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雷蒙德.卡弗被認為是一位簡約主義作家。然而,他的小說中經常出現重復現象,如對話、敘述,甚至行為中。對小說集《我們談論愛情時談論什么》的分析表明,這些重復用于反映卡弗塑造的人物的思維方式和語言運用能力,同時也顯示出他對故事人物同情。
關鍵詞:重復;普通人;無能為力
雷蒙德·卡弗的第三部重要小說集《我們談論愛情時談論什么》(簡稱《談論》)使他被貼上“簡約主義”作家的標簽,成為美國80年代簡約派小說的領軍人物。但僅標題本身就啰嗦、重復,故事敘述中更不乏重復,與簡約背道而馳。
一、三種重復
卡弗小說中隨處可見重復。《談論》的書名便是最明顯的例子, 兩次用“我們談論”。《談論》中可以發現三種重復現象。
最易發現的重復出現在對話中。小說中的角色說話時愛重述自己的話語。標題故事《我們談論愛情時談論什么》中,在特芮講述前男友時梅爾評論道,“我不知道你該把它叫什么,但我肯定知道你不能把它叫愛情。”(p138)“我知道”和“你叫它”幾乎沒有什么變化地出現了兩次。梅爾表達自己的看法時又羅嗦到,“我談論的這種愛情是,我談論的這種愛情,你盡量不要傷害別人。”(p139)
敘述中也有重復。敘述者,通常為故事中的角色,用同樣的表達敘說他們在不同時候或場合的感受。《咖啡先生和修理先生》中,短語“鬧外遇”出現了兩次,還加上三次“瘋了”。《涼亭》里“一樁接一樁事”也出現了兩次。
二、重復的含義
卡弗不斷以簡約主義風格創作。(Campbell, 1992)他的寫作非常凝練,不浪費一個字在不必要的事情上,盡可能地刪減場景等內容,也從不解釋。簡約主義的這些特征不得不引發我們對卡弗使用重復的思考。
(一)交流的迫切與笨拙
卡弗的故事人物都是勞動者。他們不停地說著同樣的事情,無能更換詞語以避免表達的枯燥乏味。這種重復反映出故事人物表達的迫切與不善言辭。
《你們為什么不跳個舞呢》中,在那個女孩熱切地試用那張床時,那個男孩杰克,顯得尷尬而不情愿。她一再地讓他“試試”、“吻我”。女孩正處于“她覺得她能看見一顆星星”的狀態,(5)希望將男孩帶入到同樣的親密、浪漫的心境中。但是男孩拒絕了她的邀請。女孩急切地想要男孩分享她的感受,卻無法直接、清楚地表達出來,而只會說“試試”、“吻我”,一些表示親密與浪漫的行動言語。男孩站立原地宣判了這輪談話的失敗。
當房主,那個中年男人回來時,他被這對年輕人的活力與希望所感動。“燈光下,他們臉上有些什么。”(8)他建議他們跳個舞。男人鼓勵他們,“去吧,這是我的院子。”后來他安慰女孩不用擔心有人看,“沒事,這是我的院子”。他強調“這是我的院子”,以此傳遞這樣的信息:他們應該順從自己的心愿,而不要過于介意別人的看法。但是他沒辦法明白地闡述自己的想法。他只能是催促他們去跳舞,安慰他們這是他的地方。
標題“你們為什么不跳個舞呢”就像在說“抓住今天”。中年男人剛剛遭遇過生活的變故,或是離婚,或是妻子的離世,終于意識到了這個人生信條。他想點撥這對年輕人。他在他們身上好像看到了什么,既有現在的幸福,也有將來的不幸。院子里這場奇怪的舞實際上是對人生意義的無聲的宣言。但男人表達不出來。那個女孩,好像抓住、理解了什么,幾次徒勞的努力后也放棄了表達。
(二)理解、掌控生活的無力
卡弗關注勞動者及其狹窄的生活環境。(Saltzman, 1988)面對艱難的生活,他們無能為力。說他們是具有自主能力的人,還不如說他們就像海上風暴中的小船。沮喪一直縈繞卡弗的第三部集子。 (Saltzman: 100) 重復顯示出故事人物無力理解、掌控他們的生活。
故事《咖啡先生和修理先生》開始不久,那個丈夫敘述道:
回想以前那段日子,我母親在鬧外遇,我失業了。我的孩子們瘋了,我老婆瘋了,她也在鬧外遇。那家伙是她在戒酒協會認識的,一個失業的航天工程師,他也瘋了。
他周圍的人都“瘋了”,母親和老婆兩人都“鬧外遇”。這多么令人絕望!敘述者僅就事說事,好像發生他身上的只是事情而已,生活強加給他的一切不再影響他。敘述中情感的缺乏透露的是無可奈何與無能為力。
