷行走的成長過程里，總會用一些特定的方式讓人明白一些秘密。

當我整理書桌上層疊的書本，翻開標滿紅色注腳的筆記；當我聽見樓道里斷續(xù)的問候和笑聲，當我走在縱橫的路上，路過各間樓群；當我坐在教室看著黑板和上面已經(jīng)熟悉了的字跡；抑或是午后到學校門前的海邊，幾只木船慵懶地浮在海面，我們手里拿著風箏，笑在半空。這些凝固的美麗，讓人想要流淚，直到那時，也終于明白了成長的不可逆，也終于對于告別有了慌張。

“——是時間飛逝嗎？”

“——不，時間仍在，是我們飛逝。”

火鍋的霧氣夾雜著夏日的躁動彌散開來，而所有人的臉隱在熱氣中，忽遠忽近，分不清是真實還是幻覺。我聽見大家平靜而遙遠的聲音，還有杯子撞擊的聲音，然后有人開始哭泣，為離別，為不知的未來，仿佛這是一種寬釋，甚至是一種儀式。人當然擁有感情，對生活里習以為常的物，對身邊一直以來相伴的人，我們愛這樣的感情，愛它的純粹與赤誠，卻不肯承認那其實也是一種羈絆。我縱然已經(jīng)明白，正是因了這種情感，才讓我們所謂成長的痕跡有所依附，這是生命的背負。

借以酒氣回首，才猛然發(fā)覺曾經(jīng)有過對彼此的隔閡與傷害直到今日已經(jīng)變得模糊，已經(jīng)忘記當時因憤怒而隱忍的臉。事隔幾年，那些急躁沖動的碰撞，心高氣傲的傷害被歲月的半透膜剔除，濾成塵埃，也終落地。而這一路走來不管是歡笑或傷害，有人陪伴已是莫大的福氣。晚上睡覺做夢醒來的時候，恍惚間看到月光從窗戶投過來落在地板上，很濃很濃的月光。看著室友們酣睡的樣子，聽著五個人勻稱的呼吸，她們都是再美好不過的女子，熱烈，善良，義氣。突然覺得心里面，那些因為在成人世界中的不如意而皺起來的地方，都輕慢溫和的舒展開了。我逐漸明白我們之于別人的意義，也無非就是在他們出現(xiàn)的時候給予他們些許的快樂，些許的真實，能有所幫助而不給予損傷，予以寬容與理解。也許這樣面對著流淌的時間，我們也能毫不愧疚地活著。

用相機定格四年時光的盡頭，擁抱新的開始。也許懂得留住這一種歡愉才能夠理解感情之中的純樸與深遠所在。而那些我們一直不安又充滿好奇的未來，會在我們肩靠肩一起看向鏡頭的時候，在心里隱隱約約地覺得它們是明亮的，并且遞送給彼此祝福。我相信即將面對畢業(yè)的每個人的內(nèi)心里可能都有一份兒自己還未了的心思，關于思念，恍悟，自省，懺悔......而除卻這些之外一定有的便是真誠的感恩之情，對學校，對老師，對同學。幸好時間不能重來，不然這一切就不會這么珍貴。

潮來汐往，在時間的懷里，敦厚而安寧的校園仍然經(jīng)受著來自光陰的滌澈與生活的碰撞，陽光在細風中輕輕飄來，伴著花瓣鋪綴了一道道往來交錯的路。走在平仄不齊的石板路上，心頭倏地升騰起莫名的悸動，我知道走完這段就該離開了，也許這四年的滋味就含在這變而不猛的曲折里。在最后一步時，回過身去側(cè)目瞥見那些過往明媚的細碎生活一點一點被反鎖成了晶瑩的琥珀。

我站在路口向你俯首，請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