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 杰
(文山學院人文學院 云南文山 663000)
中希地母神話故事中的女媧與地母均是對土地崇敬后幻化的神話人物,具有陰性書寫文學的意境與特質。地母神話故事往往都沉淀遠古社會初民的審美意識和社會心理趨向,在對地母進行書寫的神話故事中呈現出了生命的審美理想,如希臘關于農業、土地女神的《德墨忒爾贊美詩》和中國《山海經》中關于女媧等神話故事的敘事空間,是一種生命隱喻,具有神話敘事功能,借助敘事學理論透過中希地母神話中的多重敘事,在跨文化范疇中探討中希文化之間的女性敘事文學的異同。中希地母神話中的陰性書寫并未是單一的線性敘述,神話的創作者從多重敘事角度對地母進行了多維度的敘述,以此來反思了社會中的男權話語權,但更為重要的是對中希地母神話敘事的探析,解讀其內涵的文學書寫和藝術創造精神,藉由地母神話敘事將可知道如何對待生命。因此中希地母神話的多重敘事是在一種雙向闡釋的研究角度下進行的,有別于過去專注于地母神話中文化意義的分析。筆者嘗試以文本創作者的敘事角度來分析地母神話故事的比較文學論述,中希地母神話中的多重敘事大抵就宗教性敘事、死亡敘事、生命敘事以及地母神話與文學等進行探析,這些分析可為文學與藝術跨文化、民族對話提供一定的參照,成為現代女性科幻小說建構的依據之一。
中希地母神話故事的宗教性敘事隱含遠古社會先民對生命的敬畏及對土地的崇拜,這種宗教性對當時的社會結構、農業生產、生活文化、宗教祭祀等方面具有一定的調適作用和約束性。它以宗教傳說以及與土地相關的宗教教義作為潛在的敘事功能與義理,圍繞土地與世界萬物的密切關系傳達出生產與生命的法則,而地母則是宗教性敘事在神話故事中幻化后的具體塑造。從敘事學的角度來理解,此類型神話故事敘事有別于通常的故事與話語的關系,它使得原本的社會生命經驗在這里有了特定的敬畏與信仰,宗教性敘事創造了一個基于社會生活經驗的離奇世界。從神話敘事的意義來說,它已經形成了虛構性的話語空間,這種話語空間本質上就是文體創作者的心靈結構,神話故事就是這種心靈結構的具體化。美國學者阿蘭鄧迪斯指出:“神話是關于世界和人怎樣產生并成為今天這個樣子的神圣的敘事性解釋……其中決定性的形容詞‘神圣的’把神話與其他敘事性形成,如民間故事這一通常是世俗的和虛構的形式區別開來。”[1](P1)從中希地母神話與地母文化的流傳來看,都具有超驗性體驗與非理性的特點,符合神話敘事又將其特有的宗教教義與敘事功能整合為宗教性敘事。而神話觀念的宗教性敘事演化為形象的變化及心靈結構的形成,此間隱含著復雜的土地信仰和遠古初民對世界的認知,凝聚著他們對地母的情感結晶。
(一)德墨忒爾式的圓滿敘事結構。希臘神話中關于德墨忒爾的故事都與尋回女兒、四季輪回相關,與其在現實社會現實生活的厄琉西斯秘密祭典有直接聯系,大概起源于希臘時代以前的厄琉西斯秘密祭典,是對德墨忒爾的的崇拜和頌揚,期盼著春回大地、萬物復蘇。希臘地母神話故事的宗教性敘事源于其自然豐富,完善,自成系統的神話體系,它包羅萬象,德墨忒爾在尋回女兒的故事中她在自然界、人類社會和人的情感領域都有完整敘事,并且敘述清晰,結構完整,整個地母故事有始有終。