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文解字》“言部”字族的文化闡釋

張 靜

（黃山學院 文學院；安徽 黃山245041）

《說文解字》（以下簡稱《說文》）蘊涵了豐富的語言文化，自問世以來，吸引了眾多學者對其研究。“言部”[1]卷三是《說文》中比較大的一個部，一共收錄了261 個“言部”字，但根據(jù)徐鉉的校訂本，正文245個，重文33 個，新附8 個。以《說文》為對象，對其中的“言部”字族進行系統(tǒng)整理與分析，從字的本義和引申義的角度來探討“言部”字與古代社會的關(guān)系，以及對當代的有利影響。

一、“言部”字反映的政治、倫理生活

從“言部”字中可以發(fā)現(xiàn)很多古代政治、倫理生活的信息。通過對“言部”字的詳細整理，一共找出了48 個相關(guān)“言部”字，列舉部分分類明確、具有代表性的“言部”字進行詳細說明。

1.與懲罰有關(guān)的字

直接有關(guān)的字主要有4 個：誅、討、譴、謫。

誅《說文》：“討也。”

討《說文》：“治也。”

“誅”和“討”是一組同義詞。“討”從“言”從“寸”，會意字，“寸”有法度、規(guī)矩之意，根據(jù)“討”字的字形，可以分析出它表示的意思是用言論和法度來進行處治，如《左傳·宣公十二年》：“其君無日不討國人而訓(xùn)之。”[2]471現(xiàn)在用的“檢討”一詞也包含這個意思。“誅”的本義為聲討，如《論語·公治長》：“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杇也，于予與何誅！ ”[3]45這個字后來又引申為殺戮的意思，段玉裁《說文解字注》（以下簡稱《段注》）：“凡殺戮、糾責皆是。”[4]卷三如《孟子·梁惠王下》：“誅之，則不可勝誅；不誅，則疾視其長上之死而不救。”[5]47在秦朝還有一種稱為“族誅”的刑罰，對于處以族刑的犯人，要將他們?nèi)逡詢?nèi)的有親屬關(guān)系的人全部處死，秦朝刑罰的嚴酷之極是顯而易見的了。

譴《說文》：“謫問也。”問，即口頭上的責問，因犯的錯誤不是很大，所以只需口頭上的責備即可，表示所犯錯誤的程度很輕。因此，“譴”字的責備也程度較輕，如《韓非子·外儲說左上》：“某時有客過而予汝金,因譴之。”[6]494這個字后來又發(fā)展成官吏被貶和罪過的含義。

謫《說文》：“罰也。”罰，因犯錯而有意地責備。從這里可以看出，“謫”字表示所犯過錯的程度較重，因此，其責備的程度也比“譴”字要重一點，如《左傳·桓公十八年》：“公會齊侯于濼, 遂及文姜如齊。齊侯通焉。公謫之。”[2]99后來由有罪過而引申為貶謫、謫戍之義，如古代的官吏因犯錯而被貶謫乃至于被流放到邊遠地區(qū)。

此外還有與訴訟有關(guān)的證（驗證、憑據(jù)）、訴（告狀）、訟（打官司）等；與審判有關(guān)的訊（審問）、訧（罪）、論(定罪)等。

2.與帝王、避諱有關(guān)的字

這類字有5 個：誥、詔、諱、誋、誡。

誥《說文》：“告也。”本義是動詞，告訴的意思，后引申用作名詞，指告誡的文告，但在漢代以后又被用來專門指皇帝的文告了。

詔《說文》：“告也。”本義是告訴之義，后多用于皇帝的命令。

從這兩個字可以看出在古代作為最高統(tǒng)治者的帝王，他們通過話語權(quán)展示出至高無上的權(quán)力。

諱《說文》：“忌也。”意思是有話不敢說或者是不愿意說，即忌諱、避忌。司馬遷的《報任安書》：“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從上雍，恐卒然不可為諱。”[7]402后來“諱”字又引申用作名詞，指忌諱的事物。

