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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套

2015-07-21 11:20:38張遂濤
啄木鳥 2015年7期

張遂濤

手機響起的時候,張琮正在采訪一個衣著光鮮的女人。這個女人是本地一家著名上市公司的董事長,她談得很動情,不是講她的成功,而是成功背后的艱辛。但是張琮聽得有點兒昏昏欲睡,昨晚看火箭隊跟熱火隊的比賽,看到凌晨,現在困意尚未消除。如果不是已經約好了時間,他真不想來了。那個女人說著的時候,張琮一個勁兒地在肚子里搖頭,沒勁兒,沒勁兒,這記者越當越沒勁兒,聽到的都是一些陳詞濫調,寫出來的也注定是一些俗套的東西。就如這個女人,她談小時候沒錢讀書;談創業時的艱難,一塊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住地下室,上當受騙,處處求人……似乎所有成功的企業家都是這樣走過來的。他已經開始在想文章的構思了,該起什么題目呢?文章該如何起承轉合呢?這是社長親自交代的任務,肯定要寫好,但是想來想去,能想到的都是一些已經寫過不知多少遍的東西。每一句都那么熟悉,不要說讀者,他自己想著都要打哈欠。想到這里不由自主真就打了個呵欠。他悚然一驚。那個女人似乎意識到了他的不耐煩,神色有點兒不滿,但壓抑住了,仍繼續說下去。張琮趕緊正襟危坐,擺出認真聽講而且深為感動的樣子,但是很快他就對自己的這副作態厭惡了。他悄悄看了看時間,已過去兩個小時,應該是要結束的時間了。但是女人似乎仍在興頭上,他不好打斷她,他在想著該怎么措辭,才能不讓她尷尬和不滿,繼而不影響她在他們報社的廣告投入。

就是這時,張琮的手機響了。

張琮的手機調的是震動,一開始張琮沒理它,但那個女人注意到了。雖然是震動,但仍有嗡嗡嗡蒼蠅振翅的聲音。女人停住了話頭,盯著發出聲音的地方看。張琮抬了一下屁股,把手機從口袋里掏出來,看了一眼,對女人說:“對不起,我先接個電話。”女人寬容大度地點了點頭,趁著這個空暇端起桌上的咖啡啜了一小口。

張琮把手機貼近耳邊出去,嘴里一邊說著“喂喂喂”,那邊似乎很吵鬧,但是很快一個響亮的聲音就傳過來了,“張大記者,想跟你說句話這么難呀,這么長時間才接?”

張琮笑了,“罪過罪過,不知是你林大處長的電話,所以怠慢了。”

“在采訪?”

“可不是。干記者這行的,采訪就是生命。”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很好,我這邊也有一個采訪需要你幫忙。你那邊什么時間結束?”

張琮露出一副苦相,“林處,你不會是想讓我現在就趕過去吧?”

“現在能過來當然最好。”

“怕是沒辦法了,我這邊這位剛說到興頭上,恐怕……至少……”張琮抬腕看了一下手表,突然改口了,“我看還是改天吧,我這邊采訪完,回去還要寫采訪稿,領導急著要……這是個大戶……”說到后面這幾個字,張琮壓低了聲音,音調里帶著一絲戲謔。

“那好吧。”對方顯得也很寬容大度,“給你兩天時間,寫完趕快跟我聯系,我這邊這位也很重要,雖然我們沒法給你們帶來什么利益。”

電話掛了。張琮看看電話,露出一臉苦笑。透過玻璃門,他看到那個女人正手持咖啡杯擺出一副優雅的姿態往這邊看,但是神色里明顯透著一股焦急和不耐煩。他暗暗深吸一口氣,沖著那張面孔擠出一臉微笑,那張面孔突然松弛了,也還給他一個微笑。

幾天后張琮見到電話中那個林大處長時,對方正在忙著準備一個新聞發布會。

新聞發布會本是不用他去的,但是想了想,還是去了。在會場遠遠看到林毅,感覺他這個新聞發言人似乎比上次見到時瘦了。上次見到是什么時間?想了一想,已經快兩個月了。自從不再跑政法口,與警察打交道確實少了。但是畢竟跑了那么多年,與林毅早已從工作上的對立、合作關系演變成了兄弟、哥們兒。張琮名牌大學新聞專業畢業,真正的科班出身,高材生,一度感覺讓他跑政法口有點兒大材小用,但是跑下來,發現政法口也蠻好的,故事多、新聞多,稿子寫出來總感覺像是在寫小說。那幫警察兄弟,一開始雖然有點兒排斥——當然是因為有成見,還是負面新聞看多了——但接觸久了,發現一個個都蠻樸實、蠻重情義的,印象竟然完全改觀了。這點表現在林毅身上最明顯,一開始兩個人相互試探,相互防備,在林毅總怕張琮拆臺,在張琮總覺得林毅做官員的肯定城府深、心機重,怕被利用,但接觸下來,發現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可怕,特別是幾次合作過后,彼此竟然相互交心、相互肯定,成了哥們兒。張琮的拿手好戲是人物通訊,前幾年幾乎寫一個,紅一個,寫得情真意切、感人至深,連被寫的人看了都流淚。那幾年有好幾個公安英雄都是因為張琮這支筆才被廣為人知,并獲得上級頒發的榮譽的。那時張琮還有激情,不像今天這樣開始厭倦。說來,他的厭倦也是因為寫得太多了,寫來寫去,他發現開始重復,不是他要重復,而是被寫的人沒有了特點,沒有了新意,任他再有創意,也難以想出新點子、新視角,這樣時間長了,就厭倦了。當然這點他誰也沒告訴過,只有自己心知肚明。在單位,在社會上,他仍是公認的報社第一支筆,相對于那些連基本功還沒掌握扎實的人來說,他隨便炮制一篇都夠那些人學習半年。也因為他的這個本事,他被調離了政法口,按林毅在歡送酒席上的話說,是高升了。

