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仕樞 李敏杰 杜志昌
說起莫耶,人們便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她創作的《延安頌》。20世紀三四十年代,多少中華民族優秀兒女高唱著《延安頌》奔向延安,把一腔熱血獻給神州大地的解放;多少新中國的青年高唱著《延安頌》,把青春年華化作新時代的火花。這是一支黃河和長江激昂的交響曲,這是一支雄壯而瑰麗的中華之歌。
莫耶的人生卻不像她的《延安頌》永遠充滿激情,可謂一生坎坷。在延安整風運動、反右派斗爭、“四清”運動和“文化大革命”等歷次大的政治運動中,她都是“運動員”,著名作家杜鵬程說“她的一生就是一部小說”。
莫耶原名陳淑媛、陳爰,曾用筆名白冰、椰子、沙島,1918年2月出生于福建安溪縣崇善里東溪鄉溪榜村。父親陳錚是緬甸歸僑,早年當過教師,后任國民黨軍少將旅長。
莫耶自幼聰穎好學,1932年隨父遷居廈門鼓浪嶼,就讀于慈勤女中。在校時,其習作散文《我的故鄉》曾在《廈門日報》上發表,由此引發她的寫作熱情,開始向上海《女子月刊》投稿,作品多被采用。國文教師陳海天發現了她的寫作才華和激進思想,在“閩變”發生后,組織她和幾個同學創辦了進步刊物《火星》旬刊,創刊號上刊登了莫耶的小說《黃包車夫》。刊物印好后藏在莫耶家里,其父看到后,與莫耶發生了沖突,加之她反對父親找姨太太,兩人關系緊張。1934年秋,莫耶在其母親和大哥的幫助下,離家出走,到上海《女子月刊》社當校對、編輯,后來曾一度任主編。
1936年,18歲的莫耶化名白冰,在《女子月刊》出版了她的第一部獨幕劇集《晚飯之前》。莫耶在上海期間,常與左翼作家蔡楚生等人接觸,并深入工廠了解女工生活,寫出一批宣傳婦女解放的詩歌、小說、劇本。
由于莫耶深受“五四”思潮的影響,人又熱情奔放、活潑大方,當時算得上上海灘一位追求思想進步的新女性,加上出眾的才華和俊俏的外表,她很快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在1934年,她和一個叫陳滄的年輕記者邂逅。陳滄便是后來成為戴笠得力干將的沈醉。當時,沈醉以湖南湘光通訊社記者身份作掩護,他實際身份是上海復興社交通聯絡員。他與莫耶時常在一起討論時局、暢談理想,不久雙雙墜入愛河。
莫耶生前曾向我們講過,她和沈醉的戀情受到重重阻撓。主要是沈醉母親的極力反對。沈醉父親早逝,由母親一手撫養成人。其母曾加入過清末著名的資產階級革命文化團體——南社,并寫得一手好詩詞。按理她曾追求革命且知書達禮,對依稀有自己影子的莫耶應該極為喜愛才對。但事實上她在選擇兒媳上尤為保守,仍以恪守婦道、三從四德等舊道德為準則。在見過幾次以新女性形象出現的莫耶后,對其在外拋頭露面、一心追求自由、進步和革命的行為大為不滿。
另外,戴笠也堅決不允許他們談戀愛。戴笠時任中華復興社特務處處長,他十分賞識沈醉的才干,一直對其著意培養并委以重任,因而他對沈醉的一舉一動也分外注意。在戴笠眼里,莫耶雖出身地方望族,但本人思想激進,同事、朋友也多是文藝界進步人士或“左聯”成員。這在戴笠看來是極不可靠的。
