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登彥
《飛天》是我老家甘肅文聯主辦的一本純文學刊物,我對它懷著一份血脈相連的深厚情感。從相識、相知的那一刻起,《飛天》就像一位不離不棄的良師益友,陪伴我走過了人生整整三十余載的風雨歷程。可以這樣說,《飛天》是高舉在我心頭的燈盞,在無數個闃靜的夜晚,照亮了我文學道路上夢想前進的方向。
那是1974年寒冬的一天黃昏,我在甘肅老家高臺縣紅聯村一座四面漏風的土屋里呱呱墜地,來到了這個荒涼人世。這是一個偏僻、落后的小村莊,自然條件和環境十分惡劣,常年干旱、少雨,世世代代的祖輩們只能靠天吃飯,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收獲著微薄的希望。六年的時光,我在小村莊度過了饑餓而苦難的童年。八十年代初的一個夏天,村子里遭受了特大旱災,糧食顆粒無收。迫于生計,父母準備了簡單的行囊,帶著大姐、我和大弟,于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登上了一列西去的綠漆火車,去一個叫新疆的遙遠地方。我當時已能記事,第一次坐火車的巨大喜悅感充溢在我的頭腦里。我扒著車窗,看到了從眼前一閃即逝的村莊、農人、土屋、樹木、牛羊……這一列綠漆火車,多么像一條百足蟲,在荒涼而濃重的大地上緩慢蠕動。父親望著車窗外,輕聲地報著一個個站名,高臺、嘉峪關、酒泉、星星峽……這些城市和集鎮,就像夜空中的星辰與我擦肩而過。我感覺到自己瘦弱、單薄的身子正在一點一點地陷落,仿佛掉入了深不可測、無法預知的未來,我的眼里溢滿了淚水。我至今清楚地記得當時火車上的一個情景。由于火車上人很多,擔心東西被偷,父親忠于職守地擔任著警戒的角色。那是一天中午,“咣當、咣當……”火車車輪撞擊鐵軌發出的巨大聲響把我驚醒,我揉了揉眼睛,看見父親整個身子伏在車窗前小小的幾案上,正在看一本書。我把頭湊了上去。父親看我午睡醒了,摸了一下我的頭,把書輕輕地合上,教我認封皮上兩個莊重的字。“飛天、飛天……”我一遍遍地默誦著,記在了心里。
坐了六天五夜的火車,我們一家千里迢迢來到了新疆。后來在叔叔的幫助下,我們一家在石河子鄉一個叫努爾巴克的小村莊落了腳。這一年的九月,小弟也降生了。包產到戶后,我們家分到了田地。由于孩子多,家里經濟條件十分拮據,父母早出晚歸面朝黃土背朝天,含辛茹苦地供我們上學。在父親潛移默化的熏陶和影響下,那個時候我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小人書和連環畫,一顆文學的種子在我幼小的心靈開始落地生根。家庭條件富裕的人家,孩子都有零花錢買冰棍、雪糕和汽水,父母沒有零花錢給我,已經懂事的我就自己想辦法。那時候,我家住在毗鄰石河子郊區的努爾巴克村,每到下午放學和周末的時間,村里的大人們都會看到垃圾堆里翻揀垃圾的三個瘦弱的小身影。做完作業沒事的時候,我就帶著兩個弟弟步行一公里來到石河子市區的各個垃圾池,從臭氣哄哄的垃圾堆中揀拾有用的廢品,然后用偌大的蛇皮袋子裝裹著,吃力地背到就近的廢品收購站,把廢品換成錢。這個時候,是我們弟兄仨最高興和激動的時刻。看著兩個弟弟可憐巴巴的眼神,我猶豫再三,終于狠下心給兩個弟弟每人買了一根兩分錢的冰棍。兩個弟弟眉開眼笑地噙著冰棍跟我去了新華書店。書店里五彩繽紛、圖文并茂的連環畫和小人書讓我眼花繚亂。每一次進書店我都毫不吝嗇,幾乎會花光我們弟兄仨撿廢品換來的錢。到了五年級的時候,我已經有了很多的小人書和連環畫。父親看到我喜歡看書,就把他從甘肅老家帶來的一摞《飛天》雜志珍重地送給了我,并一再叮囑我要愛護好書,認真看里面的文章,學習里面的寫作方法。我喜不自禁,把父親送我的那一摞《飛天》雜志奉若至寶,愛不釋手。我把每一本《飛天》雜志都認認真真地包好書皮,凈手,把桌子擦干凈,坐在桌前端端正正地看書,從不折書頁、卷書角。
我從小酷愛文學和寫作,幾乎到了癡迷的程度。我的初中和高中時代是在石河子鄉四中和一中度過的,學校設有圖書閱覽室,這最大程度地滿足了我的讀書愿望。圖書館就有我鐘愛的《飛天》雜志。每天下午課后做完作業,我都會跑到學校的圖書閱覽室,如饑似渴地閱讀各類文學書籍。我精讀《飛天》雜志里面的每一篇文章,對讀到的精彩句子和自己的理解和感悟,我都會認認真真地作筆記。慢慢地我的手癢癢了,開始學寫詩歌和散文,并向文學刊物頻繁投稿。我至今清楚地記得,1990年我的第一首詩歌發表在當地的報紙副刊上,在全校引起了不小的轟動。全班同學叫嚷著讓我請客,我拿著報社寄來的五元錢稿費,給全班的40位同學每人買了一根棒棒糖。這是我一生中最引以為豪的一件事。
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后,我精打細算計劃好家庭各項支出費用,拿出將近四分之一的工資購買文學書籍,這其中包括自費訂閱的《飛天》雜志。由于調換工作單位,我輾轉數地,每次搬家時,別的物什可以賤價處理,唯獨書籍和每一本《飛天》雜志舍不得處理,它們就像神交和跟隨我多年的故友,它們離不開我,我也舍不得離開它們。我的小書房分門別類、整整齊齊地碼滿了書和一摞摞的《飛天》雜志。每天我都要對書房進行衛生清潔,我會用雞毛撣子輕輕地撣去落在書脊和封面上的灰塵,然后坐在書桌前,靜靜地看著它們。一排排的書籍和《飛天》雜志也用無比純凈的眼神看著我,我們長時間地用心靈對話,勞累了一天的疲憊身心頃刻歸于寧靜,這是我和書籍、《飛天》雜志共同詩意棲居的天堂。
書籍為我打開了一條通向夢想的道路,我尤其從心底里感謝陪伴我走過三十余載春秋的《飛天》雜志。從小通過閱讀大量文學書籍所積累的鑒賞能力和寫作技巧,再加上筆耕不輟的勤奮寫作,從1990年發表處女作開始,我的文學作品在石河子、兵團、新疆甚至全國各地的報刊上陸續發表。現在的我是石河子作家協會理事、兵團作家協會會員,迄今已累計發表小說、詩歌、散文、傳紀文學等作品180多萬字,多次榮獲石河子、兵團、新疆和國家級文學獎項,成為石河子一名小有名氣的作家。就在今年春節過后,我從下面一個100公里遠的小鎮上調到了石河子文聯工作,成為一家詩歌刊物的編輯。父親得知后,也為我感到由衷的高興。穿越悠悠的歲月,我從心底里感謝書籍和《飛天》雜志,是它們改變了我的人生和命運,讓我圓了一個平凡人的文學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