“高升個屁!”當時張琮是這樣說的,嘴里不屑,其實心里挺高興。

“按說我應該為你高興,可是你走了之后,我們這塊工作難做啊。”林毅舉著酒杯,說得意味深長。

“沒事,以后有用到兄弟的地方,只管吱聲。”張琮說得很豪邁。當然這是酒話,酒醒后就有點兒后悔了。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說過的話不準賴,來,干了。”說完,林毅先自己干了,干完還把白酒杯的杯底倒過來,讓張琮看。桌上的人都伸長了腦袋,等著數掉下來的酒滴,等了半天,一滴都沒掉下來。不禁一陣驚呼,嘩啦嘩啦鼓起掌來。

這種氣氛感染了張琮,也是一仰脖,一杯五十多度的白酒入了喉,杯底也朝下,讓大家看,但臉部扭曲,一副被誰在肚子上捶了一拳的表情。果然也是一滴沒掉,又是一陣掌聲。

張琮本以為酒桌上的話只是林毅的場面話,誰知道林毅是認真的,不久就給他電話讓他幫著寫篇人物通訊,是寫一個管理菜市場的社區民警。社區民警很普通,沒有什么轟轟烈烈的大事,只是多少年如一日地工作兢兢業業,每天早上四點多就起床出門,騎著破摩托到菜市場,處理各種糾紛摩擦。一開始群眾不理解,風涼話一大通,時間久了,口碑竟然好了起來,還有人寫信給局長要求給他記功。張琮拿著電話有點兒發懵,他問:“不是有新的跑政法口的記者了嗎?干嗎不讓他寫?”

林毅在電話里笑笑,“那是個剛畢業的大學生,說句不好聽的話,寫個豆腐塊新聞都寫不好,能寫好這種大文章?這件事我們局長很重視,說一定要仰仗你的大筆,把我們社區民警的先進事跡寫出來,要把他樹為一個為民愛民的先進典型。這塊牌子能不能豎起來,就看兄弟你了,你可一定要幫老哥一把。”

張琮聽了不置可否。

林毅猜出了他的疑慮,將了他一軍,“在酒桌上你可是答應過我有事只管吱聲,現在我真吱聲了,你可不要說過的話不算數呀,那天那杯酒酒桌上的人可都是看到了。”

張琮還想裝傻,“哪天的酒桌,我怎么不記得?”

“呵呵,你跟我裝傻。”

張琮最后還是寫了,采訪了幾天,這個民警在社區里口碑確實很好,但是如何切入確實犯難。社區民警不同于刑警,刑警破案,把破案過程寫出來就很精彩,吸引人讀,社區民警做的事都是婆婆媽媽的,要想寫好不容易。最后張琮想到了那個民警腳上穿的雨鞋。別的民警穿警服都穿皮鞋,他穿雨鞋,采訪那天也穿,問他為什么,他說他管的是菜市場,不同于一般社區,菜市場里水多,穿皮鞋很快就濕了,所以他就穿雨鞋,方便。他這個人干瘦,貌不驚人,甚至可以說沒有什么特點,但是一雙雨鞋倒把他跟一般的民警區分開了,甚至把他工作的環境也點出來了。張琮決定從這里入手,根據群眾對他的昵稱,將他命名為“雨鞋哥”,專訪的大標題就是“寨上有個‘雨鞋哥”。沒想到文章一發出,“雨鞋哥”一炮走紅,這個親昵的稱呼拉近了民警與群眾的關系,局長看完后連聲贊嘆,親自請張琮吃了一頓飯。就是這頓飯,按張琮的話說,讓他再也下不了公安這條“賊船”。

張琮沒有跟林毅打招呼,自己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他這次來沒有任務,完全是旁聽。宣傳處一個年輕民警認出了他,要去叫林毅,張琮勸住了他,說發布會后自己會去找他。新聞發布會開了不到半個小時就結束了,主要是公布案情,介紹目前偵查的進度。林毅在臺上侃侃而談,但表情凝重。他說案發后,公安機關已對被害人家屬做了大量安撫工作,偵查方面已初步鎖定犯罪嫌疑人,是一個外來打工的中年人,此人現已外逃,公安機關已發布通緝令并派人追逃。

不用等到發布會后,發布會還在進行當中張琮就與林毅接上了頭。林毅的目光在張琮身上頓了一下,張琮就明白林毅看到他了。發布會后,記者散去,林毅走到張琮面前伸出了手,張琮雙手抓住他的手使勁搖了搖,嘴里本還想開個玩笑,但看到林毅略顯疲憊的眼神就打消了念頭,因為只準備了開玩笑的話,一時轉換不及,竟然說不出話來。林毅似乎也沒什么話,放下手,只是說了句,“到我辦公室談吧”,就轉身走了。

張琮跟著,感覺面前這個林毅似乎有點兒陌生,開始后悔自己今天自作多情,干嗎非要來參加這個跟自己無關的新聞發布會?說到底,其實還是跟林毅提到的那個人物通訊有關。但是現在看來,林毅的心思似乎根本就不在人物通訊身上,這個也可以理解,發生這么大的案子,當然案子更重要。

在辦公室里坐下,林毅開始燒水、泡茶,等一切停當,過去的那個林毅似乎又回來了。張琮明白了,剛才林毅還沒有從新聞發布會的氛圍里釋放出來。林毅給張琮把茶倒上,等張琮抿了一口,才問:“張大記者終于有空兒了?”