莫耶和沈醉的感情經過一段時間波折后,因沈醉受傷再度出現轉機。在一次抓捕進步人士的行動中,沈醉從三樓樓頂意外摔下,左眼珠差點被一根竹竿挑了出來。不明真相的莫耶得知情況,到醫院對沈醉進行看護和照料。
為了醫治沈醉的傷,戴笠特地請了國外著名醫生為他手術。與死神擦肩而過,讓沈醉內心充滿了矛盾,他一方面覺得自己的雙腳踏進了血污之中,另一方面對戴笠的苦心栽培感恩戴德。輾轉反側,他最終還是決定提著腦袋跟著戴笠干到底。然而,他內心也有一絲不安和內疚,他覺得愧對一直教育他要與人為善的母親,還愧對一直對他情誼很深的女友莫耶。但沈醉并不想為了事業犧牲戀情,他幻想著有一天能改變莫耶的思想。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他不但沒有說服莫耶,還和她各奔東西。七七事變之后,抗日民族統一戰線逐步形成,沈醉希望莫耶和他結婚,而莫耶卻動員他一起去延安。由于兩人對于各自的政治去向和信仰各執一詞,誰也無法說服誰,從此人各天涯。

1938年,莫耶在延安魯迅藝術學院學習時,和同學們在聆聽毛主席作報告
為積極宣傳抗日,莫耶與戲劇家左明等組織了“上海救亡演劇第五隊”,輾轉來到眾多熱血青年向往之地——革命圣地延安,從此翻開了她人生新的一頁。
當時,投奔延安的愛國青年多以改名來表示革命激情,她受魯迅小說《鑄劍》啟發,將名字改為莫耶。
救亡演劇第五隊,是當時從淪陷區到延安的第一個文藝團體,毛澤東等中共中央領導人看了他們的演出并接見和宴請他們。隨后,隊員集體進入抗日軍政大學第三期學習。1938年春,莫耶進入魯迅藝術院第一期戲劇系學習,這年夏天轉入文學系,江青當時是這個系的政治協理員。
延安“平等的人際關系,自由開放的社會環境,積極進取的學習風尚,清廉高效的政府職能”,深深地吸引著年僅20歲的莫耶,她“走路想跳,開口想唱”,在魯藝學習期間,她創作了歌詞《延安頌》,并由音樂系的鄭律成譜曲,在延安禮堂為毛澤東等中央領導演出,博得中央領導的肯定和稱贊。《延安頌》很快傳遍各抗日根據地,甚至傳到“國統區”和敵后,以及海外華僑中,成為一曲激發抗日愛國熱情的戰歌。大批革命青年高唱這首歌奔向延安,加入抗日救國的行列。
1938年冬,莫耶加入魯藝組織的戰地實習隊,和作家沙汀、何其芳等跟隨第120師師長賀龍奔赴晉綏抗日前線,被分配到政治部戰斗劇社任編劇兼教員。在前線,莫耶除了和張可、劉肖蕪合作創作大型話劇《豐收》外,還獨自創作大型話劇《討還血債》《齊會之戰》《水災》《一萬元》《百團大戰》;獨幕話劇《叛變之前》《到八路軍里去》;歌劇《荒村之夜》等一批劇目。劇社演出的服裝,也多由她剪裁縫制,有時她還登臺演出。她口袋里總是裝著筆記本,隨時隨地采訪、記錄、寫日記。在抗日根據地的困難時期,她常常是一茶缸開水,一把炒豆充饑。有時在集體討論后,連夜就寫出劇本,第二天排練演出。
1941年,延安出現寫暴露文學作品的傾向,莫耶創作了小說《麗萍的煩惱》發表在《西北文藝》上,引起爭議。同年9月,莫耶所在部隊召開座談會批判《麗萍的煩惱》的創作傾向。1943年整風審干中,由于莫耶的家庭出身等問題及那篇小說的原因,莫耶又受到嚴格的審查和批判。后由于師長賀龍、政委關向應、政治部主任甘泗淇的關懷與保護,她才渡過難關,并于1944年春,被調到晉綏軍區政治部《戰斗報》當編輯、記者,開始了新的工作。