誡《說文》：“敕也。”。

誋《說文》：“誡也。”由此可見，“誋”和“誡”同義，“誋”在古代的使用方法跟“忌”字相同，有禁戒之義。

古代的避諱制度非常嚴格，在漢代的法律中，更是有法律條文明確提出不能觸犯帝王的名諱，否則就要被判為不敬罪或大不敬罪。從以上字的解釋能夠了解到封建等級制度的森嚴，皇帝是最高的統(tǒng)治者，任何人都不能侵犯。

3.與古代軍隊制度有關(guān)的字

這類字有3 個：該、諜、誓。

該《說文》：“軍中約也。”即軍隊中規(guī)定的戒約、條約，再引申一步就是指用來約束將軍和士兵言行的各種軍規(guī)。

諜《說文》“軍中反閑也。”即軍隊中的間諜，后指細作，如《段注》：“郭云：《左傳》謂之諜，今之細作也。”

誓《說文》：“約束也。”《段注》：“《周禮》五戒：一曰誓，用之于軍旅。按：凡自表不食言之辭皆曰誓，亦約束之意也。”

從“該”和“誓”這兩個字中，可以略微了解一些古代嚴格的軍隊制度。

4.與倫理教化有關(guān)的字

“教化”之義在“言部”中多有體現(xiàn)，根據(jù)有關(guān)資料可判定一共有7 個與之相關(guān)的“言部”字：誨、諄、訓(xùn)、譔、誋、誡、警。

訓(xùn)《說文》：“說教也。”《段注》：“說教者，說釋而教之。”意思是教導(dǎo)、教誨。這也是現(xiàn)代漢語中常用的意思，如日常生活中常說的教訓(xùn)、訓(xùn)誡、培訓(xùn)等詞語。

誨《說文》：“曉教也。”《段注》：“曉教者，明曉而教之也。”如《論語·述而》：“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于我哉？’”[3]66孔子在這里闡述了他的一個教育方法，即“學而不厭，誨人不倦”。又如《孟子·告子下》：“孟子曰：‘教亦多術(shù)矣。予不屑之教誨也者，是亦教誨之而已矣。’”[5]300孟子在這里也談到了一種獨特的教育方法，即“不屑之教，是亦教之”。

譔《說文》：“專教也。”《段注》：“專教者，專一而教之也。”這個字在現(xiàn)代漢語中已經(jīng)不存在了，在古代多用于指教人的時候很專一的樣子。

諄《說文》：“告曉之孰也。”即教導(dǎo)別人不知疲倦或不厭其煩，如《孟子·萬章上》：“天與之者，諄諄然命之乎。”[5]219諄諄，反復(fù)叮嚀告誡的意思。現(xiàn)在“諄”字也常迭用，諄諄，教誨耐心懇切，如諄諄教誨、諄諄教導(dǎo)、諄諄告誡、諄諄善誘等。

誋《說文》：“誡也。”

誡《說文》：“敕也。”

二者是同義詞，告誡之義。

警《說文》：“戒也。”本義是告誡，如《左傳·宣公十二年》：“今年或者大警晉也。”[2]476“警告”在古代所表示的告誡義中帶有一種敬慎的意思在里面，而發(fā)展到后來，“警告”則成了對犯輕微過錯的人的一種處罰行為。

從以上字的解釋可以看出，古人重視語言的力量，強調(diào)通過說教加強倫理規(guī)范。

二、“言部”字反映的文化思想觀

1.“和諧”的文化思想

“和”是古人十分提倡的一種精神，他們希望能夠維持一種和諧的人際關(guān)系，建立一個和諧的社會，如《論語·學而》：“禮之用，和為貴。”[3]8

“言部”字對這一思想也有體現(xiàn)，共有5 個字：諴、諧、詥、調(diào)、講。

諴《說文》：“和也。《周書》曰：‘不能諴于小民。’”表示和諧的意思。

諧《說文》：“詥也。”

詥《說文》：“諧也。”

