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奇清
家鄉的麻糖,有泥土的味道,有醇厚的情愫。
祖父說,叔祖離家時,正是臘月。家鄉有一種年俗,一進臘月家家戶戶便開始熬制麻糖。麻糖是一種珍貴祭品,祭祖先,祭土地神;麻糖也是家鄉人一種美味年食。
那天,麥芽糖飴已熬成,也就是用鍋鏟在翻騰的鐵鍋里舀起一些糖飴時,那糖飴在鍋鏟上掛成寬而長的片,象征著一家人不即不離,團團圓圓,甜甜蜜蜜,這時糖飴就可起鍋了。再摻和上炒熟退殼了的芝麻,揉搓成條后,冷卻,切成片,麻糖就成了。然而,就在祖父和叔祖準備切麻片時,闖進來幾個國軍,18歲的叔祖父被拉了壯丁。
從此,祖父每年都要一連好幾次精心熬好麻糖,等著叔祖回來吃。可一年過去了,又一年過去了,叔祖并沒有回來。再后來,聽說叔祖去了臺灣。但祖父仍然是一年內熬制幾次麻糖,期盼著叔祖一天突然出現在家人面前。生活及熬糖的灶火漸漸把祖父年輕的臉龐烤得干癟蒼老起來,滿臉皺紋的祖父也成了方圓十里八鄉有名的麻糖制作高手。
改革開放的春風吹到家鄉,有人對祖父說:“開一個麻糖作坊吧!”祖父覺得這個主意好,當然是讓自己的好手藝發揮一些作用,讓鄉親們隨時能享受一份醇香,清純;更重要的是一旦叔祖回來,無論是什么時間都可以續上當年被強擄走了的時光,讓被時間沖淡了的那份甜香、纏綿的親情再次濃烈起來。
可燕子來了又去,去了又來;麥子、芝麻、稻子等種了又收,收了又種,祖父始終沒能見到叔祖回到家中吃麻糖。那天,燕子飛落我們家冒著炊煙的屋頂,啁啾聲中,一位老先生來到了祖父的作坊前,稱了一斤麻塘,隨之迫不及待地放了一片在嘴中,“就是這個味兒!就是這個味兒!”老先生激動地說。而后,那種陶醉,那種享受,仿佛是一杯濃烈甘醇的陳年老酒直透心底,鄉愁再一次被發酵。很快老先生臉上陶醉出的一簇花朵便驟然凋謝了!滿含著熱淚說,他的一位同鄉離開家時,家中正要切麻片,由此沒能吃上那年的麻糖。在臺灣。同鄉總念叨著這件事。
祖父一激楞,連忙說:“你這位同鄉叫什么?”老先生說了一個名字,祖父又趕緊問:“他還好嗎?”老先生淚眼婆娑,傷心地說,“他于半年前去世了,臨去前,他什么也不吃,就想吃家鄉的麻糖。我這次回家鄉,就是想給他帶去一些,放在他的墳頭上……”原來,這位老先生姓陳,被抓壯丁前是離我們村10里地的陳家灣人。祖父說:“請陳先生5天后來取麻糖!”
陳先生如期來到祖父的作坊,讓他沒想到麻糖會有那么多,足足有50斤。不過,陳老先生沒見到祖父,是大伯接待的陳老先生。
是的,陳老先生說的同鄉就是叔祖,幾十年來,祖父是那樣思念著叔祖。然而,等來的卻是叔祖含著對親人,對家鄉的無比思念,魂逝于臺灣。本來就已不太硬朗的祖父聽到這一噩耗后,身子骨更是差了許多。但祖父一定要在5天內趕制50多斤麻糖,讓家鄉那些尚在的老兵,不至于像叔祖一樣,因吃不到家鄉麻糖而含恨離去;那些魂魄已飄逝在遠方的,也能在他們的墳頭放上家鄉的幾片麻糖。
那天,向陳老先生說好5天來取麻糖后,祖父就拖著虛弱的身子忙碌開了。祖父選用了精制糯米、優質芝麻、配以桂花、金錢桔餅等,12道工藝流程,32個環節,如熬制麥芽糖,焙炒芝麻,切麻片等,每一環節無不絲絲入扣,精益求精。
“老哥呢?老哥呢?”見到那外形如梳子,色白如霜,香味撲鼻的麻糖,陳老先生似乎預感到什么,忙不迭地問。因年紀越來越大,精力不濟,祖父此前每天就制作三五斤麻糖,限量出售。這次在5天內制作50多斤麻糖,祖父終于累得病倒了。
大伯將陳老先生帶到祖父的臥室,病重的祖父從床頭柜中抖抖索索摸出一小包麻糖,遞到陳老先生手中,說,“這是2斤麻塘,拜托你為我放到弟弟的墳頭,那50斤麻糖,是我對家鄉游子的一份心意。”陳老先生拉著祖父的手,“請老哥放心,我這次從臺灣回到家鄉,得虧了你,總算完成了一樁心愿。”祖父用勁握了握陳老先生的手,呼出最后一口氣,追隨著叔祖去了。
祖父的麻糖,是家鄉土地不息的魂,是關于親情一首古樸、清醇的民謠。它永遠游蕩于家鄉的田堘小路上,傳唱于鄉人及游子們的心間……
心湖之淚(外一首)
□關傳波
在絞潔的夜晚,
在靜謐的湖岸,
確是有人輕輕走過。
隨意拋下一枚石子,
滿湖都碎了。
漣漪追逐著脈動,
淹沒一切往夕的平靜。
水面蕩漾的聲影,
演奏沒有旋律的歌。
心湖的波影曾是那樣的細碎,
月夜里閃爍著銀鱗的光澤。
那是傳說的幸福么?