1942年5月,莫耶(前一)與部隊部分作家合影
《戰斗報》是賀老總于1934年10月紅二、六軍團會師以后,在湘鄂川黔創辦的一份戰地小報。隨著革命斗爭形勢的發展,《戰斗報》隨賀老總轉戰晉綏和大西北。
1944年,莫耶調到《戰斗報》社后,非常珍惜這個改造、進取的機會,工作更加努力。那時報社人員編制很少,經常是三五個人辦報,工作是采、編、排、校合一,每個工作人員既是記者,又是編輯,也是校對。
莫耶很快就適應了報社的工作和生活,她除了自告奮勇向方唯若要求擔負起兩個版面的編輯任務外,還經常深入前線,采寫了大量的新聞和戰地通訊。2004年6月,我們去蘭州廣武門干休所看望方唯若老將軍時,他回想起當年和莫耶一起工作時的情景,感慨地說:“莫耶是個新聞、言論、詩歌、散文、戲劇樣樣都能寫的多面手,哪里需要就沖向哪里。她居住的那孔矮小的土窯洞經常燈光徹夜不熄,而白天她照常工作,照常和同志們一起參加活動、開荒種地、背糧背炭。莫耶還是晉綏軍區機關的一位紡線能手,她紡的線又細又勻,被評為特等品,被軍區被服廠收去當‘洋線’供縫紉機使用。”莫耶的工作能力和拼搏精神深得當時編輯科長方唯若的賞識。方唯若是一位長得眉清目秀、高大英武和酷愛學習的青年。他是李克農將軍的堂外甥,靠著將軍的教誨引薦,向往進步,向往革命。他曾在上海學生聲援北京一二九運動時編寫宣傳資料,參加過組織營救沈鈞儒、鄒韜奮七君子的群眾游行集會和許多抗日活動。他在參加革命前已是一個小有名氣的作家,時常在上海的一些文學刊物上發表小說。也不知是巧合還是緣分,他常用的筆名叫“路耶”,同毫不相識的莫耶的名字里,都有一個人們名字中不太常用的“耶”字。
共同的理想、共同的志向、共同的事業,使方唯若、莫耶兩個年輕人的心靈發生了碰撞,在一起辛勤筆耕中兩人產生了愛情。可那時是在戰爭不斷的歲月,軍隊一般干部不準結婚,他們只好把愛藏在心靈深處,只能把愛情化為相互激勵、共同提高的動力。1948年秋,解放戰爭進入了即將全國勝利的最后階段,方唯若與莫耶隨《戰斗報》社由晉西北返回陜北,投入了解放大西北的廣闊戰場。
全國快要解放了,這時的莫耶已成了31歲的老姑娘,方唯若也成了30歲的大小伙,愛的火花終于鼓勵他們向組織上提出結婚申請。可是,由于方唯若根正苗紅,是一位非常有培養前途的青年干部;而莫耶由于家庭出身和社會關系的復雜,再加上“煩惱”的糾纏,他們的結婚申請報告送上去后,機關誰也不敢審批。后來經過反復周轉,報告送到賀老總的手里,老總閱后揮著筆說:“莫耶是我們120師出色的女作家,她的情況我知道,批!”隨即在莫耶和方唯若的結婚申請報告上簽了“同意”、“賀龍”四個字,成全了這對大齡青年的美滿姻緣。
莫耶與方唯若很快有了一雙兒女,莫耶的事業、生活與各族人民同心,與新中國同步,煥發了遲到的青春光彩。
1950年,經過黨組織多年的考驗、審查,莫耶終于成為一名光榮的共產黨員。也就在這一年年初,西北軍區和第一野戰軍機關合并,隨之兩家的機關報《戰斗報》與《人民軍隊》報合二為一,朱老總為新出刊的《人民軍隊》報題寫了報頭,方唯若被任命為總編輯,莫耶被任命為副總編輯。

莫耶夫婦是一對寬厚待人、嚴于責己的共產黨人,他們用實際行動向世人展現了共產黨員的寬闊胸懷。
