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是一個動詞（組詩）

翟營文

我被故鄉無數次諒解

鄉愁是一次艱難的復述，用詞

要準確到微小的眼神和心動

要把每一個句子的語氣放緩到

微風吹拂，放緩到懺悔

我再一次被故鄉諒解，它的河流

諒解了我的漂泊，它的樹木

諒解了我的半途而廢

低矮的小學校諒解了我的再一次

錯誤，它的道路諒解了

我頭上的白雪。他還一定

教會了我熱愛，讓內心

枯萎的漸漸復活，教會我

寬容，在目光里善待一切

我是一個生僻的詞，帶著自己的

陰影，讀起來有些拗口

但它并沒有拋棄我

而是把鄉音的花朵再一次別滿

我的衣襟

被你注視過的都青翠欲滴

被你注視之前，我一定是

模糊的，像含義不清的一句話

被麻木和無知裹挾。而你

一定是最早的花瓣和青春

是愛情的私奔，是被湖水小心

擦拭過的純潔的謊言

你和那首歌不謀而合

現在我暫時放棄故鄉和用過的

詞匯

暫時放棄其他的夢想和更高的山

只做你眼中的旅人，平復內心的

慌亂

只做你的手指，指向陌生和精彩

我看見天空了，那沒有欲望充盈的

才叫天空。看見榕樹了

它的包容甚至讓我想起遠古

愛上遇見你的日子

被微風點化，在一只麻雀面前

我空洞得語無倫次

懷抱古舊的親切

那些灰色的屋頂，像極了麻雀的

翅膀

風一吹，溫情便抖動起來

風是慢的，慢到吹在人的臉上就

停住了

吹在人們的生活上，生活按部就

班

慢到那些木制的家具幾百年都沒

有挪動一下

屋檐下的陽光抱緊灰色的院落

我熱愛這古舊的親切，好像我熟

悉的長輩

就住在里面，等我回來延續日子

我不希望有什么會突然打擾這種

寧靜

不希望在那些樸素如古井的心上

照進現實里的齷齪。在這古舊的

日子中

總會有一些新鮮的顏色深入

比如那些紅紅的燈籠，比如小女

孩頭上的發卡

比如古道上的楓葉，每一次紅了

都是新鮮的

一再感謝那些鳥鳴的提醒

感恩清晨的光亮

連同光亮里清潔簇新的面孔

感恩雨水從高處落到低處

而低處的承載正傾盡全力

感恩目光的遼闊

感恩溫暖明凈的詞匯

是它們搭建了最初的春天

還有池塘，還有蛙鳴

它們是跳動的，不斷掀起

小小的激情風暴

感恩紙張的空白，它與真相相連

感恩它的慎重和遲疑

我替嬰兒說出初見的一片光明

替錯誤矮下身去，替那

一再的鳥鳴說出

石頭一再的松動

沒有你我將荒蕪下來

站在油菜花中間，站成

一束光亮

腳下沒有陰影。把它的

心跳給我，讓我平靜安詳

讓我站立泥土之中

不要大腦，不要生活的

瑣碎和消磨

我想喊身邊的油菜花為三月

喊其他的油菜花為孩子

像它們簡單高潔

不站在它們中間我將荒蕪

沒有它們的開放

我將忘記開放，忘記陽光

混同于灰暗的顏色

此刻，我多像

它們中間的雜草，忘記羞恥

也羞于解釋過往

風吹過黃沙坨

風把一個叫黃沙坨的地方吹老了

它的每條道路都瘦小

像干瘦的手指梳攏我的頭發

帶著滿足的溫度，只是風太大了

有一些臉漸漸模糊，有一些臉

永遠地消失了，像夜晚里

無數顆星星，熄滅又點起

流成遼河的一部分。時間是

一些石頭，標記著結局

在漫長的田壟間，母親在

前邊播種，風吹著吹著

就只剩下一間空空的衣衫

我害怕那些風吹，總擔心

有什么會在風里悄悄改變了

風吹過遼河平原

風貼緊我的胸口和平原上的黃昏

貼緊時間留給柳樹的傷痕

比陽光和越野車的速度更快

幾乎和熱愛同步

風從哪里來，來自堆積褶皺的面孔

來自那些微弱但頑強亮著的燈盞

矗立不倒的莊稼每每讓我淚水盈眶

該怎樣向那棵老榆樹交出我的漂泊

又有什么能讓我在這個黃昏閉口不語

我的親人啊，這些風如刀子

風讓我重回少年，在黃昏拾撿糧食

在清晨被露水打濕，把命運再一次交給村莊

像一棵莊稼一樣站在田野

那些風忽高忽低

我就被吹得起伏不定

一只鳥飛過

一只鳥的灰，就是鄉村屋頂的灰

就是生活的遲緩和背對春天的影子

一只鳥有自己的飛翔，可以在生活之上

用力扇動翅膀，可以用另一種方式熱愛大地

它的呼吸就是善良，羽毛的柔軟

用來收納陽光，眼神溫潤

裝得下所有的災難。一只鳥的家園

是純粹和干凈的。一只鳥的愿望與謊言無關

一只鳥飛過，它的淳樸多么親切

它是大地的另一株植物，一株蘆葦

在大風中無依無助，它的味道微苦

就如一個青年剛剛闖蕩，慢慢舔干傷口的

味道，一只鳥小小的翅膀

就是一場風暴的開始，一只鳥把時光飛舊

日子和哲理露出筋骨，誘惑返璞歸真

一只鳥集聚氣場，一只鳥是季節最生動的言辭

責任編輯 宋曉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