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林彤,原名龍莉娜,女,水族,廣東梅州市人。南寧市文藝理論家協會副主席兼秘書長、 “綠城玫瑰”女作家群成員。在《廣西日報》《南國早報》《南寧日報》《南寧晚報》《紅豆》雜志等區內外報刊雜志發表評論文章、報告文學、散文近百篇。
在1927年那個陰郁的夏天,詩人小戴在煙雨空朦的江南小鎮上漫無目的地徘徊。他形只影單,被命運挾裹至此,蒼涼苦旅中一個男子的最大渴望,無非是一次驚鴻一瞥、清淡如菊的偶遇,便足以慰藉漂泊的心靈了。于是,在中國文藝青年近一百年的江南舊夢里,便一直行走著一個身影單薄的姑娘,撐著油紙傘,在許多個模糊、曖昧的夢的邊緣緩緩走過。
古鎮與姑娘在詩歌中血脈相連的邂逅,就從那一刻開始。
低徊在古舊的灰墻碧瓦之間,潮濕、逼仄的石板路鋪就的街巷,是統一制式的古鎮殘影,一如每個人對遙遠故園一廂情愿的想象。在我走過的許多地方,都已經聽不到多少人在講方言,大多數人操著口音蕪雜的國語。他們來自哪里?似乎每個人都能說出遠方某處的故鄉,但是故鄉面容模糊。他們是里爾克所說“在時間的歲月中永遠回不了家的異鄉人”。所以他們熱衷于旅行,試圖在旅行中尋覓自己的來處。
而這樣的旅行,總會路過一個等候在途中的姑娘。戴望舒希望逢著的姑娘在石板路上踽踽獨行,王洛賓想要偎依的姑娘揮動著皮鞭放牧牛羊,更遠處,曹子建心中的姑娘則在洛水之上凌波微步,羅襪生塵。那些婉約清麗的女子,是我們對故園具象化的想象,吸引著我們不斷尋找,不斷靠近。
從溫潤細致的西塘到明艷俏麗的安居,精明的國際旅游小姐大賽組織者深知“古鎮與姑娘”相得益彰的隱秘之約,把每一次搖曳生姿的美女秀,都安排在某個有著蒼老容顏的古鎮當中,讓這暗存于潛意識中的隱秘勾連變得一目了然。跟國際旅游小姐組織亞洲主席張豐聊起賽事對旅游的催化效應,他隨口就報出一大串數字,清楚地說明了兩者之間相互促進的關系,這中間他最常提到的一個詞就是“美麗經濟”。這是一個世俗化的詞匯,揭示了我們這個時代對“美麗”的現實解讀:美食、美景、美人,其消費屬性遠大于審美功能——這是當下人們對“旅游”的理解。
六月,陽光和雨水交替籠罩著安居小鎮層疊的瓦頂,古鎮的調子也隨著光色的變換時而明艷,時而陰郁。與戴望舒的雨巷相比,重慶銅梁的安居古鎮更多了一點熙攘的煙火氣。因為這里不僅有青灰色的爬滿藤蔓的石墻可供旅人寄托愁腸,在巴山蜀水的晨光與暮色里,更有著市井的忙碌與繁華,觸摸你心底庸常俗艷的那一部分。在這樣的背景下,與之相互映襯的姑娘,就需要更多美艷的世俗味道,才可以撩撥今人暗香浮動的情懷。一場香艷的選美,在古鎮樸拙與俗艷混搭的背景里,顯得如此恰當。
詩人小戴在旅途中尋找那個永遠只是背影的姑娘,而我們則在殘垣斷瓦之中,尋找回不去的故園。在六月的安居,那些女孩,那些瘦削柔軟的女子,她們在古老的屋檐和墻角擺出各種姿勢,每一個姿勢都讓人浮想聯翩。她們在旗袍包裹下的曲線,就像和這個世界關系的某種隱喻,幾經迂回,最終都指向同一個終點。
在安居的陽光和陰雨下,我和小戴一起迷失在姑娘們的腰身與曲線里。這里沒有油紙傘,沒有牧羊的歌聲,沒有洛水之畔的神跡,但是小戴要比我們幸運一點,至少在那個時代,他的尋找可以在雨巷中著落,而如今只剩下尋找這一過程本身,在一個又一個具象上飄浮著,無可憑依。
但我清楚地知道,將尋找的希望寄托在姑娘身上,并不具有現實的意義。無論是小戴的雨巷中那丁香一般的姑娘,還是旅游小姐大賽上那些艷麗的姑娘,她們只能作為一個虛幻的意象,才顯得動人。然而我仍然感激那些款款行走在古鎮老舊的石板路上的旅游小姐,至少這些姑娘給我們的尋找坐實了一個可以觸摸的目標,如此清晰、具體,讓人感覺到距離夢想僅一步之遙。在大紅的廊柱與灰暗的墻垣之間,那些年輕的、充滿光澤的俏麗的姑娘,顯得無比純凈,無比晶瑩,在恒久時光的映襯下,短暫的年華在一瞬間定格。
離開安居的時候,巴蜀之地堅硬的黎明在車窗外次第展開,原本彌漫的夜色奇異地漸漸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