這兩個字都表示和諧的意思。

調(diào)《說文》：“和也。”本義就是指配合、和諧。協(xié)調(diào)、風調(diào)雨順中的“調(diào)”字就是這個意思。

講《說文》：“和解也。”原來有矛盾的雙方講和了，從而建立起一種和諧的關(guān)系。

“言部”中還有另一類字表示與和諧相對的情況，即“亂”。“言部”字中共有7 個這樣的字，現(xiàn)舉2 例。

誖《說文》：“亂也。”惑亂的意思。《段注》：“兩國相違，舉戈相向，亂之意也。”用法與“悖”一致。

訌《說文》：“瞆也。《詩》曰：‘蟊賊內(nèi)訌。’”表示潰亂，爭擾。

很顯然，古人已經(jīng)把“和”與“亂”進行了明確的劃分，可見其對于“和”的追求是一致的。“亂”是人們力求避免的社會狀況，一切導(dǎo)致社會混亂的原因，如戰(zhàn)爭、疾病等都是人們所厭惡的。這些都反映了人們對于和諧的重視。

2.“誠信”的文化思想

誠信是指做人講信用、要真誠，它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是人們追求的一種優(yōu)秀的道德品質(zhì)。在《說文》“言部”字中表示“誠信”意思的字有5 個：諒、誠、信、諶、訦。

諒《說文》：“信也。”誠信的意思。《論語·衛(wèi)靈公》：“君子貞而不諒。”[3]170“諒”作守信用解。

誠《說文》：“信也。”真誠、真實。后來又作副詞用，表示的確、果真。司馬遷《報任安書》：“仆誠以著此書。”[7]414這個句子中的“誠”就譯為的確。

信《說文》：“誠也。”金文中的“信”字與現(xiàn)在不同，它是從“人”從“口”。“口”是用來講話的，而“信”在金文中的意思可以理解為“人講話要誠實”。一直發(fā)展到小篆階段時，“信” 才變成了從 “人”從“言”，其意思就是誠實。說的話是真實的，引申后也指有信用、為人誠實可靠。許慎認為“信”與“誠”互訓(xùn)，強調(diào)二者之間的相互依存關(guān)系。中國幾千年來就有“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極重信譽的“不食言”原則。“信用”二字是后來發(fā)展出來的詞匯，現(xiàn)在的銀行“信用社”仍存古語內(nèi)涵。

從《說文》的訓(xùn)釋可知“諒”、“誠”、“信”3 個字是同義的。

諶《說文》：“誠諦也。”意思是相信。

訦《說文》：“燕代東齊謂信訦。”表示誠實的意思。

然而，“言部” 字中與誠信相反的字也有很多，它們表示欺騙、不真誠、甚至愚弄他人的意思。這些字有詐、諼、誑、誘、詆、誹、謗、諆、誣、謾、諛、詒等，一共整理出30 多個，現(xiàn)舉3 例。

詐《說文》：“欺也。”意思是用不實的話來騙人。

諼《說文》：“詐也。”表示欺騙、欺詐。

《漢書·藝文志·諸子略》：“及邪人為之，則上詐諼而棄其信。”[7]444“詐”、“諼”二字均為欺騙的意思。

誑《說文》：“欺也。”誑即欺騙之義。

在中國傳統(tǒng)道德中，誠信是做人的根本，古人特別注重在人際交往過程中的誠信觀念，將誠信作為一種最為基本的倫理準則，并將其推崇為美德，最終在全社會形成一種君子人格。它包含了誠實不欺、恪守信用、遵守諾言、言行相符等基本內(nèi)涵。

3.“恭敬、謹慎”的文化思想

嚴謹、謹慎的態(tài)度是養(yǎng)成良好道德修養(yǎng)的重要條件。表示恭敬、謹慎意思的“言部”字有4 個：謹、謙、訚、謐。

謹《說文》：“慎也。”如《孟子·梁惠王上》：“謹庠序之教。”[5]5這里的“謹”就是謹慎的意思。現(xiàn)在生活中常見的詞“謹慎”、“嚴謹”等亦有此義。

謙《說文》：“敬也。”現(xiàn)在多用于“謙虛”、“謙恭”等詞語，表示虛心的意思。

訚《說文》:“和悅而諍也。”如《論語·鄉(xiāng)黨》：“與上大夫言，訚訚如也。”[3]97“訚訚”表示說話和顏悅色，而且最主要的是強調(diào)說話的態(tài)度是持正不阿的，另外，可從中窺見正直之義，即不亂說話，說話很謹慎。

