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堆沙子（組詩）

王文軍

洗澡

河床是寬闊的

不遠處，細細的河水

匯聚一潭涼爽

像積攢在一起的歲月

三個孩子赤裸著

在水中洗澡

兩個比賽扎猛子

另一個握緊拳頭

為同伴加油

天空明亮

他們是如此激動和幸福

在河邊的小樹林里

我靜靜地坐著

想著一些

云朵一樣飄來飄去的事情

河還是小河，水還是清水

洗澡的還是孩子

三十年前的河水

不知流到了何處

我又回到這里

成為一個旁觀者

三個孩子待在河里

我不知道他們還會持續多久

而河里的水，以及這個下午

又會以怎樣的方式

流逝

一只鷹

黃昏的口袋

裝進萬物

而那只鷹除外

此刻它從我的頭頂掠過

空蕩蕩的天空

被一只鷹的孤獨填滿

倦客

此刻，他坐在岸上

天上的月色和河中的月色

看起來沒有什么兩樣

“痛哭似乎輕而易舉

實際上卻萬分困難”

就像夜鳥

把鳴啾

憋在了腹內

向黑暗中望去

什么都是黑的，月光下

樹木的陰影

像一聲輕輕的嘆息

秋日寫給母親的詩

這些野花

是你喜歡的

我一直在替你照看

你采摘過的枝頭

又一次被清香壓彎

四年了

你居住的山坡上

槐花開了又落

落了又開

而我對你的掛念

星星一樣

徹夜難眠

我要向舞蹈的蜂蝶和

啼鳴的鳥雀致謝

是它們

陪伴了你的寂寞

在鋪滿落葉的小徑

仿佛看見你就走在前面

像小時候一樣

拉著我的手

小心地避開荊棘

不讓生活劃出一絲血痕

母親，陽光盛開的山坡上

你在，我的心就和萬物一樣

備感溫暖

一堆沙子

小區里

有一堆沙子

很長時間了

不知誰放的

開始的時候

院子里的人們

不住地抱怨

沙堆阻擋了

他們生活的去路

后來就習慣了

好像那里

就應該有一堆沙子

傾聽

是時候了，月色開始洶涌

油菜花的清香

潮水一樣蕩漾

不遠處，湖像湖一樣安靜

偶爾躥出的幾粒蟲鳴

讓靜謐更加靜謐

乘涼的人陸續走了

蒙古包停泊在子夜里

像漂浮在草原上的船

此刻，浮世在我眼里

更加迷離

面對滿天星漢、無邊空曠

我是一滴咬住草尖的露珠

什么也不說，什么也不能說

只是傾聽

僅僅是傾聽，我和這個世界

到底誰更安靜

雨中游少林寺

秋深了，雨水也深

少林寺的青瓦黃燈也深

連我都在秋雨中，成為

古剎藏而不露的秘密

昏暗的禪房里，和尚敲打木魚

誦念經文，我不知道是梵言是囈語

真想問問打坐的僧人

慈航普度，需要醒著還是睡去

濕滑的臺階，如織的游人

像浮沉擺渡，或上或下

這罪孽深重的肉身，將修得

幾許大慈大悲之心

俗世的喧囂擊退佛家的清凈

一退再退。而佛一隱再隱

一忍再忍，身在萬物之外

站在少林寺外，隱隱約約

山的輪廓，迷蒙虛幻

雨浸的嵩山，我留下和帶走的

不過是一片浮云

獨坐扎拉山

獨坐扎拉山，與蒼茫

融為一體，風掀起葉片上的陽光

一切欲望，都該在這里

找到終點

與我對坐的

是一座座隆起的墳塋

掩埋了一些我不知道的沉重和福祉

墳塋上，簇簇新生的雜草

每一棵都比我輕松，比我快樂

不遠處，大凌河靜靜流淌

不急不緩，簡單，清亮

潔白簇擁著細小的波浪

這人世間的美好，欲語忘言

山腳下，炊煙又在熟稔的地方升起

裹挾著一個少年

無端的憂傷。把自己

交給這寧靜的皈依

哪里能收留我，突然而至的

滿臉淚水

山是一座佛

“山山都是一座佛”

我不信佛，只喜歡看山

凝視一座山久了

就看見形狀各異的佛

靜靜地在那里打坐修行

“人人心中有佛性”

如蓮花。自覺、他覺、覺生圓滿

山是修為最高的佛

安之若素，不喜不悲

來與不來，都在那里

失眠的夜晚

默默站在陽臺上

樹木，路燈，夜泊的車……

還有我虛空的思想

都被裝進夜晚

巨大的口袋里

四十不惑，我的迷惑卻越堆越多

整日忙忙碌碌

有時自己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如果把這些年串接起來

我該多么慚愧

一塊破抹布，已看不出紋理與色澤

因為遙遠，星星顯得渺小

這些石頭借助怎樣的火焰

讓自己發出晶瑩的光

此刻，昏暗布滿蒼穹

它們的光芒再一次把我劃傷

責任編輯 柳 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