張琮說:“沒空也要給你擠出空兒呀。”

林毅笑笑,臉上仍有一絲疲憊,說:“唉,突然發生這樣一起案件,弄得兩天來連軸轉,人真累得不行。”

張琮笑笑,表示可以理解。

林毅也喝一杯茶下去,喝茶的時候眉頭緊皺,似乎在考慮如何措辭,放下茶杯,眉頭舒展了,說:“雖然當前案子重要,但人物通訊還是要抓緊。這次無論如何還是要拜托你,爭取把這個人物寫好,寫紅,這是我們局長親自點名要抓的又一個先進典型。我們局長本來說要親自拜訪您,但現在工作繁忙,你也是知道的,就讓我捎話,請你諒解。”

“到底是什么人物?”張琮問。

“是一個法醫。”

“法醫?”張琮有點兒意外。

“這就是我們局長的高明之處。一般的地方,都是在宣傳刑警,刑警當然要宣傳,但是我們公安各科所隊里,其實都有英雄,比如戶政、比如法制。你們記者的視野一般不會投注到這些部門,因為他們的工作確實比較單一,不好寫,但是并不能說因為不好宣傳就把他們忘掉。他們有些民警確實兢兢業業,付出很多。我們局長意識到這個問題,準備在每個警種都樹立一個典型、一個標兵,這個典型、標兵不僅要內部知道,也要讓全社會的人都看得到、感受得到。能不能做到,就看你張大記者的功力了。”

“我沒這個功力。”

“你不要謙虛了。就像上次你寫‘雨鞋哥,一個本來也不好寫的人物被你寫得那么生動、感人,我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

“說實話,雖然跟你們警察打了這么多年交道,但法醫我還真沒怎么接觸過,能不能寫好我還真的心中沒底。”

“你肯定能寫好,我對你有信心。”

“關鍵是我對自己沒信心。”張琮苦笑了一聲。

法醫名叫馬先進,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張琮愣了一下,問:“林毅,這是他的原名嗎?”

“是呀,怎么了?”

“怎么聽起來像是改過的?先進,先進,看來不先進都不行了。”

坐在張琮面前的馬先進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民警,面目憨厚,略顯拘謹。看到張琮進來了,急忙欠起屁股給張琮點頭示意,張琮用手擺了一下,馬先進才又坐了下去。張琮坐下后感覺有點兒不好意思,自己怎么弄得像領導似的。

談話是在林毅的辦公室里進行的,林毅就坐在旁邊。也許就是因為林毅在場,馬先進才會表現得那么緊張。一看就知道,馬先進很少跟宣傳部門的人打交道。

張琮讓馬先進放松,“沒什么,就是隨便聊聊,你想聊什么就聊什么。”看看正在一旁專心致志泡茶的林毅,又說,“你問問林處就知道,我也不算外人。”

林毅接話:“那是,張記者多年跑政法口,早已跟我們是一家人。”

但是馬先進仍低垂著頭不說話。時不時,抬一下頭,神色有點兒惶惑。

張琮等著,等了片刻,見馬先進仍不開口,想到可能是“隨便聊”這個字眼反倒讓馬先進不知該說什么了,遂開始主動提問。

“談談你的經歷吧。”

不問不知道,一問嚇了一跳。原來馬先進是一所著名醫科大學高材生。

“那你干嗎沒進醫院?”

“陰差陽錯唄。”馬先進嗡聲嗡氣地說。

這個答案不很理想,但是真實。張琮由此看出這個馬先進確實是個老實人。

“干法醫后悔過嗎?”張琮又拋出一個重磅炸彈,林毅在旁邊聽了連連瞅他,他裝作沒看到。林毅也沒說話,只是默默泡茶。張琮采訪時不喜歡別人插話,林毅是知道的。

果然聽到的是預想中的答案。

“咋沒后悔過?后悔又有啥法兒,只能繼續干唄。”

“為什么后悔?”

這個問題倒讓馬先進一下子張口結舌說不出來了,愣了半天才嘆口氣,說:“人家看不起。”

這倒是張琮沒有想到的,他一下警覺起來,“誰看不起,為什么?”他注意到林毅的耳朵也豎了起來。

馬先進又愣了片刻才說:“都看不起,同事啊,家人呀。”

“同事會看不起?”張琮有點兒疑惑。

“也不是看不起啦,”馬先進有點語無倫次,“就是,就是……別扭唄。”

“咋別扭?”張琮緊追不舍。

“比如吧,”馬先進面紅耳赤地斟酌用語,“吃飯時不跟你坐一桌,嫌你身上有味道。不過咱也知道,所以也不跟人家坐一桌。有人叫吃飯也不去,免得別人嫌晦氣。”

“哦,原來是這樣。”張琮舒了口氣。

張琮本來想勸他一句,這也不一定就是看不起,但是想了想,還是不勸了,今天主要是采訪,聽聽他的心聲。

“那家人呢?怎么看不起了?”

“也不是看不起……對不起,我不怎么會說話。”馬先進臉漲得更紅,“我是說,是說,比如我每次出完現場回到家,我老婆都必須要我先把衣服脫掉泡好,全身用沐浴露洗干凈才能進屋上床……”

林毅在旁邊突然嘿嘿笑了起來,等他發現馬先進尷尬的表情以及張琮斜射過來的冷冷的目光時,才意識到了自己的失當,于是把笑憋了回去。

但是馬先進不再說下去了。

等到辦公室里只剩下林毅和張琮,張琮有點兒氣惱,“你是干什么呀?”林毅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事,連忙道歉:“不好意思,真沒憋住。”

“那么好笑?”

“可不是好笑嘛。”

張琮突然也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他一邊擦眼淚一邊說:“真想不到,還有這樣的老婆。”

“你是沒經歷過,你不清楚。”林毅說。

“你經歷過?”

“那當然,你忘了我當過五年的刑警?”

林毅確實當過五年的刑警,那是他剛入警時,還分在重案中隊,也算是見過不少大場面。

“但是跟他們法醫比起來,我們那太小兒科了。”

“怎么說?”張琮問。

“你見過死人吧?”