1951年的數九隆冬,雖然新中國萬象更新,一派欣欣向榮,但西北軍區的部隊仍在邊遠地區執行艱苦的平叛剿匪任務。《人民軍隊》報社一位年輕的記者下部隊采訪時,部隊領導從戰利品中贈送了他一支小巧玲瓏的手槍。他是一位1949年5月由西安參軍的知識青年,這是他平生第一次得到的一支手槍,十分高興和珍惜。
這位記者回到軍區大院時,已經晚上9點了。他抬頭一看,見報社莫副總編辦公室的燈還亮著,就前去向她匯報,讓大家分享他得到一支手槍的喜悅。
那時莫耶已經身懷第三個孩子,并到了預產期。當晚她正和幾位編輯討論稿子。她坐在離那位年輕記者只有幾尺遠的沙發上,年輕的記者喜不自禁地玩弄著手槍,有位同志對他說:“里面有子彈嗎?小心些。”他滿不在乎地說:“不要緊,這里有保險機,不會走火的。”
沒想到年輕的記者正說著,突然槍口一亮,“叭”的一聲,莫耶立即感到仿佛有人用拳頭在她的肚子上擊打了一下,隨后她意識到這一擊是子彈打在了自己的腹部。大家驚慌失措起來,急忙請來了醫生一看,發現她左腹有蠶豆大的一個傷口。同志們急忙用擔架把她送到剛從國民黨手里接過來的三愛堂醫院急救室,醫護人員緊急進行手術準備。此時的莫耶已處于半休克狀態,她只覺得肚子里熱烘烘的,那是肚子里的血管被打斷了,熱血在肚子里面流淌翻騰。她隱隱約約地聽到醫生護士們說著悄悄話,心里著急不知道自己腹中的嬰兒還能不能保住?還能不能被救活?這時,她聽到醫院領導對外科主任說:“軍區首長來電話要求我們一定要盡全力進行搶救。”外科主任卻為難地說:“不知咋回事,現在停電了,沒有電,咋動手術呀?”真不湊巧,那時的蘭州電力不足,全城經常停電。掛著吊瓶的莫耶就只有躺在擔架上等待。從晚上9點鐘中彈,到深夜1點多,已經過去整整4個多小時了,電還是沒有等來。最后,焦急的醫護人員決定點燃油汽燈為莫耶做手術。
莫耶被抬到手術臺上,她隱隱約約聽見量血壓的護士小聲對醫生說:“血壓測不到了,脈搏也很微弱。”
不知過了多久,當莫耶醒來時,窗外已經射進來明亮的陽光。她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許多人圍在她的床前,丈夫方唯若坐在自己身邊,正焦急地等待她醒來。莫耶看到自己的兩手、兩腳都插上了各種管子。她顧不上自己的安危,首先發問的是:“孩子保住了沒有?”
方唯若沒有急于告訴她,而是岔開話題說:“你到醫院后,醫生說失血太多,要大量輸血,軍區政治部領導就立即動員大家獻血。一聽到你負傷的消息,同志們就搶著往大卡車上爬,一下子趕來了60多人。”其中包括后來成為著名畫家的黃胄和詩人趙戈等人。
莫耶的血型是A型,共驗出了6個人與她的血型相符,于是,就抽了2000多毫升的血,戰友們的救命血源源不斷地流進莫耶血管里。聽到這里,她深情地流下了感激的淚水。
待莫耶的情緒稍微穩定一些后,一位護士惋惜地告訴她:“是個男孩子,頭發黑黑的,眼睛大大的,長得胖胖的,已經足月了,可惜沒保住。”當時正值新中國成立初期,醫院條件很差,盡管孩子身上沒有傷口,醫護人員作了很大努力,但孩子還是沒有保住。