在希臘神話中有關德墨忒爾式的宗教性敘事形成的正是一個圓滿敘事心靈結構,它在神話故事中呈現為追尋情節:德墨忒爾與女兒和諧生活→女兒意外被搶→四處尋找女兒→與宙斯爭論→發怒讓大地失去春意→宙斯出面調停→尋回女兒→春回大地的完整過程,“在原始神話中追尋情節結構的起源不同于對情節本身的研究”[2](P97),因此希臘地母神話的宗教性敘事象征著德墨忒爾尋回她自己生命及生命完整的歷程,德墨忒爾與女兒共同建構起一種體現著追尋生命的完整模式,而且這種承載著社會生活經驗的母女情感模式意味著如何反抗男神的暴力行為。同時追尋顯然是為回溯到未受到男神暴力行為的開始,神話故事中將母女情感的維系如追尋生命一樣很重要,生命如同自然萬物的萌芽、生發、成長、茁壯、結果、枯萎,又再次循環,生命重生,這就是生命周期與輪回。地母宗教性敘事喻示著只有德墨忒爾才能讓春天回歸大地帶來谷物豐收,神話中女性在肉體死亡帶來精神重生,德墨忒爾與女兒是在尋回重生的使命后得到了重聚。母女重聚的敘事喻示著四季更替與生命輪回是個永恒不可改變的自然法則,凡破壞此原則的必然遭到無情的報復。以天王宙斯作為暴力代表的侵犯行為,讓整個自然陷入混亂,此時德墨忒爾尋找失蹤的女兒,讓自然恢復了正常秩序,即表達了一種宗教的約束力。整個敘事過程完整地構建起了追尋生命的心靈結構,借由此心靈結構喚起人們對生命與自然法則的敬畏,將對德墨忒爾的崇拜借助于宗教性敘事形象地化解了人與自然的緊張關系,完成了從神話世界的喻理向現實生活的轉換。
(二)女媧式的神圣敘事結構。中國神話故事中的女媧敘事體現了宗教性敘事的神圣結構,如《山海經》:“有神十人,名曰女媧之腸,化為神,處栗廣之野,橫道而處。”[3](P32)中國地母神話故事中的關于女媧創造、化生人類的神話,集中體現了中國神話敘事的神圣性和簡潔、古樸的特點,雖然中國地母神話傳說敘事體系不及希臘地母史詩的嚴密和完整,但也有其宗教性敘事的獨特之處,顯得更為原始。它將女媧造人的神性演繹為主要敘事輔以隱性的敘事結構和化生故事并行,又融合了四季變遷的環形變幻結構,將女媧的化生和孕育來幻化為人的生命過程。中國地母神話故事的宗教性偏向于神圣性心靈結構,簡單明了而又不失圣潔性,呈現為微言大義的神圣威嚴。這種宗教性敘事是遠古先民對社會生活中母性情感文化心理占優勢時期的一種心理體現,女性在社會中地位優勢于男性,形成了男女社會地位明顯差異后,神話故事創作者書寫著被壓抑的原始自然情感,這種宗教性的敘事是對母系社會的最初思考和追尋,是遠古初民原始思維和情感的心靈結構內化的反映。中國地母神話故事是將對賴以生存的土地敬畏之情幻化為的神圣性心靈結構,以宗教性敘事的方式表現,將女媧視為萬物的始祖,女媧身兼多職即以造人始祖示人,又以萬能開啟新生、生長和孕育萬物為責。女媧成為是原始群落先民對于母系社會中女神精神的信仰及生命的追尋,女神被象征地幻化為造人女神,成為一種神圣不可侵犯的精神信仰,體現了遠古初民對大地、母性的特殊情感和渴望生命永恒的心理訴求。
中希地母神話故事的死亡敘事隱含著遠古社會初民無法接受生命的易逝,這種死亡敘事是對生命的感嘆與無奈,繼而產生了靈魂不死的說法,升華為對土地的崇拜。比如舉行于西西里的斯忒尼亞節,表達的是對德墨忒爾掌控自然與人類的生產能力的尊敬,用來紀念德墨忒爾和她的女兒珀爾塞福涅,祈禱女神賜予子女和昌盛;而在中國多地至今保存的地母祭祀活動中同樣有頌揚地母再生和耕作的祈禱儀式。因此中希地母神話故事符合了死亡敘事結構,“敘事的功能也許我們感受到的、統一了開始與結尾的循環回歸感來自自然——日夜、季節、年月,它們為人類的死亡與再生概念提供了一種模型。諾思羅普·弗萊視文學的主要敘事類型或神話為季節圓周上的片斷弧線:春天是喜劇,夏天是羅曼司,秋天是悲劇,冬天是反諷或諷刺。”[2](P94)中希地母神話的死亡敘事都將一個四季輪回結構融合于地母形象的塑造中,死亡的已知性和敘事的虛構性決定了生命與復活成為地母神話故事對生命的審美反思,在對死亡意義的思考上,地母與土地的特殊聯結使得人類對生命的追求審美地走向了尋求自我完整之路,呈現為生死與復活的碰撞后走向了永生或重生。
