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道士

周武剛

中原地區一個諸侯小國的偏遠山區中，有一對因棋結緣的夫妻，他們給孩子取名叫吳奕。

吳奕從小便對圍棋表現出濃厚的興趣和極高的天賦，在當地罕有敵手，鄉人都稱他為“弈道神童”！

時值兵荒馬亂的年代，吳奕的父母數年后不幸死于戰亂。僥幸活命的吳奕含淚掩埋雙親后，懷揣半卷珍貴的古棋譜殘本，隱姓埋名來到數百里之外的一家道觀避禍出家，那年他剛滿十六歲，道號無忌。

潛心修習道術之余，無忌終日研究父母遺留給自己的古棋譜殘本，那沾有雙親殷殷血跡的古棋譜殘卷系上半卷，每每看見它，無忌的心情總是格外悲傷凝重，同時生出無盡的勇氣。

道觀里的靜空道長是一位著名的圍棋高手，時常有一些棋客慕名登門挑戰，靜空道長總是以禮相待。對弈前，他會沐浴、更衣，吩咐道童灑掃棋房、焚香、沏茶。無忌總是搶著伺候靜空道長和棋客。一切準備就緒后，他會默默站在一旁，以隨時聽候差遣，時而添茶水，時而挑油燈。時間一長，這些事情成為了他的專職，其他道童則樂得清閑。

來自五湖四海的棋客棋藝參差不齊，棋風各異，或咄咄逼人，或老謀深算，或佯拙實巧，或外強中干，靜空道長不溫不火，沉著應戰，每次較藝都以微弱優勢取勝。漸漸地，無忌看出了門道：靜空道長的棋藝深不可測，他每次都在盡量保留棋客的顏面。

一次次的觀戰，無忌受益匪淺。天生記憶力驚人的他會在棋局結束以后，找一個安靜的地方重溫棋局。閉上眼睛，他的腦子里會出現一副棋盤，他能夠準確無誤地把雙方對弈的每一步棋細細揣摩、品味，融會貫通。

一晃三年過去，這年寒冬，靜空道長病倒了，他謝絕了一切來訪的棋客，靜靜躺在房內休養，憂心如焚的無忌整日守候在他身旁。

一天夜里，靜空道長嘆息一聲：“我一生嗜棋如命，枉負一身棋藝，到頭來連個傳人也沒有……”說著，他拿出一本殘卷道，“此乃一卷古棋譜，遺憾的是只有下半卷，上半卷卻不知所蹤。這么多年來，我一直在尋找合適的傳人，將畢生技藝和棋譜傳授給他，只可惜始終未能如愿……數年前，我聽說數百里之外的吳家村有一位弈道神童，姓吳名奕，天資聰慧，棋藝超群……”

無忌一邊聽，一邊眼望著下半卷古棋譜，心潮起伏。

“我曾經托人前往吳家村尋訪此子，據說他死于戰亂之中……如今我即將不久于人世，這半卷古棋譜縱然精奇絕倫，又有何用？還不如將它付之一炬……”說到此處，靜空道長不禁老淚縱橫。

無忌再也忍不住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師父，弟子不才，正是那死里逃生的吳奕！”

無忌從懷中取出父母遺留給自己的半卷古棋譜殘本：“師父請看，這是我家傳的古棋譜殘卷，應該能夠和你的下半卷合為一卷！”

靜空道長聞言，連忙接過來左右端詳，他看完后，激動不已，道：“蒼天有眼啊！只可惜我已病入膏肓，沒有時間細細研習了……”

無忌聞言，心頭又恨又悔。

忽然，靜空道長朗聲道：“無忌，趕緊焚香、沏茶，為師要與你對弈！你要竭盡所學，全力以赴，不得有誤！”

“是，師父！”無忌不敢怠慢，趕緊照辦。

靜空道長沐浴之后，換上對弈時才會穿的雪白道袍，翩然若仙地和無忌相對而坐。開局之后，兩人皆使出渾身解數，一時間棋局撲朔迷離，精彩紛呈。然而一局未終，靜空道長手持一枚黑子，若有所思間溘然長逝……

靜空道長下葬后不滿百日，另一諸侯國的軍隊長驅直入，攻陷無忌所在諸侯國的一座城池。該軍隊的統帥命人貼出榜文，榜文中聲稱：他將命令軍隊在十日后屠城！如果該諸侯國中有人能夠勝出他的棋藝，他將收回這一殘酷的軍令！

榜文發出不久，便有一些勇敢的棋手揭榜，然而無一例外的是，他們全部慘負，被喝令問斬。該敵軍統帥頗具神秘色彩，號稱該國第一圍棋高手的他身高七尺，披頭散發，臉上戴著一個紋飾精美的黑鐵面具，令人望而生畏。鮮有人見過該統帥的真實面目，將士們私底下都把他稱作“鐵面統帥”！

榜文發出的前七天里，無忌把自己關在道觀的一間密室內，摒棄一切雜念，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潛心研習整卷古棋譜。七日后，他走出密室，用熱湯沐浴，換上靜空道長生前穿過的雪白道袍，迎著漫天飛雪，昂首凜然走向被敵軍攻陷的城池。

城樓之上，一身黑色戰袍的鐵面統帥和無忌相對而坐，身旁各生有一個火爐，中間隔著一副縱橫交錯的棋盤，棋盤四周刀槍林立，猛士如云。

一場關系著數十萬人生死命運的對弈即將展開！無忌的眼前浮現出父母慈祥的面容，生靈涂炭的國土……

鐵面統帥執黑子，無忌執白子，雙方從清晨戰到日暮掌燈，戰局始終如拉鋸般此消彼長，誰也壓不過誰。當軍中廚子為兩人準備宵夜的時候，無忌終于抓住對方的一個破綻，連下殺招，逼得鐵面統帥束手無策，宣告敗北。

此時，飛舞的雪花越發密集，但是無忌的頭上卻冒出騰騰熱氣，他用袍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長長地噓了一口氣道：“我聽說過一句古話，叫‘軍中無戲言！”

鐵面統帥點點頭，站起身來沖著身邊的一員副將道：“傳我的軍令，不得濫殺無辜！違者軍法論處！”

“遵命！”

而后，鐵面統帥一字一句道：“我曾經立下過誓言，誰如果勝了我，我將揭下黑鐵面具，讓大家看看本國第一圍棋高手的真面目！”

言畢，四周鴉雀無聲。

當他緩緩揭下面具的一刻，身旁的將士無不震驚，當即跪倒，口呼吾王千歲。原來，他就是該諸侯國文武雙全的國君，他諸多百試不爽的軍事戰法皆來源于神鬼莫測的圍棋棋局。

當晚，該國國君重賞棋藝絕倫的無忌，并盛情邀請他前往該國，做棋院里身份最為尊貴的棋手。無忌表面答應下來，夜里卻偷偷溜走。

此后，他懷揣一卷古棋譜，浪跡天涯，四海為家。他把一身圍棋技藝傳授給眾多諸侯國的平民百姓，大家親切地稱呼他為：棋道士！

選自《今古傳奇故事版》2015.3下

（段明 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