一個星期過去了,在醫護人員的精心治療和護理下,莫耶的傷口拆線出院了。當她聽說那位槍走火的記者被保衛部門抓起來了時,她再也顧不上心疼自己沒見天日就夭折的男嬰,而是為這位年輕的記者難過和著急起來。心想:對于一個剛參軍不久的知識青年來說,由于缺乏使用武器的常識,發生了失誤,他會從中吸取教訓的。黨對于知錯改錯的同志,從來都是寬大為懷的。自己還活著,黨和同志們為搶救自己的生命是盡心盡責的,我應該把黨和同志們對自己的愛護和溫暖也分享給別人。我那未出世的孩子雖然失去了,自己的身體雖然也受了很大的損失,但與一個知識青年的前途和對社會將要做出的貢獻相比,那是不足計較的。于是,她與方唯若商量后,向政治部黨委和領導請求:千萬不要追究那位記者的刑事責任,讓他回報社繼續工作。黨委和領導反復研究后,終于同意了莫耶和方唯若的請求,給了那位記者一個行政處分后,繼續回報社工作。
1955年,中央軍委動員部隊中的女同志到地方工作,莫耶愉快地服從組織決定,脫下了心愛的綠軍裝,轉業到《甘肅日報》任常務副總編輯。
1956年春,國務院發出了一道紅頭文件,號召各級干部要反對官僚主義,改進工作作風。國務院的號召正是莫耶長期的心愿,恰巧有一天莫耶擔當值班總編輯時,曾參加過二七大罷工的鐵道部第一工程局的監委書記楊生茂和當時的《蘭州鐵道報》總編輯劉石送來了一篇稿子,稿子中反映了鐵路一職工被官僚主義迫害得精神失常的消息。莫耶馬上帶上稿子向省委領導做了匯報。省委領導同志認為這是一篇批判官僚主義、宣傳國務院文件精神的好材料,同意在《甘肅日報》上刊登,并指示報社領導組織人員撰寫社論,大造聲勢。
《甘肅日報》的《反對官僚主義,改進工作作風》的社論和鐵路職工慘遭官僚主義迫害的消息報道后,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報社因此收到了許多讀者和兄弟報社的來信,稱贊《甘肅日報》的宣傳做得好,反映了廣大讀者的心聲。
本來,莫耶覺得對于反對官僚主義的宣傳報道是響應政府的號召,但是萬萬沒有想到,1957年反右派斗爭開始后,對于這一宣傳報道卻被定性為丑化黨的形象和給革命干部臉上抹黑,參與這次宣傳報道的人員都被定為右派,莫耶成了這次冤假錯案的主角,被免職、批判和行政降級處分。
在1965年的“四清”運動中,莫耶又遭到嚴格的審查。她被打成“階級異己分子”。“文革”開始后,莫耶首當其沖地受到批斗。有人專程去山西找到當年的《西北文藝》雜志,抄來《麗萍的煩惱》,為人們提供斗爭的靶子。她被戴上了高帽子、掛上了黑牌子,游街示眾,經過造反派反復批斗后被定為走資派、反革命分子關進牛棚。
“文革”的“揭批查”階段,有關人員勒令莫耶交代她父親的歷史和沈醉的關系問題。莫耶淡定地說:“早在魯藝政治審查時,我就把有關材料和信件匯報全交給了協理員江青,請你們找她調查。”
莫耶這一說,就涉及“文革”“偉大旗手”江青,組織上也不敢怠慢,蘭州軍區立即派政治部宣傳部干事林毅等有關人員上北京調查。他們先找沈醉調查,沈醉說:“和莫耶交往時,我還不是軍統的人員,和她當時只是朋友,沒有婚姻關系。因她思想激進就分手了。國共合作后,我曾給她去過信,但沒接到過回信,就再沒有來往了。”當林毅他們拿著介紹信去找江青調查時,哪里能見到江青,林毅他們在招待所里恭候了一個多月,結果得到江青身邊工作人員的回復是:“江青同志不知道此人!”林毅本來是帶著崇敬的心情,希望得到江青權威的回答,沒想到得到這樣的答復。林毅回到蘭州后,曾私下向時任宣傳部行政秘書杜志昌說:一個直接頂頭上司、《延安頌》歌詞的著名作者、《麗萍的煩惱》的“爭議”作家,難道江青當真不知道她嗎?是江青避嫌不肯講實話。可見,“旗手”的為人和品質!

