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道關系一直是中國古代文學的重要論域,從先秦兩漢到齊梁時期,再到隋唐、北宋、明清各代,“文”與“道”的內涵及其關系一直在不斷變化發展。文章著重分析韓愈和柳宗元的文道關系論及其異同,并簡要辨析“文以明道”、“文以載道”兩個不同的理論主張。
關鍵詞:文道關系;韓愈;柳宗元;文以明道;文以載道
從先秦兩漢之際“明道”見諸于孔子、荀子、楊雄的言論中,到齊梁時劉勰把“明道”作為衡量文章的標準,再到隋唐、北宋、明清各個時期,“文”與“道”的內涵及其關系一直在不斷地變化發展。韓愈和柳宗元作為唐代古文運動的領袖,主張“文以明道”的文道關系理論,但二者的側重點又有所不同。
一、韓愈、柳宗元文道關系論的形成
韓愈出生于唐代的一個官僚地主家庭,受家學潛移默化的影響,逐漸產生弘揚儒道、輔佐教化的文學思想。貞元八年,韓愈在《爭臣論》表達了他“文以明道”的思想,提出“君子居其位,則思死其官;未得位,則思修其辭以明其道”。在《重答張籍書》中韓愈第一次明確提出了“道統說”,把儒家的代表人物文王、武王、周公、孔孟、揚雄聯系在一起,因孔孟、揚雄都有著作可作為典范來學習模仿。在《送陳秀才彤序》中,韓愈提到“讀書以為學,纘言以為文,非以夸多而斗靡也,蓋學所以為道,文所以為理耳。”再次強調其“文以明道”的觀點。韓愈生活在唐朝盛世已去,末世將臨的時期,繁榮的背后潛伏著尖銳復雜的政治經濟危機和社會矛盾。如何鞏固政權,安定國家成為當時最現實的需求,這種現實需求反映在地主階層的知識分子韓愈身上,就是提出“文以明道”,以儒家的倫理道德觀念去匡時救弊,以達到中興大唐的目的。
柳宗元和韓愈共處中唐,比韓愈小幾歲,兩人彼此賞識,還曾有過一些聲氣相應的文章推許。柳宗元早年積極投身于政治改革,對“明道”并沒有太多的心得。但在被貶謫至遠地之后,失去了可以實際投身改革的條件,他才注意到了文學的巨大功能,開始倡導“文以明道”說。柳宗元在《報崔黯秀才論為文書》中說:“圣人言期以明道”、“道假辭而明,辭假書而傳,要之之道而已耳”、“仆嘗學圣人之道。身雖窮,志求之不已,庶幾可以言于古。”在《六逆論》中說:“古之言道者,罕能盡其說。建一言,立一辭,則臲而不安,謂之是可也,謂之非亦可也。混然而已。教于后世,莫知其所以去就,明者慨然,將定其是非,則拘儒瞽生相與群而咻之,以為狂且怪。”在《與楊京兆憑書》中提到:“天下方理平,今之文士咸能先理。理不一,斷于古書,先生直趣堯舜之道、孔氏之志,明而出之,又古之所難有也。”可以看出柳宗元對文道關系的看法與韓愈是趨于一致的。韓柳的志向在道而不在文,為文是作為他們達到志向的途徑,這是韓柳文道關系論共同注重的“文以明道”。
二、韓柳文道關系論的異同
(一)韓柳觀點的相同之處
首先,韓柳二人在思想理論基礎上以儒家思想為標準;無論韓愈的“好道”、“志道”,還是柳宗元的“明道”、“翼道”,都是如此。其次,在文章創作上韓柳二人都是“文”、“道”并重的。二人學文的最高標準是儒家的經典,以文闡明儒家的“道統”思想。[1]再次,在文章的內容和形式上,二人都認為“文”從屬于“道”,“文”、“辭”是“道”的工具,是“明道”的形式。韓、柳二人領導古文運動,其目標都是“攘斥佛老、復興儒學”,這是二人最為根本的思想認識的共性。
(二)韓柳觀點的不同之處
在“文”、“道”概念上,韓愈的“道”偏重道德教化,柳宗元則偏于輔時及物。對“道”的認識方面,韓愈注重儒家傳統的道統思想,崇尚經典;柳宗元所謂“道”則包括“輔時”、“及物”兩方面,一方面要適應社會發展的需要,有利于政治清明,符合時代潮流,一方面要切合客觀實際,有利于民生。
對“文”的作用方面,韓愈作文章力求“陳言務去”、“文純”、“道真”,強調作文的理論意義;柳宗元則是“施于事,及于物”、“有益于世”,重視文章的社會效用。韓愈作文以宣傳為宗旨;柳宗元作文則以社會實踐為目的。
在“文以明道”的古文創作綱領上,柳宗元比韓愈論述的更明確。[2]他在《答韋中立論師道書》中說:“始吾幼且少,為文章,以辭為工。及長,乃知文者以明道,是固不為炳炳烺烺,務彩色、夸聲音而以為能也。凡吾所陳,皆自謂近道”。這個“道”的具體內涵,清楚指的是儒家之道,體現在經書之中:“本之《書》以求其志,本之《詩》以求其恒,本之《禮》以求其宜,本之《春秋》以求其斷,本之《易》以求其動,此吾所以取道之原也。”
