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類高洪波

龔力魄

六月底，江蘇國信舜天俱樂部宣布：“因在球隊發展理念上與俱樂部存在較大分歧，高洪波先生提出辭去江蘇國信舜天足球隊主教練職務。”至此，高洪波結束了他在中國職業聯賽的第六段執教生涯，這也是4年來他第三次從中超主帥的位置上下課。

從風光地降臨南京奧體，到最后因為“存在較大分歧”不歡而散，若干年后回憶起來，高洪波在江蘇舜天的日子終究不那么圓滿，甚至帶有一些苦澀。

在很多人看來，高洪波離開舜天是一個遲到的決定。自從2013年底接替德拉甘之后，高洪波始終沒能贏得江蘇球迷的認可。2014賽季，球隊沒能完成保六爭三的任務，按照合同，俱樂部有權提出解約。不過，由于當年江蘇舜天打進足協杯決賽，只是在讀秒階段沒拿到冠軍，高洪波最終得以留任。

本賽季，江蘇舜天隊的成績起起伏伏，外界對高洪波的用人和臨場指揮多有微詞，球迷要求他下課的聲音也始終沒斷。實際上，舜天俱樂部內部對高洪波的使用存在著不同的觀點，以至于在大多數時候都做著高洪波中途下課的預案。

在慘敗給上海上港之后，國信集團和江蘇舜天俱樂部最終還是下了決心。按照舜天俱樂部的官方說法，高洪波因為發展理念分歧，最終提出辭職。很顯然，辭職只是一個照顧高洪波面子的說法。實際上，已經非換帥不可的江蘇舜天應該是選擇了主動解約，并且向高洪波支付了一筆違約金。

所謂發展理念分歧，究竟是哪些分歧呢？很多人樂于深究。實際上，這個賽季從引援的紛爭，到球員續約談判的困局，高洪波和俱樂部之間的矛盾已經非常明顯，只差捅破一層窗戶紙。

與球迷和媒體的關系，高洪波也始終沒能處理好。作為球隊的主帥，高洪波自去年入主舜天隊之后，經歷了一段震蕩期。他為舜天制定的打法并不被球迷和媒體認可，不過去年也曾有過打進足協杯決賽的短暫輝煌。本賽季，高洪波對多名球員在位置上的改造可謂大膽，但效果并不明顯，這更加引來外界的質疑。第十四輪做客杭州，上半場結束前，高洪波用卡爾坦森換下劉建業。第八十分鐘，又用周云換下卡爾坦森，最后時刻被綠城連進兩球之后，又讓后衛任航踢前鋒。如此用人讓江蘇球迷疑惑：“這完全是拿舜天做試驗？”

另外一個爭議則在于為何使用楊昊和門將張思鵬。這兩人和高洪波一樣都是京籍球員，偏愛這兩人，自然會在球員、球迷中間引發不滿。高帥與外援薩米爾也存在一定“分歧”。據了解，薩米爾對自己目前在隊內的位置很不舒服，已多次通過經紀人與俱樂部進行溝通。在與俱樂部的溝通中，高洪波這位有些固執的教練顯然也不夠默契。年初，俱樂部官員一條關于引援權力的神秘微博，讓高洪波與俱樂部之間的不信任成了公開的秘密。

高洪波自己很清楚，即使能撐到賽季結束，明年留在舜天的可能性也非常小。輸給上港之后，高洪波在發布會上說的那番話已經表明了態度，要么執教到賽季結束看球隊成績，要么舜天提前與他解約，他本人不會主動辭職。最終，基于球隊的現狀，以及和上港比賽之后發生的種種事件，舜天俱樂部作出了解約決定。

從舜天主帥位置下課，已經是高洪波執教中超4年里的第三次下課。除去與上海東亞是合同結束友好分手之外，在貴州、在江蘇他都沒有機會完成自己的三年計劃。貴州還有耐心等到賽季結束，江蘇這一次甚至是在賽季中期就迫不及待地炒掉了高洪波。

無論是在貴州人和還是江蘇舜天，高洪波下課的理由都不是成績。在貴州，他率隊打進了2012年足協杯決賽，拿到了聯賽前四，順利打進了亞冠聯賽。造成他下課的原因是沒有處理好與隊內球員的矛盾，被隊內大佬聯合抵制掉了。

在江蘇舜天，成績同樣不是高洪波被外界詬病的敗筆。他下課時，江蘇舜天依然排在聯賽第六的位置，按照俱樂部聯賽開始之初定下的“保6爭3”指標，這一名次并非不可接受。俱樂部要求打進亞冠的任務，也并非不可完成。嚴格意義上來說，高洪波帶隊江蘇舜天期間，成績還是令人滿意的。在2014賽季他們甚至打進了足協杯的決賽，要不是最后讀秒階段麥克格文的意外絕殺，本賽季的舜天隊有機會征戰亞冠聯賽。但是，即使在這樣的背景下，無論是俱樂部還是江蘇球迷、媒體，都對高洪波充滿敵意。