“那誰沒見過。”

“改天讓你真正見識一下什么叫死人。”

其實不用林毅說,張琮自己已經想到,要寫好這篇人物通訊,必須親自跟馬先進出一趟現場。機會很快來了,就在那次辦公室采訪后第三天,張琮突然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一接竟然是馬先進。馬先進在電話里說:“張記者,聽林處長說你要看死人,現在剛好有一個,你要不要來?”

張琮急忙記地址。放下電話,心里苦笑道:“我這是要去看死人嗎?我是為采訪你喲,我的同志我的哥。”

趕到現場,遠遠看到停了幾輛警車,都閃著燈。警車旁邊還站著幾個穿制服的警察,正在交談。走過去一問,現場就在里面,問為什么不進去,答里面沒他們什么事,技術員和法醫正在里面勘查現場呢。

“你誰呀?”出示了記者證。可能是現場警察已經打過招呼,看是張琮,很熱情,說,“張記者呀,馬法醫在里面呢,趕快進去吧,不過你可要注意了,里面很臭,小心會吐。”

張琮笑笑,以為他們在跟他說笑,沒當一回事,抬腳往里走。誰知往前剛走幾步,隱隱約約空中就聞到一股酸不溜丟的臭味,再往前走,臭味更濃。身邊有幾個居民走過,一邊走一邊狐疑地捂著鼻子,看到張琮了,盲目地問:“這是哪里傳來的臭味,這么臭?”

按照剛才幾個警察的指點,更準確說,是循著臭味的方向,張琮很容易就找到了發案現場。是二樓一個三居室。走到門口,里面開著燈,有竊竊的私語,門窗緊閉著。張琮試探著推開了門,門剛一開口,就像從里面伸出來一個拳頭,一股濃烈的尸臭味一下子把張琮打倒了。張琮倒退幾步,門咣當一聲被他關嚴了,他感覺眼淚流了出來,是被臭味嗆的。能被氣味嗆出眼淚,從張琮的經驗,只有小時候跟著老爹在田里撒化肥時有過。這種感覺實在太不好了,張琮想撤退,這種味道實在讓人忍受不了。但剛走了兩步,想到馬先進在里面,自己也是主動要求來的,這一走,不說林毅知道了笑話他,馬先進那種老實人也會看不起他。還有,外面等著的那幾個警察,他們看到他這么快就出來了,肯定可以猜想得到……他終于知道他們為什么躲那么遠了。

“哼,他們還敢嘲笑我?”

但是他們仍會嘲笑,因為他們沒有伸頭說要看死人。張琮猶豫了一下,做足了思想準備,屏住鼻息開門沖了進去。鼻子收緊,無法呼吸,心跳驟然加速。但看到屋內馬先進正半蹲著檢查地上的尸體,倒是顯得很從容,旁邊還有技術員在拍照。技術員是個小年輕,也是一臉痛苦表情,一只手端著相機,一只手捏著鼻子。馬先進看到張琮來了,把臉上的口罩拉下來,露出嘴,笑著說:“來了?”說完,又把口罩拉上,繼續檢查尸體。

“他竟然還能笑?”張琮有點兒驚奇。

張琮循著馬先進的視線看到了地上的尸體,尸體像是躺在血泊里,但再凝神一看,原來是尸水,尸水中有些小東西,還一動一動,再一看竟然是蛆蟲。張琮感覺喉嚨一緊,再看尸體的頭部,包在一個塑料袋里,臉已經變黑,整個頭部膨脹得像個氣球。張琮頓覺喉嚨一緊,趕快向外沖,下到一樓,見到一個花圃,俯身嘔吐了起來。吐干凈了,起身,找出紙來擦嘴,嘴剛擦干凈,又聞到空中飄散的死尸味,胃中一酸,又彎腰吐了起來。

這次沒吐出什么東西,都是膽汁。吐完后,仍覺肚里難受,就踉踉蹌蹌地朝警車走去。那幾個人看到他走過來,停止說話,一齊看他。他不理,經過他們要往前走,一個警察故意叫住他:“張記者,怎么了,吐了?”話語中帶著善意的笑聲。

他這么一說,張琮倒不走了,在警車旁邊蹲下。他想到還要等馬先進。

那幾個警察走過來圍住他,看著,這次是問候和安慰,“沒事吧?很正常,誰看到誰吐,除了那個馬先進。你沒來之前,已經有人吐過了。”

這樣的安慰讓張琮聽了很受用。他接過他們遞過來的一支香煙,從口袋里取出火,點燃了,深深吸了一口,似乎好受了點兒。

一支煙吸盡,他終于有點兒恢復過來了,開始和他們攀談,“這么臭馬先進為什么不吐?”

“馬先進是法醫嘛。”一個人回答。

另一個警察似乎不滿意他這樣的回答,補充說:“他見死人見太多了,什么樣的沒見過,要是都吐,那還當啥法醫。”

“說得倒也是。”張琮心里嘆口氣,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他突然想到可以趁這個機會采訪一下這幾位民警。就問:“你們感覺馬先進這人怎么樣?”

“不錯呀,”幾個人都說,“工作很認真,你也看到了,這么臭都不怕,這可不是誰都能受得了的。”

“那是。”張琮點頭承認。

“不過,有時也過分認真了點兒。”一個民警突然插話。

“怎么說?”張琮警覺了起來。

“怎么說呢,”那個民警倒遲疑了,吞吐了半天,終于說了,“就是吧,比如讓他做傷情鑒定,很急,我們也知道還不符合鑒定條件,但是你得辦案呀!他不肯做,一定要等到符合鑒定條件再做,讓他先寫個初步意見,他也不肯寫……”

“別的法醫會寫嗎?”

“一般都會寫的……吧?”那個民警說到后來又不肯定了。

“其他呢?”