同時,柳宗元主張為文在“原”儒家之“道”的同時,要博采其他著作之長:“參之谷梁氏以厲其氣,參之孟、荀以暢其支,參之莊、老以肆其端,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參之《離騷》以致其幽,參之《太史公》著其潔,此吾所以旁推交通而以之為文也。”這是他比韓愈的古文理論通達、靈活之處。為了真正起到“明道”的作用,他還提出“文之用,辭令褒貶,導揚諷諭”的主張,認為文章、文學都應該做到激濁揚,實行諷諫美刺,并且要做到“言暢而意美”。
在論道的理性品格上,韓愈局限在傳統儒學的體制內,“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非圣人之志不敢存”,把文章和文章的作者都限制在封建的樊籬之中。柳宗元則以儒為主、兼收并蓄,其“文以明道”著重在“明”,因而他的認識更開放也更富于理性。
凡事都要“明”后“出”之,是柳宗元與韓愈的不同之處。二人在對佛教的看法上就是很好的例子。與韓愈堅定的辟佛思想不同,柳宗元與佛家的淵源頗深。在對佛家的態度上,韓柳之間爭論的焦點有三:一是夷夏之防,韓愈以為佛法為夷狄之法,當摒斥;二是倫理觀,依韓意佛教主張出世,無君臣之敬、父子之親,背離儒家綱常,大悖于教化;三是經濟利益,大批僧尼出家,逃免賦稅勞役,寄生于社會,加重了國家的財政負擔。柳宗元本人對于佛徒不講倫理、不事生產等習氣不認同,但他認識到佛家具有儒家所缺少的對于人心的安撫作用,在對士大夫們的心性修養方面也獨具優勢。柳宗元總是試圖從佛家思想中吸取有益之處,以補儒家在這些方面的不足,主張兼取其長,融會貫通,實現合流。從這之中也能瞥見二人的性格乃至價值觀上的相異之處。也正因二者不同,使中唐的古文創作呈現出豐富的內涵,對唐朝中后期乃至宋朝的文學創作和文學批評都有著深遠的影響。
三、簡要辨析文以明道、文以載道
“文以明道”的理論主張在唐代正式形成,內涵主要由韓柳二人擴充發展。“文以載道”則由宋代理學家周敦頤首先提出。其《通書·文辭》說:“文所以載道也,輪轅飾而人弗庸,徒飾也。況虛車乎?文辭,藝也;道德,實也,寫其實而藝者書之,……不知務道德而第以文辭為能者,藝焉而已。噫!弊之久矣!”作為理學家,周敦頤的“道”是關乎身心性命的義理之學,而“載道”之“文”僅作為一種表達思想的工具,具體是指語言文字。“文以載道”代表了宋人在文道關系論上的一種普遍觀點,重道輕文,強調“文”的工具性質。
“明道”與“載道”在理論形態上表現出三大差異:韓、柳內圣與外王并重,宋代政治家則以外王消解內圣;韓、柳堅持文道一元,宋代理學家則分離文道、重道輕文;韓、柳追求超越文道的藝術境界,宋代文學家則將這一超越異化為形式主義的句法律度。“明道”說堅持文道一體,屬于一元論哲學;“載道”說分離文道、重道輕文,屬于二元論哲學,道學家用自己預設的狹隘的倫理之“道”取代了博大混沌的自然之道,他們的“道”至正純善,不能容忍豐富多彩的“文”,“文”、“道”二元,也就不可避免了。[3]
之所以會有這種不同,與唐宋兩代的政治經濟文化背景有關,宋代比之唐代,政治文化體系更為封閉,社會矛盾異常尖銳,各種改革此起彼伏,折射到文學中,自然現實功利的傾向比唐代更甚。而在文學理論方面,宋代文學理論出現“崇性理、卑藝文”[4]的義理化傾向,更重視道統與文統、文的教化功能等問題,其文論的保守性也主要表現在此。[5]
參考文獻:
[1]彭全德. 論韓愈、柳宗元“文”“道”的異同點[J]. 山西大學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1998(2).
[2]王學群. 韓愈、柳宗元古文創作理論之比較[J]. 語言與文學, 2012(7).
[3]劉倫真. 從明道到載道——論唐宋文道關系理論的變遷[J]. 文學遺產, 2005(5).
[4]周密. 浩然齋雅談[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7.
[5]陸嫻. 論唐宋古文與“文以載道”[D]. 蘇州:蘇州大學,2009.
作者簡介:蔣方,廣州大學 2013級古典文獻學專業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典文獻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