(一)關于德墨忒爾的生死思辨。希臘地母神話中關于死亡敘事是德墨忒爾與女兒的故事。在希臘,土地曾被尊為萬物的母親、生命的始源,德墨忒爾被賦予多種職能掌管土地的豐產、四季輪回,是農業生產生活的保護神。某天冥王哈得斯搶奪德墨忒爾的女兒作為冥后,德墨忒爾悲痛欲絕對憤怒遂將怒火指向整個世界,春天不再農事無法開展,世界無光,最終的調解是德墨忒爾的女兒得以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時間回到母親的身邊,其他時間侍在地府。德墨忒爾為尋回女兒而與天王宙斯、冥王抗爭的死亡敘事蘊含著豐富的哲學隱喻,德墨忒爾雖然是女性卻與男權的爭辯,哈得斯的地府是死亡之地而德墨忒爾也并未恐懼他,憑借她的抗爭最終贏得得勝利。德墨忒爾尋回女兒象征著春天的回歸與生命的起始,也體現了希臘人對生死的理解,對命運的思辨。當德墨忒爾尋回女兒平息憤怒時,人與生命、自然的正常秩序得以恢復,其中所內涵的是命運的無法預知性,面對命運的強大力量時,表現出對地母及生命、自然的無限敬畏。而德墨忒爾與男神的抗爭,是對死亡的哲學思辨,用生死、四季輪回來詮釋生命,人的生活價值觀等等,用德墨忒爾的抗爭為人尋求完整自我提供了典范。
(二)關于女媧的化生思維。中國地母神話中關于女媧的生殖、生育、化生的故事蘊含著中國遠古社會初民的原始思維,體現了當時人們對于強大生殖、生命永生的崇拜和心理訴求。通過中國地母神話的死亡敘事,也可以發現這些故事的生命內涵。死亡敘事在地母故事中是一種化生和回歸,回歸到大地子宮時是期待著新生的開始,化生與回歸解決了對生死的恐懼。通過地母可化生即可永生,可回歸即可新生的死亡敘事,喻示著地母擁有生死與復活的力量,中國地母神話中關于女媧、西王母的原始形象的描述就帶有化生涵義。中國地母神話故事的死亡敘事體現了遠古先民基于農耕活動對生命的深刻感悟,農事活動中借由對地母的信仰而傳達出對生命體悟、生命輪回的原始思維,并幻化出地母具有的永生精神,能夠帶給他們生殖繁衍能力,表達了他們對生死與復活的期望。將生死與化生、回歸聯系在一起死亡敘事,又是中國遠古初民生命意識的萌生和生命體悟的具體體現,遠古初民對生命的探求是回歸到尋求自我的完整狀態,因而女媧形象在中國文化中與美德的聯結也比較多,在中國文學中由此而演化出奇異神通、為世造福、不辭艱辛的女性形象。這些品性美德都源自于通過化生思維詮釋出中國人對生命的崇敬與追尋,用地母形象蘊含的豐富精神內涵為尋求完整的自我提供了審美指向。
中希地母神話故事的敘事功能是指地母神話作為一種敘述方式起到特定的作用,除了涉及到政治、經濟、文化的作用外,中希地母神話故事的宗教性敘事和死亡敘事正是將生命空間推向了母性的文學隱喻中的關鍵,生育和美德以及生死與復活作為價值整體擴展到全社會,這就確立了地母成為人們推崇的美德典范,這對社會和諧安穩、農業生產平定起到一定的約束作用。對于在地母神話中地母與生命空間建構,是基于遠古初民對待生命的的態度以及神話故事中文學隱喻空間,弗洛伊德在《圖騰與禁忌》中指出:“原始民族把生命的無限延長、不朽,認為是一件當然的事情,死亡的觀念只有在稍后才被帶著懷疑的接受。”[4](P98)中希地母神話故事的敘事功能是生命追尋與復歸觀念的體現,即借助地母形象無限地延長了生命,又拓展了遠古社會初民的生命空間,建構起了詩意的生存方式,豐富了文學創作,理想化地確立了女性在社會生活中的地位。