《涼亭》中妻子和不忠的丈夫也是如此。這個故事的敘述者同樣是丈夫。回憶他與女仆的出軌行為后生活很快一團亂麻時,他講述道:
“接下來,管理部門來了封信。接著又來了一封,非常正式的。”
“打來了電話。有人要從城里來。”
簡短的句子、簡單的結構和四個緊挨在一起的“there's”句式,使人油然而生絕望。每件事情發生那么快;不幸或懲罰如洪水般洶涌而至。他們沒有反抗、還擊的任何機會。
杜安出軌后的生活完全一團糟。他們再沒法全身心地照看酒店。霍莉經常出錯,杜安不再清洗游泳池。他們失去了對生活的熱愛,驕傲和尊嚴。接著霍莉回憶起他們遇到的那對老夫婦,以及那座涼亭——一幅理想生活的描繪圖。涼亭是他們的燈塔,引領他們從困惑走向更積極、有尊嚴的生活。
(三)對生活的理解與同情
苯嘴拙舌,是的。失望沮喪,是的。但希望總還存在。《你們為什么不跳個舞呢》中的女孩,盡管沒有說出她對跳舞的理解,但敏銳地覺察到了男人的絕望或其他什么。《涼亭》開始時杜安和霍莉已陷入亂麻一團,而記憶中重現的那對老夫婦和涼亭,讓他們重獲生活的希望與
目標。
“修理先生”三次在敘述中出現。第一次“我”回憶到我對他的不滿:跛腳,破車和他的修車工具。后來,“我”承認“我們有些共同的東西”,“我以前只要有機會就取笑他,但現在我不再取笑他了。”這之后,“我”“愿上帝保佑你,修理先生”。“修理先生”第三次是和“咖啡先生”一起出現,表明他擁有曾為宇航員的歲月。到此,“我”既認可他輝煌的過去,也接受他的當前狀況。我對他的態度已從憎惡轉變為同情與理解。
《袋子》也是關于不忠的故事。與《涼亭》不同,這次“我”是聽父親講述他的事情。“袋子”的反復出現,可以看成是“父親無意識地試圖重演他與莎莉的相遇”。(Runyon: 104)父親與兒子在門口碰面重演了和妒忌的對手想象中的遭遇。(Runyon: 105)兒子站在顯然是受害者的母親這一邊。以此而言在門口的父親和兒子是對手。父親拿著袋子,擺出了希望被接受的姿態。兒子忘記帶走袋子表示了拒絕,所以他此后再沒見過父親。并非如父親責備的“什么都不懂,只懂得賣書”, 兒子很清楚當前的位置及他與父親的關系。袋子的反復出現交織起過去與現在,父親與兒子,呈現出更全面的生活景象。
卡弗以語言的節儉而聞名。《談論》是卡弗最為簡約主義的小說集。(Runyon:85)然而如所分析的,他的寫作語言經常用到重復。說話人反復說同樣的語句,顯示出他們談話的迫切或表達的笨拙;而讀者能從中體會到說話人的感受。通過重復的運用,卡弗傳遞出他對普通人的
理解。
卡弗被認為是反映骯臟現實的寫作者,呈現給大家的是不忠的丈夫、酒鬼、毫無同情心的證人。盡管他描寫的現實非常殘酷,其中總流露著溫暖、同情,還有一線希望。
參考文獻:
[1] Campbell, Ewing. Ed. Raymond Carver: A Study of the Short Fiction. New York: Twayne Publishers, 1992.31.
[2] Carver, Raymond. What We Talk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Love. New York: Random House, 1981.
[3] Runyon, Randolph P. Reading Raymond Carver. New York: Syracuse University Press, 1994.
[4] Saltzman, Arthur M. Understanding Raymond Carver. Columbia: The University of South California Press, 1988. 1,100.
作者簡介:楊雪(1992–),女,湖北武漢人,北京外國語大學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