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星
錢夢龍先生曾一針見血地指出:“文言文教學這塊‘世襲領地’上是一派‘春風不度玉門關’的荒涼景象”。確實,雖然準確理解字、詞、句是文言教學的基礎,但僅此一個目標未免淡化了文言文獨具的古典韻味,從而有蜻蜓點水之嫌了。文言文教學應走進古人的內心世界,讓學生感受古典文化的豐富、活躍和強盛,傳承這些垂范后世的精神財富。
筆者在教《人琴俱亡》一文的過程中,不僅僅讓學生了解劉義慶和《世說新語》,掌握常見文言實、虛詞,還引導學生探尋古人與琴的情緣,挖掘古琴的文化意蘊,感受手足、知己之深情,感受名士的獨特氣質及其情感的個性化表達。
《世說新語》是記錄魏晉名士的奇聞逸事的故事集。《人琴俱亡》出自《傷逝》篇,兩個主人公都是東晉書法家王羲之的兒子。父子三人的名字中都有一個“之”字,古代人們避尊者諱,為什么名字中有“之”?王羲之的父親王曠是忠實的道教徒,那時“之”是道教徒的標志。導入本課時,教者的語言簡單樸實,所含的古典文學、文化常識卻能使學生進入被古代文化包裹的情境。
教者要求學生在初讀古文時能讀準字音,理解字義,于有疑處質疑。教師以甲骨文、篆文等文字形象幫助學生理解造字的本義及引申義,激發其學習興趣。如當學生質疑“卒”時,出示“卒”的甲骨文字形=(衣,服裝)+(爻,交錯捆綁),在衣服上交錯捆綁,也就是用繩索在裹尸布上交錯捆綁。它的造字本義為:死亡后斂尸備葬。此時,教師用古人的方法進行文意理解指導,其解有趣,其法得當。
首先教師要求學生輕聲讀文,圈畫批注,而后交流文中表達兄弟情深的詞句。學生以動情的朗讀感受到“子敬子敬”中寄托的深情后,教師出示《王徽之傳》中“嗚呼子敬,人琴俱亡”的文字讓學生體會“子敬子敬”的聲聲悲嘆,如洪濤潰堤,巨聲訇然。當學生體會出“因慟絕良久,月余亦卒”這一“絕”、一“亡”中的哀傷、郁悶和痛楚后,又補充“當時有異能之士自稱可將年壽轉移他人,徽之愿將自己余年讓給獻之,代弟而死”。以己死換弟生,其情何其深切!僅此一事便可讓學生在朗讀中注入幾分深情的敬慕。
教師兩次引入同類古典文獻,讓學生反復涵詠揣摩,這就使課堂古典的氛圍更加濃郁,學生明晰地領略到了文中堅實的情感泰山。
在這一環節中,教師預設了如下問題:面對兄弟之去,為何王子猷不悲不哭?此時學生應能體會子猷的“不悲”、“不哭”是極度悲傷的體現。
此時,教師仍可進一步引導學生質疑:“琴在靈床,何也?靈床彈琴,何也?琴音不調,何也?琴竟被摔,何也?”這四問一出,學生沉默了。教師有意地引導學生用現代人吊喪的行事作風去質疑王子猷的特殊行為,從而看出他鄙棄禮法,率性而為。道家文化強調任自然,這又與導入本課時所提的名字中含有“之”字的道教意味有所謀合了。
這一次引導質疑的目的在于將魏晉古人與眾不同的真性情更明晰地呈現在俗人面前,這也是古典文化的豐富特征的表現。
在這一環節中,教師從古琴的文化意蘊,包括與古琴有關的小故事、古琴在東晉士人心中的地位等方面出發,進一步賞讀文本。
師生共同探究:王子猷從不悲——慟絕,感情轉變的關鍵在于——琴。古代文人常與琴相伴,在琴聲中感悟形象品德,如孔子向師襄子學琴;在琴聲中寄托情感,司馬相如憑古琴曲《鳳求凰》引得文君夜奔……東晉南朝琴人在身份上的最明顯的特征是士族子弟。王氏家族最有名的琴人當屬書圣王羲之的第五子徽之、第七子獻之。同樣出身瑯玡王氏的王微,遺命薄葬,靈床上最重要的陳設就是他的琴。可見,琴在當時是作為士人自我的象征、性靈的寄托。
教師講述的故事和相關知識的補充不僅激發了學生的興趣,又回答了上一教學環節提出的疑問。因此,不在靈床不足以顯示子敬對琴之素愛,不徑入彈琴不足以顯示哥哥對弟弟之深情,琴韻和諧不足以顯示琴與子敬之通靈,琴若安好不足以顯示子敬與子猷關系之知音。
教師用整齊的句式質疑答疑,語言時而安靜引人深思,時而高亢令人熱血沸騰,想到毛澤東激揚文字的氣概,又仰慕孔夫子坐而論道的古韻,于是用暢談的方式交流古文,學生帶著問題讀書討論,教師于有疑處釋疑,有撥開云霧見明月之暢快。
經典的古代作品背后總是活躍著古人的靈性和氣味。東晉名士一生特立獨行,崇尚桀驁不馴的個人主義精神。這也是無與倫比的魏晉名士最為人推崇的原因,作為活在主流文化之中又常心生叛逆不知所向的少年,去接觸這些不同流俗真性情的小眾,未嘗不能提升自己的精神境界。如果孩子們偶爾能感嘆:這樣一些才情卓絕的人早已離去了,這樣一個活躍的、彰顯個性的時代竟然消逝了,怎么不讓自己也與那些超邁俊逸之士生于同時呢?那么我們的學生就應該是感受到了古典文化之美。
如果文言文教學僅僅停留在“字字落實,句句清楚”這“八字真經”的層次,文言文教學必然會陷入索然無味、死水無瀾的惡性循環。而承載古典文化的經典作品內容豐富、生生不息,為學生打開一扇體驗古典文化的豐富、活躍、強盛的特征的大門,這難道不應該成為我們教學文言文的更高層次的追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