(一)希臘地母神話的詩性敘事。希臘地母追尋圓滿的自我生命敘事是對生命的詩性表達,詩性敘事是希臘神話中體現出來的審美精神,對生命的詮釋是以審美觀照的方式來選擇,因而崇拜德墨忒爾就是敬畏生命、種子、生育。隨著社會發展,德墨忒爾形象又演化為司掌婚姻、婦女和家庭職能的神。正是對地母形象詩性敘述與生命的追尋,才能折射出希臘人從現實生活中對自我生命的態度的審美反思,并經由地母故事的完整敘事以文學形象的方式表達了對生命的體悟。希臘地母神話對生命的詩性敘事傳達出追尋生命是件自我追求圓滿的事,是對生命的敬畏,象征著對待生命的態度應該以德墨忒爾為典范。如何延長生命的選擇并不是由主宰世界的男神決定,而是取決于個人對待生命的態度。希臘地母神話代表了對破壞自然法則和生命秩序的非理性精神的反思,而地母形象在希臘社會的不斷演化事實證明了地母拓展了希臘人的生命空間。希臘地母神話用詩性敘事的方式呈現出地母對生命的追尋,對完整自我的探導,依此在文學虛構的神話時空中建構了其獨特的生命空間,并在詩性空間里延長了生命的廣度。
(二)中國地母神話的詩意敘事。中國地母神圣性的宗教性敘事是對生命的詩意傳達。詩意敘事是中國神話的文學精神,對生命的的詮釋是將地母與教化整合為敘事整體。中國地母神話故事中,地母總是以創造萬物、拯救大眾、美德至上的形象,靈魂不滅、變化生命的思維方式在中國文學中反復出現,幻化為中國人的審美理想,結晶為母性形象。中國地母神話的詩意敘事體現了中國遠古社會初民對待生命的詩意態度,同時將神話的審美愉悅性與道德教化功能融合于地母形象中,有別于希臘地母神話的詩性,更偏向于理想化的敘事。正因為中國地母被賦予了理想化的女性特征與母性特質,順應了中國人的審美心理趨向,詩意地傳達著對生命的信仰,而地母神話敘事教化功能又能夠傳達出一定的神圣約束力。中國地母神話敘事對生命的感悟提升為對生命的理想追尋,觀照現實生活時往往能開拓出適合的生存空間,并藉由地母的美德形象與教化喚起世人對生命的理想追尋,詩意敘事將地母幻像與生存維度進行理想整合,完成了對地母的詩意敘事來化解對神的敬服與恐懼。
總之,中希地母神話的敘事雖然各有特質,但二者在生命的敘事方面都客觀地拓展了各自的生存空間和審美精神,中希地母神話的敘事是作為文學審美的工具,將人們從無聲的狀態中拯救出來,使得地母神話的敘事走向生命的追尋與復歸之路。
[1]阿蘭·鄧迪斯.西方神話學論文選·導言[C].朝戈金等譯,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1994.
[2]華萊士·馬丁.當代敘事學[M].伍曉明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3]袁珂.山海經校注[M].成都:巴蜀書社,1996.
[4]弗洛伊德.圖騰與禁忌[M].北京: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1986.