其他的他們倒說不上來了。他們說除了工作,其實跟馬先進很少打交道,就像這勘察現場,他們也不用進去,彼此也就是工作場面上說幾句話,要說有什么了解還真談不上。

他們又開始閑談,張琮也不再問,聽他們聊,倒是初步知道了案件的情況。原來是有人報警說這段時間總聞到一股臭臭的味道,一開始以為是死老鼠,因為味道不是很重,也就沒太在意。誰知味道越來越濃,又看到二樓這家住戶門窗緊閉,從未見人出入,就起了疑心,報了警。警察來后,聯系房主聯系不上,聞到臭味確實濃烈,懷疑是不是有人死在里面了,就強行破門。誰知門一打開,幾個圍觀的群眾當即跑了,一個協警也當即吐了。趕快重新把門封上,打電話讓馬法醫來,現在就看馬法醫檢查的結果了,希望不是他殺,但是看這情況,懸。

煙都又吸了兩支,才看到馬法醫拎著箱子一晃一晃出來了,小技術員跟在屁股后面。技術員一走一彎腰,邊走邊嘔。走近一看,小技術員的眼睛紅紅的,像是剛流過淚。一走到警車旁邊,小技術員立刻把手里的勘察包扔在了地上,蹲了下去,搖著頭,痛苦地叫:“真他媽的受不了!”

幾個等待的警察都笑著問:“小謝,吐了?”

小技術員抬起頭,用痛苦的眼神回答:“能不吐嗎?”

馬先進臉上的口罩已經摘下,他面無表情,接過一個民警遞過來的香煙,默默地抽著。幾個人不說話,看他一支煙抽了一半了,才問:“怎么樣?自殺還是他殺?”

“自殺。”

“確定?”幾個人都很興奮的樣子。

“確定。”

“怎么回事,老馬,說來聽聽?”一個民警說。

“這個人可真夠受罪的,不過也可以看出他自殺的決心有多么大。先是用錘子擊頭,可能力氣不夠大,沒擊死,又割腕,割得也不夠深,有好幾刀,最后就用塑料袋包住了頭,纏住了脖子,窒息而死。死了有一段時間了,所以才會膨脹、流尸水,身上已生滿了蛆蟲。檢查過門窗,都是從里面關上的,門窗還專門用膠布封住了,似乎怕臭味傳出去。”

幾個人聽得嘖嘖感嘆。

直到這時,張琮才問了一句:“老馬,你真不覺得臭?”

馬先進憨憨地笑笑,“咋會不覺得臭,不臭我會戴口罩?不臭我會在房間里撒白酒?”

“你就別提撒白酒了,”小技術員突然插話,就是那白酒,讓味道更加難聞,我連死的心都有了……”

回到家,進門時,張琮突然停住腳步,低頭在身上聞了聞,感覺似乎有點兒臭味;再聞,又沒有了。不知到底有還是沒有。遲疑之間已進了家門,脫了鞋子,老婆莉莉正歪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看到他了,瞅他一眼,問:“回來了,去哪里了,這么晚?”說完,繼續看電視上的宮女后妃。

張琮不知該如何回答,嗯嗯地胡亂應著,他正準備從妻子身邊走過進書房,莉莉突然吸了吸鼻子,狐疑地看著他,問:“什么味兒?”

“什么味?”張琮心里有點兒虛。

莉莉不看電視了,站起來,鼻子對準空中又吸了兩下,說:“有點臭臭的,剛才還沒有,是不是你帶回來的?”說著要往張琮身上湊。張琮急忙倒退回避,說:“就你鼻子尖,有什么味?”

“你別動。”莉莉拉住他,鼻子俯在他身上聞,聞了一下就跳開了,“就是你身上的味,你去哪里了,怎么有一股死老鼠味?”

張琮低下頭,也在自己身上仔細聞。聞完了,裝出無辜的樣子,“哪里有?沒有呀。”

“就是有。”莉莉皺著鼻子,似乎在躲避著他,“你趕快去脫了洗澡,衣服給我泡好,不要用洗衣機洗,免得把其他衣服也沾上這種味道。”

“你,不要給我大驚小怪!”張琮有點兒氣憤,想了半天說出這樣一句氣話。

“誰大驚小怪了,就是有氣味嘛,你說說你到底去哪里了?”

張琮不理他,進了衛生間,把衣服脫掉,泡在臉盆里。把淋浴噴頭打開,開始洗澡。洗澡的過程中,他的情緒慢慢平復了下來,他開始理解馬先進說的他老婆看不起他了。

自己這才剛進去一下就又出來了,味道就被老婆發現了,馬先進在里面待那么長時間,難怪她老婆會那樣。

洗完澡出來,換上新衣服,莉莉已經關掉電視進了臥室,正坐在床頭看書。他靠上去,剛要說句溫存的話,莉莉突然低頭在他身上一頓猛嗅,嗅得他一下子沒了感覺。莉莉嗅完,露出了滿意的笑,說:“還好,現在沒味了,你不知道剛才那味多惡心!我現在想想都覺得……唉,你晚上還是別挨著我睡了,我有心理障礙。”

張琮聽了,只好灰溜溜地抱著枕頭出去了。

莉莉在背后叫:“也不用到次臥,你別挨著我就行。”

張琮仍是頭也不回地出去了,進了次臥,嘭地把門磕上,心里卻很不是滋味。誰知還沒躺下,門卻被打開了,莉莉站在門口,張琮以為莉莉回心轉意了,要過來道歉,邀請他回去,誰知莉莉并不進來,身子靠在門框上,笑著說:“怎么了,生氣了?”

張琮不理他。

莉莉又說:“我是來問你,你剛才還沒回答我呢,你跑到哪里去了?身上帶回那么難聞的臭味?”

張琮終于忍無可忍,罵出了一聲:“滾!”