時光回到2008賽季，彼時的高洪波從長春亞泰主帥位上下課，同樣不是因為成績。就在此前一個賽季，他剛剛帶領亞泰奪得了隊史上首個中超冠軍，亞冠小組賽差一點就出線。但他與隊內主力杜震宇、王棟等人矛盾重重，最后只能掛印而去。

高洪波為什么總是處理不好與球員和各界的關系呢？是高洪波天生的性格缺陷嗎？同樣的一個高洪波在國家隊執教時叫好聲一片，從球員到媒體再到球迷都極度認可。問題到底出現在了哪里？

在中國足球圈，特別是混跡職業聯賽，其實有著很多的“中國特色”。高洪波有著太多不像中國教練的作派。一些教練把很多精力放在搞關系上，在俱樂部老總這邊要會來事，和主力球員沒事吃個飯、稱兄道弟地喝上兩杯，與媒體沒事打打電話爆爆料，與球迷三天兩頭互動一下。一向以冷酷示人的高洪波顯然不是這樣的教練。無論在哪支球隊，他幾乎從不和球員一起吃飯，更別說推杯換盞。對待老板，高洪波也不太會來事，有時候還要為外援人選抱怨兩句。和媒體、球迷，高洪波的公關更是做得不夠，他的時間是放在人情之外的足球之上。

很多時候，高洪波的做法像是外籍教練。他喜歡起用年輕球員，從貴州到東亞再到江蘇，隊里的年輕球員都獲得了遠比在其他教練手下更多的機會，毫無疑問會擠占隊內老隊員的出場機會。在中超，出場機會就意味著掙錢的機會。高洪波喜歡進行多種多樣的戰術嘗試，他到江蘇發現中衛轉身慢，于是試行三中衛，沒想到遭到巨大的反彈，無奈之下只能放棄。而里皮在恒大上任就試行三中衛，居然是一片叫好之聲。

從1999年在松日隊拿起教鞭開始，高洪波歷經中超俱樂部、國家隊等帥位，都沒有在一個崗位上長期停留。單看執教成績，這位少帥絕對是中國土帥中的一流教頭。

不少業內人士在評價高洪波時，都表示他是目前國產教練中業務能力非常突出的一個。他對足球有著天然的癡迷。1999年從廣州松日下課后，高洪波自費出國留學，省吃儉用，先后到英國的南安普敦、阿森納、水晶宮俱樂部和德國的法蘭克福、曼海姆、勒沃庫森、拜仁俱樂部求學。他也樂于向前輩請教，徐根寶、米盧等知名教練都曾是他的老師。

矢志不渝地鉆研業務，成就了如今的高洪波。“我去過很多城市當教練，大多數球迷對我還是非常認可的。不論在北京、廣州當球員，還是在廣州、上海、吉林、貴州做教練，我覺得球迷對我還是比較喜歡的”，這是高洪波對自己的評價。

事實也確實如此，當年離開國家隊主帥的位置，高洪波內心頗為不甘。他全場站在暴雨中指揮，用一場刻骨銘心的勝利告別國家隊帥位。比賽結束后，近兩千球迷一直圍堵在中國隊的出口。“高洪波，不要走！高洪波，不要走！”這樣的呼聲通過合肥體育中心的走道，傳入中國隊的休息室。

很多離開國安的隊員來到工體與國安比賽時，球迷總會送上噓聲，但高洪波沒有遭遇過。迎接他的多是“歡迎高洪波回家”之類的標語、口號。北京媒體《新京報》在向球迷征集給高洪波的問題時，提問最多的竟然是“高指導，你什么時候回國安”。

職業足球教練要能上能下，東家不打打西家，上下課是家常便飯，很多時候下課不是因為業務能力的問題。高洪波頻繁地在上課與下課之間游走，也算是正常。

高洪波一年半前能夠接替德拉甘出任舜天主帥，很大程度得益于舜天俱樂部對其執教能力的認可，畢竟高洪波擁有率俱樂部奪得中超冠軍、率國家隊打破30年不勝韓的驕人執教記錄，其勤于思考、善于用兵也為足球界所共識。但在執教舞臺上，無人十全十美。高洪波在舜天工作期間招來楊為健、趙旭東兩位親密伙伴擔任助教，還從人和、國安分別引進了楊昊、張思鵬，很快“高洪波任人唯親”的非議聲傳出。只要楊昊、張思鵬出現失誤，就會有媒體或球迷將質疑焦點對準高洪波，似乎高洪波在執教過程中觸碰了某些人的利益神經。

如今的中超聯賽里，建業賈秀全、力帆王寶山是兩個帥位暫時無虞的國產主教練，這得益于兩隊在他們手下成績尚佳，作為長期浸淫國內足壇的“老人兒”，深諳為人處世的哲學。賈秀全與建業老板胡葆森的私人關系素來就非常密切，而王寶山與力帆老板尹明善也有著多年的默契，兩位教練都曾經在國字號球隊擔任過主教練，其手下各有一批愿為自己效犬馬之勞的貼心愛徒。

在中國足球圈，業務水平之外的一些東西有時候是決定執教能否成功的關鍵因素。作為一名成績過硬的主帥，高洪波一直游走在中國足壇。這是性格使然，也是環境所致，在現階段的中國職業聯賽中注定是異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