謐《說文》：“靜語也。”不怎么說話，也可表示為說話謹慎而且適度。

與謹慎相反的情況就是脫離實際地說大話、說空話或亂說話，這類的字有詡、誕、謬、夸、誧、謣等。

詡《說文》：“大言也。”如“自詡”、“夸詡”。

誕《說文》：“詞誕也。”指不顧實際地說大話，引申為不真實，“荒誕”、“虛誕”就有這種用法。

古人強調(diào)說話、做事要謙虛謹慎，本著恭敬的態(tài)度對待周圍的人或事。盲目地夸耀自己、空口說大話會降低彼此之間的信任度，也會在一定程度上造成社會的混亂。恭謹?shù)膽B(tài)度是合乎禮、合乎理義的，對于社會的和諧穩(wěn)定、個人的道德修養(yǎng)都起著極大的積極作用。

三、“言部”字對當今的有益影響

“言部”字所反映的內(nèi)容中最主要的是古代的思想文化，這對當今社會和個人都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

1.對社會產(chǎn)生的有益影響

“言部”字直接顯示出了言論本身的社會引導(dǎo)價值，其中“誥”和“詔”等字反映的“以禮治國”思想，“誨”、“諄”、“訓(xùn)”、“譔”、“誋”、“誡”、“警”等字反映的倫理教化思想對當代中國產(chǎn)生了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在當今的政治生活中仍舊可以看到對“禮治”和“德治”的繼承和發(fā)展。

“言部”字中的“諴”、“諧”、“詥”、“調(diào)”、“講”所倡導(dǎo)的“和諧”思想，“諒”、“誠”、“信”、“諶”、“訦”所倡導(dǎo)的“誠信”思想，這兩大思想都對當今社會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它們是人們追求的目標，如提倡建立“和諧社會”、“誠信社會”等。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和諧應(yīng)該成為古今一致的追求。

2.對個人產(chǎn)生的有益影響

無論是古人還是今人，追求的個人價值取向是基本一致的。人們都不喜歡虛假、欺騙的行為，即“言部”字中“詐”、“諼”、“誑”、“詆”等字所反映的行為或思想。人們渴望建設(shè)誠信社會，希望朋友在交往時能夠講信用，以真誠待人，維持一種和諧的關(guān)系。誠信與和諧一直是社會的主流，是人們必須時時刻刻遵守的基本準則。在日常生活中，要學會保持一種像“言部”字中的“謹”、“謙”、“訚”、“謐”所反映的那種謙虛謹慎的態(tài)度，在語言表現(xiàn)、內(nèi)心修養(yǎng)和外在行動上追求謙卑，杜絕巧言令色，這樣才會讓人信服，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度才會加強，人際間的關(guān)系才會更加和諧，社會才會更加穩(wěn)定。

四、結(jié) 論

《說文》中“言部”字一共有243 個形聲字，18 個會意字。綜上所述，通過對“言部”字的考察和探究，了解到“言部”字與古代社會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蘊含了豐富的歷史文化資源。從它的本義或引申義中所反映出的古代政治生活情況和語言文化思想情況，都是對歷史真實的再現(xiàn)，有利于人們更多地了解古代的社會狀況，也有利于人們發(fā)現(xiàn)古代文化思想對當今時代的重要作用。

漢字是研究歷史文化的重要工具，而《說文》對漢字的解釋反映了漢代人傳承下來的文化觀和認識觀。對“言部”字的研究還存在很大的空間，今后要進一步充分發(fā)掘其中所蘊含的文化闡釋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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