材料感覺收集得差不多了,張琮準備開始創作,但一落筆才發現對馬先進的了解還是太少了。難道就寫尸體臭?寫馬先進不怕臭?死人現場有幾具尸體是不臭的?除了那些一死就被發現的,哪個法醫怕臭?這點遠遠不足以佐證馬先進的先進性、典型性。

“馬先進平時加班嗎?”張琮問林毅。

“怎么不加班,一個分局就一個法醫,所有的現場都要他去看,不管是三更還是半夜,電話一響就要起床,不分平時周末。跟家人朋友吃個飯,都恨不得把出現場的工具箱帶在身邊,方便隨時起身出警。”

“有沒有這么夸張?”

“你跑了這么多年政法口,這點你還不信?”

“說的也是。”張琮無語了。其實不只法醫,就他了解的公安有不少崗位都是這么緊張,比如派出所,經常兩三天就輪值一個班,一個班就是二十四小時。碰到大案要案,不值班也要趕過來。很多民警多少年都沒有休過公休假了,雖然上級文件要求必須休,但是就像一個所長跟他掏心掏肺說的,“誰不想休呀,關鍵是一個所就那么多人,還經常這個出差那個專項行動,你休了,班都沒法排。”

“法醫還不同,”林毅補充,“其他崗位實在沒辦法,大家還可以頂一頂,法醫這種崗位沒人可以頂。”

“那碰到什么事怎么辦?”

“實在沒辦法,只好請市局的法醫或者其他分局的法醫幫忙頂一下,不過,那樣,其他法醫的任務就太重了,不到萬不得已,不會輕易請。”

“不會多招幾個法醫?”

“哪里像你說的那么簡單,現在整個市局都缺警力,一直沒有編制。再說了,法醫也不好招,一般醫學院的學生不愿來,嫌臟嫌累,一些警官學校有法醫專業的,畢業生供不應求,大都去沿海發達地區或大城市了,誰愿意來我們這種三線城市?”

“看來還真是沒法了。要我說,人家既然這么累,你們應該給人家雙倍工資……”

“誰給?你給呀。大家都是公務員,錢都是上面統一發的,你就是想給都沒辦法。”

“好了好了,不談這個了。”張琮投降,“還是談談馬先進吧,他還有哪里可寫的?總不能上來還是老三篇,不怕苦、不怕累;帶病堅持工作;經常加班加點吧?”

“呵,除了你說的這三點,還真想不出其他的了。”林毅笑了笑。

“這樣會讓人家感覺俗套,不管什么先進典型,說來說去都是這三點,還有沒有其他的,再想想?”

林毅端著茶壺想了半天,最終還是沒想出來,他一邊把泡得已經沒有味道的茶葉換掉,一邊說:“要不你再找馬先進談談,看看他能不能提供什么新的東西?你們記者不是最敏感嗎?就用你那敏銳的觸角去感覺一下。說實話,不是局領導布置這個任務,我對馬先進也不了解。”

“不了解你們怎么會選中他做典型?”

“是我們局長親自點的,”林毅突然一激靈,“說起這個,我有沒有跟你講過他背死尸的事?”

“誰?馬先進?沒講過。”

“哎呀,我還一直以為跟你講過呢。”林毅一迭聲的懊喪。

“怎么回事?”

“是這么回事,有一次在一個枯井里發現一具尸體,是一個村民發現的,報警后,馬先進去看現場。尸體在井里,沒法看,就讓人用繩子把他垂了進去。檢查完后,用袋子把尸體裝了,背在身上,又用繩子把他們拉了出來……”

“把尸體背在身上?”張琮眼前立刻冒出一個畫面,馬先進把已經高度腐爛的尸體一點點移進袋子里,扎好口,縛到背上,然后把垂下的繩子在腰間系好,搖搖繩子,上面的人開始一起發力,在喧鬧聲中,馬先進和背上的尸體一起搖搖晃晃,腳慢慢離地……想到這里,張琮感覺頭皮一陣陣發麻。

“……我們局長那天剛好在現場,看到了,對馬先進稱贊有加,當即下令宣傳馬先進……”

“尸體臭嗎?”想了半天張琮問出這么一句。

“已經高度腐爛了,你說會不會臭?”

張琮忍不住又是一陣惡心。

有了下井背尸這個細節,張琮感覺素材豐富了許多,但再往深處寫,仍感覺不夠,素材同質化,說到底還是不怕臭。要想寫好馬先進,必須進一步挖掘,憑直覺,張琮覺得馬先進身上還有故事。不料,再約馬先進,了解的結果卻讓他很失望。除了他已經掌握的,馬先進再也提供不出什么新東西了。反倒一個勁兒地謙虛,勸張琮不要寫他。“我有什么好寫的?真的,張記者,你不要寫我了,寫別人吧,別人比我強一千倍。你看,我又不會說不會道的,干的工作也只是本分。真的,不要寫我了……”

“寫不寫你還真不是我能決定得了的,”張琮說,“這是你們局長親自拍板的。”

聽完這句話,馬先進張大了嘴巴,半天沒有合攏,等他合上嘴,就再也不說話了。

“不過,我倒是很想知道,你當時下井背尸是怎么想的?”張琮問完,突然感覺自己問了一個傻問題,但是雖然是傻問題,仍然得問。生活有時就是這樣悖謬。

“下井背尸?”馬先進愣了一下,“想起來了,你是說那次在蔡塘?”

“對。”張琮記得林毅提到那個地方是叫蔡塘。

“沒怎么想。”

“怎么會沒怎么想?那么臭,就沒一點兒想法?”張琮提示。

“早習慣了。要說那還不算最臭的,畢竟是在野外。”

“雖然是在野外,可那是在井里,而且還要背……”張琮替他力爭。

“是,背在身上確實有點兒惡心,可是你有啥法呢?工作嘛。沒辦法。”馬先進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張琮有點兒替馬先進抱委屈,但是無話可說,只好轉換話題,“你說那還不算最臭的,前段時間自殺那個算不算?”