莫耶與方唯若的全家福
對莫耶進行“揭批查”的有關人員,最后實在對這個“死不改悔”的“走資派”難以下結論,只好匆匆把她下放到甘肅禮縣農場進行勞動改造。
丈夫方唯若由于受到莫耶的牽連和“莫須有”的罪名,在歷次政治運動中也倍受審查和折磨。上級領導為了他的發展和前途,曾要求他與莫耶離婚,劃清政治界限,但這些都被方唯若堅決地拒絕了。在“文化大革命”的“斗批改”階段,組織上曾派人帶他到法院辦理離婚手續。當要他在有關材料上簽字畫押時,他只是苦笑了一下,硬是不從。事后他對一位好心的朋友說:“我最了解莫耶,咋能叫離就離、落井下石!不用說共產黨員了,就是做人也應該有個最基本的品質!”因為方唯若的“一意孤行”、“頑固不化”,“斗批改”結束后他被降職使用,下放到甘肅省天水軍分區當副政委。

莫耶的部分遺著
“四人幫”被粉碎之后,黨組織逐步為莫耶和方唯若平反并落實了政策。1979年,年過花甲的莫耶當選為甘肅省文聯副主席。當時莫耶著急地說:“20多年的新聞工作,特別是擔任報社領導工作,很少有時間寫作。十年內亂,受盡打擊,更不可能去創作,我得趕緊把被‘四人幫’耽誤了的時間奪回來。”她又重新拿起筆來,夜以繼日地伏案寫作,相繼創作出中篇小說《春歸》和《青山夕照明》以及短篇小說《走資派和牧羊娃》,編輯出版了自選集《生活的波瀾》。她所寫的關于彭德懷、賀龍的回憶文章,電影劇本《戰地火花》,散文《生命的拼搏》等先后被一些報刊載用。她還把自己戰爭年代發表的許多文章和“四人幫”垮臺后所寫的回憶錄、散文精選匯集,編成了一本10多萬字的集子,題名為《生命的波瀾》,由陜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發行。老作家沙汀寫了“題記”,稱贊莫耶的成就和創作的嚴肅態度,他特別提道:“在這本選集中,我感覺最可貴的,是她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寫的一些緬懷第一二〇師賀龍、關向應和甘泗淇諸位領導的回憶文章。這不僅因為這些同志我也比較熟悉,更由于通過作者生動的敘述,充分地體現了老一代黨的領導同志具有的優良傳統。而這對教育大部分成長于十年內亂中的青年一代,無疑是一項值得贊揚的重要工作。”
不斷地拼搏奮斗和坎坷的人生,病魔漸漸乘虛向莫耶襲來,1981年莫耶被發現患有冠心病,先后3次住院,還報過病危,但她都沒有向疾病示弱,仍然在病房里、在家里頑強地堅持寫作。她揮筆疾書,寫下了4多萬字的中篇小說《父與女》,塑造了一個有血有肉、反帝反封建的婦女典型,反映了只有共產黨才能救中國這樣一個顛撲不破的真理。她計劃還要連著寫下去,書名暫定為《信念》。她說:“我想寫一部近于自傳性的長篇小說,用它來反映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革命的艱苦歷程和我對黨的熱愛。《父與女》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1984年后,莫耶因心臟病多次住院,但還寫出了《生命的搏斗》《戰斗劇社在晉察冀》,整理了4多萬字的《一本幸存的敵后日記》和散文集《烽煙集》等。
1986年5月,就在莫耶整理《槍林彈雨見英雄》這本她在戰爭年代的戰地采訪手記時,心臟病加重,5月7日凌晨,她走完了她人生的最后一程,年僅69歲。
方唯若為愛妻寫了一副哀挽:“五十年歲月倥傯為斬關猛士搖旗一曲延安頌歌今猶酣;任憑它雨聚風疾怎失卻眼底霞綺直到皓首凝霜死后已。”這是對莫耶一生的高度概括。
(編輯 韓冬梅)
(作者是蘭州軍區退休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