誰能告訴我。
只是無法留住,
這轉瞬即逝的一刻。
曾經的際動正悄悄遠走,
留下的是無岸的寂寞。
你轉身時,
湖水正在變咸,
在靜默里翻滾并沉淀著。
生命終將前行,
只是在你的未來,
不要說你從沒有來過。
無數個今夜
所有的日子仿佛都是無眠的
一個人的夜晚
想或是一組無法破譯的密碼
在無聲影的虛空間起浮
很想抓住夢中眼前
近在咫尺暖陽下的花朵
誰知那只是意愿水中的倒影
抓住的只是自己漸逝生命過程
暗夜里的酒、紙煙和音樂
成群游來的魚灰黑的脊背
在夢的淺層里有始無終
那些關于感情的說法
真的和肥皂泡一模一樣
油菜花開笑春風
□于金玲
籬落疏疏小徑深,樹頭花落未成陰。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唐·楊萬里《宿新市徐公店》的一首詩。又是一年春草綠,又是一度杏花紅。轉眼又到了春天。每當春風吹來,我最喜歡油菜花盛開的日子。
“油菜花開盡染金。”每年的春天,我都會回到故鄉,去看一看那些油菜花,因為,我與油菜花有一個約定。不僅僅是它那淡雅的花香令我陶醉,更因為它質樸、無華、給故鄉的春天帶來了美麗的色彩。一片片盛開的油菜花,像一支支神來之筆一樣,渲染著故鄉美麗的春色。走在故鄉的田野上,我的腳步也變得清新自如。一片片油菜花盛開的風景里。我陶醉在故鄉美麗的情懷里。在春風的召喚下,油菜花在故鄉的土地上無拘無束的開放。故鄉泥土清新的氣息與油菜花那清馨淡雅的芬芳。毫不吝嗇地向你撲來,向整個春天撲來。惹得你只想駐下足來,想把這一切吸入心里。惹得春天也久久的不愿離去,春天迷人的笑臉,在油菜花的映照下,更加的燦爛而又富有生機。
每年的春天,我都會回到故鄉,去看一看那些油菜花。置身在一片黃燦燦的油菜花海里,盡情的享受花朵的芬芳、春天的美麗。你會感覺到在城里無法感覺到的那種心曠神怡。輕輕的撫摸著這些敢對春天叫板的油菜花,我心生敬意。面對眼前這片油菜花,我的心情也頓然開闊,是一種舒暢的感覺,還是一種清心的寧靜、抑或是一種幸福的欣喜。還是……這些都簡直無法形容。你只愿意放眼看著油菜花,又怎一個美字了得呀?
每年的春天,我都會回到故鄉,去看一看那些油菜花,因為,我與油菜花有一個約定。一簇簇的油菜花,淡然而瀟灑忘乎所以的盛開著,相互簇擁著,相互依偎著,它們正在舉辦一場聲勢浩大的花會。它們開得轟轟烈烈,開得鋪天蓋地。它們想將自己的芬芳,傳遍春天的每一個角落,它們想用自己的色彩,將春天美麗的圖畫涂抹。你看,一朵朵的,都仰著頭,朝著陽光綻放著它的笑靨。動人的色彩開在春天里,開在春天里。
在花草萌生的日子里,細細的雨絲敲打著春暖花開的季節,一朵朵金色的小花,剎那點亮了我的眼睛,每一朵油菜花,就是一張春天的臉,每朵小花都藏著金色的密碼,等待春風的破譯,等待春雨的滋潤,一張張小臉,都燦若紅霞。金燦燦的陽光下,放飛希望,放飛自己燦爛的夢,她們靈巧的身姿,搖綴一陣陣金艷的波浪,讓春天不住的喘息,將花開的季節推向高潮。
這些以風為媒,以蝶翅和蜂語為鄰的金衣女子,每年,她們都有可愛的野心。每年,她們都樂此不疲。
為那些深陷城市生活的人,找回布谷聲中的農諺,為那些不知歸途的異鄉人,找回炊煙里的故鄉,為那些迷失童年的人,找回牛背上牧歌悠揚的短笛。
一萬枚開始明亮的新綠,一萬枚花骨朵攢足勁的野心,為大地帶來了豐沛的愛情,用最濃烈,最純潔的情感,捧出一個個流蜜的春天。
油菜花盛情的開放著,引來了無數的蜂蝶,前來贊賞觀光。興奮的從這朵花飛向另一朵花,累了、倦了。便在花間小憩。這油菜花海里,你仿佛進入了一種似夢非夢的情境中,仿佛自己也是一朵油菜花,在那溫暖的陽光之下盛開著。這,應該是傳說中的天堂吧!