“那個……可以算吧。”

“呵,”張琮自嘲,“看來我運氣還不錯,好事都被我趕上了。”

馬先進聽了也咧嘴一笑,笑容帶點兒孩子的憨傻氣,讓張琮看了心中不由一動。

“你再想想,你的生活中還有什么值得寫的?”張琮想了半天還是問了這么直白的一句。

“真的沒有什么了……”

“再想想,有沒有什么大家一致夸贊的?”

“平時大家還真沒怎么夸贊過我……”馬先進有些羞澀。

“不會吧?”張琮心說,但轉瞬就理解了,平時大家都是同事,干的都是差不多的活,誰沒事夸獎誰呀。他自己寫過通訊,寫過報道,寫過人物通訊,知道有些先進人物是怎么吹出來的。

“你平時有什么愛好?”張琮決定從拉家常入手,也許會有點兒不一樣的發現。

“現在還有什么愛好,平時也就沒事喝點茶,看會兒書,偶爾練練字。”

“你練字?”

“寫得不好,瞎練唄。就用街上賣的那種練書法的布,不用墨,也不用紙,既省錢又干凈,挺好。”

“還有什么愛好?”

“以前嗎?”

“以前也可以。”

“讀書時還寫過詩,彈過吉他……”

“你還寫過詩,彈過吉他?”張琮大驚,這可不像眼前的馬先進。

“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早不寫也不彈了。”馬先進很羞澀。

“不簡單。”

“不簡單什么呀。”

張琮這時才感覺自己真正開始了解馬先進了,以前了解的那個只是工作中的一個符號。每個人放到那個崗位,也許慢慢都會變成馬先進這樣的人,不過,有的人會做得好一點兒,比如馬先進,有的人做得差一點,差別也許僅僅在于他們的責任心和事業心而已。

張琮再次見到林毅又是在新聞發布會上,發布的還是上次那個案件,不過這次是林毅邀請張琮去的。接到邀請電話,張琮愣了一下,“干嗎邀請我?”

林毅不說,跟他玩懸念,“你來了就知道了。”說完就要掛電話,張琮突然叫住他:“哎,你知道嗎?馬先進讀大學時竟然還寫過詩歌、彈過吉他……”

“是嗎?”林毅似乎并不感到驚奇,“你來之后,我告訴你一個更大的秘密。”

“是關于馬先進的嗎?”

“當然是。”

不知怎么的,張琮心里竟然激動起來,他簡直有點兒坐臥不寧了,時不時看看手表,期待著時間能夠快一點兒過去。好幾次他差一點兒不管不顧,直接去找林毅了。但是每次走到門口,還是理智地停住了腳步。

這次新聞發布會明顯比上次時間長,主要是記者提問踴躍,而且林毅幾乎是來者不拒,皆積極予以了回應。發布會內容其實很簡單,案犯到案了,而且供認不諱,證據充分,目前已偵查終結,準備移送起訴。在談到偵破的過程時,張琮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沒錯,就是馬先進。林毅提到正是馬先進認真檢查死者身體,在死者身上提取到了犯罪嫌疑人的體液和毛發,才使偵查人員迅速鎖定了犯罪嫌疑人,并使犯罪嫌疑人在充分的證據面前無力狡辯,及時突破其心理防線,獲取有效的口供,從而使案件能夠及時偵破。可以說,馬先進在本案的偵破過程中功不可沒。

“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秘密?”在林毅辦公室坐定,張琮調侃林毅。

“你不要著急嘛,”林毅一邊燒水一邊說,“馬先進有沒有跟你講他妻子是做什么的?”

“他說了,他妻子在一個學校做老師。”

“那他有沒有給你講他有一個腦癱的女兒?”

“啊?!”張琮像是被電擊了一下,“不會吧?”

“怎么不會,他本不讓我跟你講,他不想讓別人知道他有一個腦癱的女兒。”

張琮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心里酸酸的。

“其實,我也是剛知道。我也疏忽了,是前幾天跟他們政治處主任聊天,說到馬先進,他告訴我的,還跟我講了,千萬不要在他面前提起,他不愿意別人知道。他這個人自尊心還是很強的。”

“那現在……這個女兒呢?”

“他們夫妻帶她去過北京、上海,治了很多次,效果不大,現在主要是他老婆和他媽幫忙帶著,據說說話還是不清楚,走路也不利索。”

“現在多大了?”

“得有十幾歲了吧,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

“你看看要不要寫,我覺得吧,寫了肯定會引發大家的同情,效果會更好,但是他那邊……”

“你說我要不要跟他提這個?”

林毅看著張琮的眼睛,最后說:“你自己決定吧,你是記者。”

張琮最終決定還是正面跟馬先進提一下,他已經做好了被拒絕的思想準備,但是他沒有想到馬先進會反應那么強烈。

“你聽誰說的?”他首先發問,氣勢洶洶,讓張琮一下子有點兒難堪。這不像他平素見到的馬先進。

“你聽誰說的?”他首先發問,氣勢洶洶

“你先別管我是從哪里聽到的……”

