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根泰北的國軍后裔們

“在遙遠的東南半島，有幾個小小的村落，流落的中華兒女，在別人的土地上日子難過，飽受戰爭的折磨，關心她美斯樂，幫助她美斯樂……”

香港歌手張明敏上世紀80年代演唱的歌曲，令中國人初識美斯樂這個位于泰國北部的小山村。如今山林層疊山花爛漫的美斯樂，已經成為中國人赴泰旅游的熱點之一。

昔日殘軍數千，如今在泰北蜿蜒山間繁衍生息；20多萬華人后裔已融入泰國社會，其中翹楚亦嶄露崢嶸。曾經流浪的“亞細亞孤兒”，拒絕悲情，那屈辱的一頁歷史已被他們用艱苦卓絕改寫，勃勃生機已然在異域他邦薪火相傳迎接春陽。

本刊特邀撰稿 李穎

父輩用鮮血換來居留權

華人村的父輩們其實是一群身份十分尷尬之人。

1949年國共內戰大局已定，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國民黨退守臺灣。

據了解，1953年聯合國曾作出決議，要求緬甸的國民黨殘軍解除武裝撤回到臺灣。在聯合國監督下（美國為首），從1953年11月至1954年3月，李彌率領6000人撤臺。而以段希文為首的小股殘軍不愿意回臺灣，也就是當時所謂“云南反共救國軍”的殘軍——李文煥的第三軍和段希文的第五軍，共千余人就這樣流落到了泰緬邊境。

“他們戰死，便與草木同朽；他們戰勝，仍是天地不容！”臺灣作家柏楊曾在著名小說《異域》里所稱的“一群被遺忘的人”正是他們。

后來，李彌不再急于反攻云南，將精力放到休養生息上。為給部下灌輸反共思想，他開辦了反共抗俄大學，自任校長。留下來的云南籍軍人居多，他們在臺灣也沒有勢力和社會關系，政治上被孤立后又被斷絕了臺灣當局和美國方面的經濟支援，徹底成了孤軍。之后，他們開展多種政干培訓，有些因家庭有問題從國內跑過去的人也在那里接受訓練，后被分配到李彌的隊伍里。

這一時期，李彌還做了一件對日后影響較大的事——修建機場。

從此，緬北森林邊這片空曠場地上，經常有不明國籍的飛機出沒，投下食物、軍械。有時飛機會在這個簡陋的機場降落，走下幾名穿美軍制服的男人，到森林中考察。

到1953年，這一地區已成為國民黨軍事區，培養了近兩萬人，對外號稱十萬大軍。這十萬大軍不僅背負著“光復大陸”的使命，還聽命于美國中情局，聯合當地反政府武裝向泰緬政府發難。期間臺灣曾派專員來整訓“志愿軍”，擴充軍械，壯大人員。這支武裝為了地盤和毒品生意，也經常和緬泰各種勢力發生武裝沖突，與中國邊境的解放軍也時有摩擦。

從上世紀60年代開始，泰軍久攻盤踞在泰北的苗共、泰共，但卻七年無效。于是，泰軍要求第三軍和第五軍協助圍剿。從1970年到1982年，歷經十載，三五兩軍終于幫助泰國政府攻下了泰共主陣地，并促其全面歸降。之后，泰國國王普密蓬及皇后前往曼谷醫院探望，詢問傷兵時發現他們聽不懂泰語，國王才知道這些士兵的來源。

普密蓬國王遂御賜參戰者約800人以泰國居留權，這些流落異域的棋子，也就用鮮血換來了一紙證書。

時移世易，煙消云散，國軍第三軍和第五軍及其后代早已解甲歸田。但那一地區山勢險惡，氣候干旱，農作物難以存活，他們還是想方設法把漫山遍野的森林變成了橡膠園、荔枝林和玉米田。于是，也就有了卡帝摩咖啡、高山洞頂茶的芬芳在山間飄香……

據悉，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陸續有華人從大陸云南等地、或從緬甸來到這里。至今每年約有1千名緬甸華人難民遷徙而來。休養生息之下，如今在泰北三府已約有108個華人村，人口約為20萬，大多數為云南漢族，還有阿卡族、傣族等6個少數民族，多元文化也在這里融合，佛寺、清真寺、禮拜堂在這里并立共存。

華文教育從地下到遍地開花

特殊的歷史背景和惡劣的自然條件，使得泰北華人高度重視后代教育。

據了解，獲得國王御賜居留權的也僅有數百人，而泰北山區的很多孩子并不享受在泰國出生即自動獲得泰國國籍的權利，他們無法進入泰國學校讀書，甚至無法下山，怕遭遇欲中飽私囊的警察故意盤查。因此，生活在泰北的華人深切認識到，要改變屈辱的命運，要謀生存求發展，要不忘祖宗繼承傳統，必須也只有搞好華文教育。于是，就在山區里，他們自辦華文學校。