紅高粱
□姜寶鳳
孤山坡上的高粱紅了,無邊無際的,遠遠望去像燃著一攤火。
掌燈時,村官少平約上蘭花說出去走走。兩人一前一后,他們走,月亮也走,一直走到了孤山坡。
兩人停住腳步,站在高粱地壟上,相對無言。天上的月亮也停下了,一縷兒清輝透過影影綽綽的高粱葉子,灑在少平和蘭花的臉上。
少平是重點大學的高才生,到孤山村當村官已有多半年了。村外每一塊土塊,溝溝坎坎,他都到過;村內,每一條街巷,家家戶戶,他都串過。
良久,少平打破了沉默,吞吞吐吐地說:“蘭花姐,有樁心事,想跟你談談。”
蘭花用手捋了一下額頭上的頭發,又耷拉下腦殼,“嗯”了一聲。
少平說:“二狗哥好點了嗎?”
蘭花嘆口氣,兩手在胸前相互揉搓著,說:“還是那樣,吃著藥哩,怕是好不起來了。”
二狗是蘭花的男人,兩年前外出跑運輸,發生了車禍,變成了植物人。村里人都說,二狗是個苦命的娃,從小死了爹娘,孤苦伶仃,吃百家奶長大,剛憑力氣掙錢取上媳婦待過安穩日子了,又出了車禍不醒人事。
二狗倒下了,蘭花的命也跟著跌進了深潭。有人勸過蘭花,別跟二狗受罪了,再尋個男人。可蘭花沒有,里里外外一個人操持著,對二狗不離不棄。
少平初來孤山村就聽說了蘭花與二狗的事,對她家沒少給予幫助,下地鋤草、收莊稼,挑豬圈、擔大糞,甚至還多次請來他在省醫院當大夫的同學給二狗瞧病。一來二去,村上傳出些風言風語,少平卻不在乎。少平不在乎,可他在縣城上班的女朋友冰冰在乎。有人看見,有一回冰冰來孤山村看望少平,發現他正打著赤腳在田里幫蘭花插秧,就罵了句“土鱉”甩頭跑了,自此再沒來過。
少平用手輕輕摘下一枚高粱粒子,含進嘴里苦澀微甘。他望著蘭花耐看的臉說:“我想娶……”突然,“呱呱”,從高粱地里傳來幾聲蛙鳴,打斷了少平的話。
蘭花曉得少平要說什么,剛要岔開話兒。少平猛得一把扯住了她的手,說:“蘭花姐,讓我娶你吧!”
蘭花低著頭,說:“你瞎掰啥哩!”她使勁想抽回手,手卻被少平攥得更緊。
少平急促地說:“我說的都是心里話。我娶了你,和你一起照顧二狗哥,咱不嫌棄他也不扔了他。”
蘭花仰起臉望著頭頂上的月亮,一滴亮晶晶的眼淚悄無聲息地從臉頰上滑落下來,說:“你是大學生,是村官,你還年輕,有前途,姐配不上你。”
少平說:“蘭花姐,我和你一樣也是農村娃,我不怕吃苦受累,我當初考村官就想扎根農村帶領鄉親們發家致富。你看咱孤山村要山有山,要水有水,還有漫山遍野的紅高粱,咱就發展特色種植旅游業,把孤山村打造成‘高粱之鄉,到那時咱不愁過不上好日子……”少平滔滔不絕的說著。
蘭花聽得入了迷,她的心像被鋪展開的宣紙,一經少平點染便肆意蔓延開來。
“呱呱”,正在這時,一只不識趣的青蛙從高粱地里蹦出來,恰好落到蘭花的腳下。蘭花嚇了一跳,一側歪,可巧倒在少平的肘彎里,肩膀一抽一縮地像只受驚了的小鳥兒似地。
天上,那輪羞紅的圓亮,急匆匆躲進密密匝匝的高粱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