“張記者,我尊重你,也希望你能尊重我,你寫我的工作可以,但我不想讓你寫到我的家庭,好嗎?”馬先進突然一百八十度轉彎,向張琮求情。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張琮試圖寬解他:“你不用擔心,我肯定會尊重你,但是你也不要太壓抑自己,把什么都憋在肚子里,其實……”他想說,其實得腦癱的孩子也不少,并不只有你一家。但是這句話他說不出口。他可以想象得到馬先進接下來會說什么,那是沒有發生在你身上,發生在你身上你試試,你就不會再說這種話了。是的。他承認馬先進說得對,正因為沒有發生在他身上,所以他可以這樣超脫地安慰別人。他現在和莉莉還沒有孩子,他和莉莉都是丁克主義者,不愿意要孩子,但也保不住哪天會改變想法,等到那一天,假如,真的,他們也生了這樣一個孩子,他們能承受得了嗎?他能做得比馬先進更好嗎?他身邊其實就有這樣一個腦癱孩子,是他的同事的孩子,老公因為這個跟她離了婚,她自己一人帶孩子過。她也帶孩子到處跑著治病,幸而她家里還比較有錢,父母都是做生意的,不至于窮困潦倒。他和這個女同事不熟,雖然屬于同一報社集團,但不是同一份報紙。在報社院子里遠遠見過幾回,三十多歲的女人,本應該是人生中最美好的季節,人卻過早凋零了,顯得很憔悴。全市舉行“十佳媽媽評選”,得報社先天條件之優勢,她被當選了。大家都說她當之無愧,但是他知道這個榮譽對于她無濟于事,頂多算是一個小小的安慰。或者,更加刺激她,讓她在夜深人靜時,多偷偷痛哭幾場。

沒想到現在又碰到這樣一個家庭,雖然馬先進不肯講,他也可以想象得到他們生活中的不易。和那個同事的家庭不同的是,馬先進并沒有離開妻子女兒,正是這一點,讓張琮對這個老實得簡直有點木訥的男人,再一次肅然起敬。

談話沒能繼續下去,馬先進除了懇求還是懇求,最后直接拒絕采訪,明確要求張琮不要再寫他,因為他確實沒有可寫之處。這是他的原話。張琮感到有點兒狼狽。他在電話里把深度采訪的情況跟林毅匯報了,請示還要不要寫。也談了自己的擔憂,認為實在不行,要不就尊重馬先進的意見,算了吧。看來,馬先進確實不是那種喜歡拋頭露面的人。有沒有其他更合適的人選?但是說到這里,張琮又感到遺憾,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馬先進。如果真換成其他人,他張琮還有激情去采訪嗎?

林毅聽了,先是呵呵笑了,似乎早已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局,然后安慰他:“你一個老記者了,還受不了這樣一個小小的挫折?”

“不是這樣……”

“好了,你只管放心,文章還是要寫的,馬先進這邊的工作我來做。”

放下話筒,張琮的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林毅會做什么樣的工作,他不會強逼吧?如果是那樣,自己就良心難安了。他有心想打電話回去,警告林毅千萬不要采取不適當的方式,但是想了想,還是把電話又放下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選擇,只能聽天由命吧。

沒想到過了幾天,林毅通知他,馬先進的思想工作已經做通,張琮可以在文章里提到他的家庭,包括他腦癱的女兒。“馬先進為了這個女兒確實花了不少心血,但是也并沒有因此影響到工作,請假還是有的,帶著女兒去北京、上海看病,也花了不少錢,馬先進夫妻倆兩家都不算寬裕,所以經濟比較緊張。這個其實分局領導都有掌握,也曾想過發動捐款或者采取其他方式幫補一下,但馬先進都拒絕了。你不是說馬先進大學時寫過詩嗎?你們這些文人是不是自尊心都這么強呀?”

“你一個宣傳處長,不也是文人嗎?你自尊心強不強?”張琮反問。

“呵呵呵,”林毅笑,“跟你們相比,我算什么文人呀。不說了,反正,馬先進這一點絕對值得寫,就看你這大記者怎么寫了。我已經迫不及待等著閱讀你的大作了。”

掛掉電話,張琮心神有點兒不安,他有心想給馬先進打個電話,問問林毅到底是通過什么辦法讓他改變主意的,但是又怕聽到他不想聽的。剛才他問林毅,林毅呵呵就是不肯講,他給他打官腔,“我的張大記者,你就不用管我們是通過什么辦法,但有一點我可以跟你保證,絕對不是逼的,這點你可以一千個一萬個放心。”他都說到這個地步了,張琮只好放心,可是又莫名地感到不放心。

雖然感覺采訪還沒全部完成,但張琮已不想再采訪下去了,他想就著目前這些材料寫篇人物通訊綽綽有余。憑直覺,這篇人物通訊會是一篇不錯的人物通訊,會讓很多人看得激情澎湃,熱淚縱橫,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但是有一點問題,那就是這樣的東西并不新鮮,甚至顯得有些老套了。不過,這次他不再猶豫。

等他把文章寫完,拿給林毅看,林毅連說好好好。不料,問題出在了自己主任那里。主任看完,沉吟不語,張琮有點兒不安,問主任是不是有什么問題?主任說:“要說也沒什么問題,寫得挺好,人物也很感人,特別是下井背尸那部分,很好。只是,寫他工作忙,寫他有腦癱的女兒,寫他不怕臟不怕累,是不是太俗套了?還有,你看,就連他的名字,起什么名字不好,叫馬先進。他是真叫馬先進嗎?”

張琮的血一下子沖上了頭頂,“你不信,你可以去問嘛。”

“你看看,這不是跟你商量嘛,年輕人就是容易氣盛。我還不是考慮到我們的讀者,他們會不會認為我們是在編造呢?”

主任還要說,張琮的電話突然響了,是歡快的“江南STYLE”,莉莉給他設的。主任停住不再說,看張琮把電話拿出來。張琮一看是林毅,本想按掉,但看主任似乎并不反對,就接了。邊接邊往外走,還沒走到門口,突然愣住了,回過頭,盯住了主任。主任吃了一驚,看到張琮的眼角突然流下了兩行眼淚,忙問:“你怎么了——”

張琮不說話,舉著的手機還放在耳邊,滿腦子里卻是正在重復林毅剛才說過的話,“馬先進的女兒剛才出事了,被一輛車刮了一下,正在送往醫院的路上……”

這算不算也是一個俗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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