熱水塘村一新中學的董事長張鴻才之弟張鴻高，自身也是該校校友，他告訴記者，從三五兩軍剛落腳開始，很多地方都是先有學校后才形成的村落，一新中學的前身創建于1965年，規劃面積達到了180萊（1萊相當于1600平方米）。張鴻高至今難忘母校當年的兩排高聳入云風姿綽約的椰林叢，還有椰林樹下的瑯瑯讀書聲。學子們挑糞澆水細心呵護，靠采椰子來供應自己的學具。

然而，泰國政府從上世紀50年代初開始禁止華文教育，幾乎關閉了泰北所有已成立的華文學校，并逐步將其一所所變換門庭，成了泰文學校。

即便如此，華文教育依然沒有就此停步，而是悄悄地轉入到了地下，暗中進行。

泰國云南商會會長楊源輝難以忘記，小時候的牛棚、馬房都成了他和他的同學們偷偷學習華文的地方。他父親是軍中的電臺臺長，年幼的他當年能夠享受到山區馬幫孝敬給父親的稀有物——奶粉，不過他也要和其他孩子一樣，在寒冷的冬日清晨起床，躡手躡腳地躲到各家的牛棚據點里，邊抱著汽燈取暖邊誦讀文言文。

直到上世紀90年代，泰國政府為快速發展經濟，獎勵外商來泰投資設廠，中文人才需求增加，允許華文教育重新開放。因此，泰北華文教育在歷史積淀的基礎上迎來春天，開展得如火如荼。

如今的一新中學校長沈慶敏告訴記者，1990年，新的中文學校“一新中學”落成啟用，1999年增設了高中部。目前，學校有學生1668人，老師40多位。由于教學質量良好，甚至吸引了不少周邊的泰國學生來就讀。到如今，泰王國清邁府等泰北三府共建成96所華文學校，一萬九千多名學生和760多名教職員工。

維系夢想的瑯瑯讀書聲

在泰文學校和華文學校得以共存的今天，對于泰北的華人學子來說，并非非此即彼的選擇，而是他們要兩種學校同時就讀。

由于所有泰北學生們都必須按照泰國政府的要求完成泰國學校的學業，同時他們又不希望放棄中華文化的學習，所以在泰北形成了一個特殊現象：這里的學子們白天上泰文學校，下午和晚上就讀華文學校。

這些山區里的孩子們在泰國學校下午3點放學后，再進入華文學校學習到晚上6點。

此外，學生們還利用每個周六的上午8點到下午4點在華文學校學習。在獨特的、艱苦的學習環境中成長起來的泰北華人學子，擁有較強的雙語能力和吃苦耐勞的精神。

華文學校的董事會往往由熱心公益的村民組成，董事會和校長需要自籌學校經費，支付教師工資和籌資擴建校舍等。清萊府密歲縣萬偉鄉是全泰國面積最大的一個鄉，是泰國茶葉主產地之一，云南方言稱之為“茶房”。萬偉鄉明利村玉堂學校校長李開明告訴記者，他和他父親就是依靠銷往大陸和臺灣的茶葉生意，支撐起了玉堂學校。

泰國云南商會監事長吳南江也告訴記者，美斯樂村茶葉店明泰軒的店主戈明泰，每年都拿出自己經營收入的很大一部分，用于支付同村興華中學的教師薪酬。戈明泰的自主自愿、無求無獲任何回報的行為，至今已經延續了10年之久。

泰北山區第二代第三代華人都已經紛紛走出泰北，中泰雙語的學習給他們奠定了很好的發展基礎，成為他們前往曼谷謀生、甚至走出國門，前往中國臺灣、大陸、日本、美國等地深造發展的強大助力。

泰國云南青年會會長楊嘉富還向記者強調，泰北華人身上具有濃厚的飲水思源、報效故土的傳統中華文化精神，很多華人學子走出國門深造之后，往往再次選擇回到華人村，擔任教師反饋母校。

今天，泰北華文學校的教學質量獲得了泰國社會的普遍認可，如清萊府清孔縣聯華新村1990年開辦的復華高級中學，已經成為全泰北第一所中文高中課程。聯華新村位于泰中緬老的樞紐位置，聯華新村吸引了方圓40公里內的學子來學習中文。

昔日殘軍數千，如今在泰北蜿蜒山間繁衍生息；二十多萬華族后裔已融入泰國社會，其中翹楚亦嶄露崢嶸。曾經流浪的“亞細亞孤兒”，拒絕悲情，那屈辱的一頁歷史已被他們用艱苦卓絕改寫，勃勃生機已然在異域他邦薪火相傳迎接春陽。特別是那山間瑯瑯的讀書聲，維系著他們的現實與夢想，維系著他們對中華文化的不懈傳承，維系著他們對山那邊故土的深情思念。

（文據《國際先驅導報》《看歷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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